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天堂里没有工伤

■作者：张新生

　　芦家祥同志曾经是我的同事，一个最普通、最熟悉不过的工友。他是抚州人，1952年出生，我们俩都是抚州本地下放知青，都是1971年底同时招工进矿，又同时分配在山南2号竖井当一名井下工。

　　记得1974年，我们同时住在裴家村老表家里，一间10来平米的房子，2元钱一个月的房租。在老表家大厅里放一个柴火炉子煮饭，当年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那时候他是井下打天井，打天井这项工作既危险又辛苦。看见他每次下班洗澡时满脸都是泥浆，根本认不出人来。

　　1983年以后，我们两家住在山南黑风口附近，相隔距离不过200米远。他家楼房下面有一个泉水窝，我和家人每天都要去那里提泉水喝。他和家人经常去那里洗东西，因此我们几乎每天都能够见面。我们两家人彼此之间非常熟悉，他儿子、小女儿跟我的两个儿子都是同班同学，以前小孩之间有过频繁交往，现在他们还有微信联系。

　　大约1984年以后，我跟芦家祥在2号竖井37中段一个队里面上班，从此以后我们之间有了工作上的联系。那时候他是采矿班班长，我是管道工兼队里面的工资员，因为工作关系我们经常打交道。他中等偏高的身材，圆圆的脸庞，说话时露出两颗假的金牙。他长得上下一般粗，外表看上去有一副结实的身体，是一块当井工的好料。他这个人心直口快，有啥说啥，不怕得罪人。讲一口标准的抚州话，开口时嗓门比较大，有时会发点小脾气，看样子就是一个大老粗。为了工作，他不怕得罪人，为了班里职工的利益，他敢于跟领导争吵。因此班里面的职工都信任他，愿意跟他在一起干活。因为只有工作搞好了，每个月能够完成任务，才能够让领导满意，让班里同事经济上不吃亏。

　　那时候，山南井下生产队实行计件工资，就是把全班人的工资、保健、事业费、井下费跟生产任务捆在一起按劳分配。当时计件工资是一个新鲜事物，对于一些出勤不出力的人来说，突然一下子打破了大锅饭，很多人不理解，作为井下生产班长的他需要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他要精心安排全班十多个人的班次和任务，检查落实他们的工作质量和生产进度，更重要的是必须时刻关心工作场所的安全情况。

　　井下工作风险大，大的采场有电影院那么大，经常要处理顶板上的浮石，像这种非常危险的事情，他总是自己带头去处理，为了工作他总是经常加班加点。有时处理较大的安全隐患需要好几天时间，耽误了的工班必须找安防科开安全工班的条子。如果是由于机电设备或者停电影响，都要班长去找有关的负责人理论，经常要跟他们这些有关部门发生争吵，才能够要回全班人应该得到的那一部分误工费。班里面职工按照劳动所得进行工资分配，每天都要记工分，在收入分配上拉开档次，因此就要得罪一些人。因为他大公无私、让懒人占不到便宜、勤快人不吃亏，而他自己从来不占便宜，让全班职工心服口服。

　　芦家祥长期从事井下采矿工作，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各项工作技术也过硬，每年都是先进生产工作者，为我国的核事业作出了贡献。后来芦家祥调到3号竖井上班，他还是干老本行——从事采矿工作。有一年我看见他的腿受了重伤，伤好了以后本来可以安排在地面上班，比如看福利楼、看仓库、当井口信号工等等，都非常安全。可他从家庭收入着想，选择了去井下当管道工。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井下管道工比较自由，业余有时间还可以去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

　　当年山南井下任务十分繁重，到了月底完不成任务的时候，领导总是要安排一些辅助工去帮忙打突击，芦家祥井下四大工种样样都会，工作责任心很强，因此他就成了领导考虑的首选人物。山南分矿有一个地方金属含量是一般矿石含量的几十倍，完不成金属任务的时候，领导安排他去那里打眼、放炮。因为金属含量高，一车矿石能够抵几十车。我们都知道高辐射对人的伤害可能是致命的，山南地质科的人都说，去那里干活等于是用命去换钱。

　　记忆中的芦家祥，他平时总是全身上下穿一套工作服、解放鞋，冬天穿工作棉袄、长水鞋，戴一顶工作帽，有人笑话他的外表是标准的“工人阶级”。只有我能够理解他，因为我们是同一个档次的人，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条件所迫，家里没有几件好衣服，平时也顾不上穿衣打扮。一是为了省钱，二是他下班以后总是忙忙碌碌，要种菜、养鸡，上山砍柴、拔竹笋、捡毛栗，去老表稻田里抓青蛙、捡田螺，什么活都干。平时要干活，身上穿不了好衣服。他家是单职工，靠他一个人每月几十元钱工资要养3个孩子，非常困难。当年芦家祥的儿子学习成绩在莲塘学校出类拔萃、遥遥领先。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让儿子放弃了上高中、考大学的机会，初中毕业就选择了去南昌读中专，这样可以提前几年参加工作。

　　1993年夏天，芦家祥在井下上班的地方发生了大面积塌方，一块特大的石头把他的身体多处砸伤，由于伤势过重，抢救无效不治身亡，终年41岁。他的死让我心里感到十分悲哀，人们常说“兔死狐悲”，可能是这个原因吧，多少年来，对于他的记忆在我心中久久不能抹去。他是我的一位好同事，也是一位好父亲、好丈夫，我们曾经是一个坑道里面的矿友、同病相怜的同事。

　　今年是他去世后的第27个清明节，芦家祥，你在天堂还好吗？希望你在那边幸福快乐，天堂里再也不用下井，希望天堂里没有工伤！

        ■写于2020年清明前夕@原文刊载于《721矿游子》第26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