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闲言碎语
■作者：卢惠如
广场闲亭内，几个闲人在闲聊。
见黄大毛在绿化带小道上转圈走步健身，王老五笑着把手一招：“黄书记，过来聊聊。”那黄大毛看见、听见有人热情向他打招呼，还叫他“黄书记”，一阵暖流感觉到了心田，甜滋滋的。就高兴地走过来加入聊天群：“你们都自在高兴呀，见你们天天在这里说笑。”
“黄书记，怎么回事，你的退休金怎么会比福财、阿无理的还要少？你们是同一个年度退休的。你这中干也白当了，什么车间主任、支部书记、经理都是白当了。”王老五挑起话题，有意刺激他。
“这国家政策也是乱来，社保局瞎搞。”黄大毛立马气得胡子抖动，语无伦次，心态被扭曲得似麻花状。“老子在工厂筹建时，第一批来到这不毛之地，借住在老表村，没日没夜地加班，做规划、征地、工程监管，中午吃个简单快餐，给你们建厂房、盖住房，你们这些后进厂的人坐享其成。”黄大毛接着说了一大堆他们如何吃苦耐劳、他们贡献大、没有功劳有苦劳的话。到头来退休金还不如一个普通工人，这是他难以接受的，不提还好，提起来就感到心里很不平衡。
“我认为国家政策好，社保局公平，面向大多数人，一视同仁。原因是人家多了3年工龄，你多读了2年书，人家十五六岁下放、参加工作，过去的工龄值钱。”王老五帮他分析原因。
有人打诨：“说起这事来呢，你黄书记还真是吃了亏的，以前政府倾斜专业技术人员，每年增加养老金都可以多加。轮到你呢，高级工程师就不算数了，没有了。厂里社保金交的是低档，你在岗时奖金多一些，又没计发交社保。所以呀，干部与工人都是一个样子，工龄长的人退休金稍多一点是合理的。”
有人起哄：“你这个书记当得真窝囊，你本来是生产大车间主任，怎么当着、当着就换了位置，大车间主任后来都进入厂'核心人才’，书记等于副主任，在岗时奖金待遇差别很大。车间里那些工人，眼睛都是往上翻的，他们崇拜、追随车间主任，根本不把支部书记看在眼里，书记这角色可有可无，有的人尿都不尿你这支部书记。”
黄大毛听着这些话，心里难受得要命，喉咙蠕动着，分泌出一股又酸又苦的水，吐不出，只好强咽下去了，眼睛红了起来，差点掉出泪来。
“不要气，不要气，男子汉大丈夫，老都老了，还记那些个过往事干啥。你比前面退休的人还是幸运的，我们厂里2013年退休的人，有的人比你资格老，官职比你大的，张厂长、李厂长、王总工程师，养老金比你还少，那人家不要气得呕血。你踩着了2014年1月1日的关键点，算你走运。不要老想着你当过干部，就一定要比工人拿得多，你在岗时拿到了待遇哇，退休了就是普通老百姓哇。”王老五笑着开导他。
“是呵，我不气。气也没有用，时也，命也。”黄大毛还是很气愤地走了。
“哈哈，就是要气气他，他们这些当点小官的人，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了不得，非常贪心，在岗时多吃多占，作威作福，高高在上。你当官、有权，在岗时你享受到了哇，退了休还想多拿待遇，国家又不承认企业小干部，上去的、下来的，怎么计算，那多如牛毛，若满足他们的要求，我们老百姓不就更惨烈了。”
“总想逗逗他，今天碰上他了，你叫他黄大毛，他是不会过来的。你叫他黄书记，他就来了，想来享受一下人们的敬仰。”王老五作总结说。
“今天的聊天逗乐效果很好，我们就是要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嘻嘻、哈哈……”
黄大毛刚走，聊天的人就议论他，说他的坏话。说他无能、自私，说他很关心本车间的离婚女人，帮她们解决困难问题。说他是拍马屁的高手，你们看他当时的德性，跟在洪厂长、白书记身后，像只哈巴狗，鞍前马后的……
人的嘴巴真是恶毒，把个黄大毛说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一文不值，黄大毛要是听到这些个不是人话，那还不要气得去上吊。
