我的高考1978

■作者：邹再新

　　电视剧《高考1977》反映的是一群知青通过高考改变自己命运的故事，看过该剧的人无不为剧中人物牵肠悬胆，揪心扒肝。我也是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亲历者，只不过剧中1977年参加高考的强子们是第一批涉水者，我比他们晚了一年。下面，我就来说说我的高考1978吧——

　　由知青到工人

　　1972年12月，我在进贤下放插队满4年后被招工进南昌铁路局工程总公司。原以为跳出农门，就没有什么苦不能经受的了，但六年的铁路工人生活对我绝对是一种新的磨炼。六年时间里，前五年在宁赣铁路指挥部施工二队，成员大部分是新招进来的上海与南昌的下放知青。我们的工作就是新建铁路和养护好新建的铁路，工作地段在景德镇至乐平的铁路沿线。当年铁路施工单位实行半军事化管理，队部为连，小队就为排。我们这个排除了正副排长两个是老工人，其他三十几个人一色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青小伙，全都住在一个自己搭建的简易工棚内。建设和养护铁路都是野外作业，冬天，旷野的风吹过来就像刀割，而且连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夏天，阳光照在石渣和铁轨上的温度要比天气预报的高出很多，所以相比农活来说是更重、更苦、更累。更要命的是工作生活都单调、枯燥、无兴奋点。经常是我们施工时，偶尔有一、两个年青女子从路基上走过来，大家都会自然地停下手中的活，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毫无顾忌地盯着人家看，直看得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红着脸逃也似的走过几十米才会收回眼光。

　　厌烦了这种工作与生活，再加上在老家临川相中一个对象，算是一眼定终身，现在她就是我老婆了，不过当时她还只能算是我的女朋友。为了离她近点，所以1977年下半年就调动到同属铁路工程总公司的崇仁工程机械厂。工厂在铁路向乐线崇仁火车站的西侧约一公里，有铁路专线通厂区，厂里有二百来号人，有铸造车间和金工车间两个车间，主打产品为轨道车的车轮。铸造车间主要有三道工序：炼钢、制模和翻砂，用电炉炼钢。我刚进厂时分在铸造车间做翻砂工，工作不是很忙，但脱模是一个力气活，要力大和耐力，我有点力不从心，干了两三个月，就在厂内调动到金工车间当车工，师傅是一个与我同年的女工，对我非常好，现在我还对她心存感激。

　　本来以为生活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接下来就是结婚，生子，再向单位申请一套房子，一辈子就这么打发了。但是，一件意想不到事的改变了我的命运……

　　备考

　　1977年，国家政治层面似乎少有的平静，但一场改变中国命运的变革正在孕育萌动，其中最激动人心的就是恢复高考这件事。

　　我知道恢复高考这个消息有点晚，因为那时我刚调到这个新厂来，想得最多的是如愿以偿地调过来了，离女朋友很近了，剩下就是结婚成家的事了；加上工厂孤零零在一个山岗上，消息闭塞，1977年高考与我就这么擦肩而过。大约在1977年底、1978年初，我的女朋友突然提议我和她一齐参加78年高考，这下我的心里就开始不平静了，我当时的盘算有点渺小：她要是考中了，我们的婚事也就悬了……思前想后，也只有同意和她一同参加高考了，没有选择。决定下得很艰难，虽然我高中读的是名校南昌二中，但毕竟年纪不是一般的大，跟书本拜拜已有十多年。要说十年里一点没读过书也不对，那时有一首歌词是这么唱的：“要问我，要问我，要问我读的什么书呀？毛主席著作闪金光，闪金光！”由此可见，我在下高考的决心前是毫无底气的，不过话已出口不能收回。我父母当时已经在盼着我结婚，不太赞成我去高考，但看我们心意已决，儿大不由娘，只得由我了。

　　决心一下，反倒心无旁骛，境界居然也不一样了，一个潜藏心中已久的愿望开始升腾：那是南昌二中初中毕业时，由于家里生活困难，父亲一直想让我读中专，早点出来工作，帮助家里，我也做好了报考中专的准备，但到了填志愿表的前夕，父亲突然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你还是去读高中吧！”父亲说这话时，表情复杂，看得出他是下了很大决心作出这个艰难决定的。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想上大学，也能上得了大学，他是在尽最大的努力满足自己儿子的愿望！此情此景，我一直铭记于心，我想，当年父亲宁愿家里受穷，也要让我圆大学梦，现在机会就在身边，岂然不把握住？

　　1978年春节过后，我开始备考，首先遇到的是众多报考者普遍的困难--手中没有一本高中课本，更没有参考资料。还好，我女朋友的姨父在进贤县教研室工作，给我找了三本高考复习资料，分别是数学、物理、化学，此外多一本也没有。书是福建晋江编的，书中还附有习题，感觉书编得很好。就是这三本书，一直陪我到七月二十日进考场。

　　有了书就有了复习目标，看书，做题，成了那些时每天最重要的事。听说有人为备考能请假在家里复习，我可没有这么好的命，因为那时刚调动到金工车间，没有站稳脚跟，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考不中还可以回车间里上班，毕竟那还是个铁饭碗呀！所以正常的班要上，晚上有加班也要去，要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就这样，整个备考期间我没有请过一天假。

　　说到学习场所，就只有在自己宿舍里。我们单身宿舍一个房间住三个人，由于山区蚊子特多，一年四季都得挂着蚊帐。白天还可以在书桌上看书，晚上只好在蚊帐里看书做题，再热的天也只有挺着，经常半夜起来用冷水擦汗。备考四个来月，我没有睡过一个午觉，早上五点来钟就起床，晚上很少在十二点之前睡。这也难为了我的两个室友，他们每天要在刺眼的白帜灯下入睡，当然，抱怨是免不了的，谁叫我们就这个条件呢？要说这些事还不算个事，最让人无可奈何的是周围找不到人讨教，厂里虽也有两个人报考，但水平都不怎么样。所以就只有硬啃福建晋江出的这三本书了，真是：成也这三本书，败也这三本书！书兄啊，拜托了！临考前，又找了几张政治复习资料，背了两天；语文倒是一分钟也没花，考虑语文是积累，不是一时之功，临场发挥吧！

　　终成天之骄子

　　四个多月，三本书硬是熟烂于心，化为知识，化为底气，盼望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崇仁县的考场设在崇仁一中，记得有三十多间教室作为考场，每个教室能容纳三十个考生。七月二十日为高考的第一天，那天走进崇仁一中，望着年龄有两代人之差的考生，不由心生感慨：对我们个人而言，一场改变自己命运的公平角逐就要开始了；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言，十几年的沉睡终于醒过来了！又想着这一千多人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有望录取，不禁有点怯场，怀疑自己参加高考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不过第一场物理考试完毕，一出考场我就释然了：我听到周围的人都在说最后一题太难，没有听到一个人说做出来了的。我觉得有希望，信心也更足了。这年崇仁一中的考场还有点小“花絮”：每考完一场，等下一场进考场时，你会发现教室里又少了一两个人，我知道那一定是有人知难而退了吧！

　　一个月后，考试成绩出来了，想不到我的成绩出奇的好，总分还是全县第一名。遗憾的是我女朋友没上线，我最小的应届生的弟弟也没上线。又过了一个来月，录取通知书来了，我被录取到武汉水利电力学院电厂建筑结构工程专业，这里要嘚瑟一下的是，武汉水利电力学院是全国重点大学，它于2002年与武汉大学合并，国内很多重量级的人物都出自这个学校。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因此而大喜过望，也没预料到我读的这个专业对我的事业有这么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只是遗憾没有能在南昌上学，这样能离家和女朋友近点。

　　拿到入学通知书，我去向车间书记辞行，感谢领导和同事们对我的帮助和关照，书记说：你工作表现这么好，怎么不写入党申请书呢？我又去向厂长辞行，厂长说原准备要调我到厂财务科工作的，哦，原来领导这么赏识我，我怎么不知道呢？感动得我差一点不想走了。

　　话虽这么说，上大学毕竟是潜藏心中多年的愿望，天之骄子毕竟是令人向往的。再见！我工作过的地方；再见！我的领导，我的同事；武汉水利电力学院，我就要来了！

　　e唱e和

　　饶浩明：邹再新真厉害，三下两笔就写完了高考之路。想当年你高考前到我家劝我去考试，我想了想，在南昌呆都呆了这么多年，觉得很舒服，又担心毕业分配时又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我不想再经历这么一次挑战了，我怕离开南昌，所以我决定不考。现在看来这有点鼠目寸光啊，可当时就这么想的。

　　吴宝诗：邹再新（表情：赞赞赞）

　　涂宝珠：邹再新，牛啊！物理化学分数那么高。夫人慧眼识英才啊！没有她你就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了。（注意上一行逗号）

　　邹再新：不是的，真正高分的是语文，当年考生语文最差，我们工科大学很少有60分的。

　　郑克强：武汉水利电力学院后来并入武汉大学，在中国高校属于第一方阵的“985高校”，教育部直管，再新的学历含金量很高的。

　　李谦：厉害！二中同学就不是一般的人。

　　曾健平：文笔流畅，时间、地点清楚，有战地记者的风范。再兴农村里磨砺，铁路上锻造，翻砂工、车工都干过，也吃了不少苦头。厉害的是在短短四个月时间里，挑灯夜战，把十年失去的时间补了回来，成为崇仁县高考状元，这里有自己的天赋，更有二中优秀教育质量打下的基础。

　　肖钝如：我们班因各种原因，考上正规品牌大学接受完整高等教育的同学不多，再新是其中佼佼者之一！厚积薄发，一考成为崇仁之翘楚，此乃真神功也，佩服。

　　雷杰凡：有幸和当年的高考状元近距离接触，不亦乐乎。

　　熊大蘅：恢复高考是一个国家和一代人命运的拐点，是惠及千家万户的大好事，再新是幸运的受益者，很羡慕你。

　　下图为作者邹再新参加1978年高考的成绩单及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