“他能有什么贡献，无非是调进厂早几年，那时建厂期间，被他们捞足了，土石方一量，尺寸放宽几米，坐吃包工头回扣，他们是会好好干，干了有好处捞哇。”
“他们规划、监管、验收的工程质量，都是豆腐渣工程，厂里的马路路面全都稀巴烂了，我们住的房子全是危房，预制板架的楼面，只要发生1级地震，就会倒塌掉，他们只管自己捞钱，那里会想到你们的死活，这种人是最坏咯。”
“他们购买的机器设备，都是高价买来的落后淘汱货，死劲吃回扣，就出现了天价螺丝钉。厂纪委查处了几个小采购员，对大宗设备不过问，对举报出来的问题，调查结论是：缺少证据、猜疑的社会现象、查无实据、不予追究、不了了之。”
厂宣传部发表社论：开拓进取，再创辉煌。号召全厂干部、职工团结奋斗、锐以进取，掀起轰轰烈烈的大生产、劳动竞赛活动，把我厂建成现代化大型一类企业，那时的广播喇叭特别响，上、下班时播放，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工厂建成了现代化了么？建成了一个先天不足，缺乏后劲，没有市场竞争力的落后企业、短命企业。从建成投产没几年就开始走向倒闭，被人家小厂重组兼并、以超低价的零头数价格收购了，大型企业也就变得小型了。
“这个样子，他黄大毛还好意思说什么贡献、功劳、苦劳之词，真是恬不知耻！”
聊天的人说着、说着就激愤起来，把下岗分流、强迫工人下岗、内退、拿生活费，社保交个最低档次、退休金少、生活区脏乱、破烂无人管、楼道灯黑等等大事、小事统统发泄到黄大毛这个小支部书记头上。让他背着或许有点冤，他今天是倒霉透了。
骂过之后，王老五开始编他的笑话：说他文化水平怎么会有那么低，向洪厂长写个请假条错20个字，狗屁不通，让洪厂长倒了胃口。他向厂报投的稿，写的报告材料，不时地把洪晓明厂长写成洪小明，把洪厂长气得呕血。
那洪厂长小时候确是叫洪小明，与乡间许多阿猫阿狗一样，是爹妈取的名。后来长得高大了，读了大学，当上生产技术科的科长，就有了“大鹏展翅”的雄心壮志，对名字中的那个“小”字就有了忌讳，于是拿了户口本、身份证到派出所改了名，叫洪晓明，既保留了爹妈的呼唤名，又抒情了自己的胸怀。这不，名字一改，就当上了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刚过一年就当上了厂长，一年上一个台阶，可见名字在人生定位中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他一时兴奋，在记事本上一笔而挥：“智者晓得明朝事，大鹏展翅在今朝。”
那黄大毛与洪厂长是发小，顽固地记着洪厂长小时的名字，时不时地写成洪小明，犯了官场忌讳。洪厂长明确说，他车间主任当不得，化工工艺技术报告错不得字，就让他去做个车间支部书记，做做宣传、思想工作，动动嘴、写个口号性宣传文章，错几个字不要紧，大家也不会认真去看的。所以，他的车间主任与支部书记就这样平调换位了，洪厂长念他马屁拍得还好，又是同乡，才没让他下去，算他走运。
王老五编得相当吻合，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那黄大毛说他进厂早，吃了苦头，没有功劳有苦劳，tmd，那都到了80年代末，有多少苦吃？刚开始一两个月是有些辛苦，万事开头难嘛。很快，（老板）就调进了名厨，开办小食堂，专供他们大吃大喝，他们那时吃饭不要钱的，免费，尽你吃。那黄大毛过去家里穷，从没吃过饱饭，这下好了，他就放开肚皮吃，很快肚子就大了起来，裤腰带就短了，先是在裤带上前移钻两个洞对付着，后来没办法了，只好去买了一根5尺长牛皮裤腰带。
有一次，工程验收完毕，包工头请吃，吃螃蟹、王八、蛋，黄大毛这土八、傻帽，吃得食物撑到喉咙管，肚子暴涨，动弹不得，上不得班，只好请了病假，让医生开了几大包助消化的药，三天后肚子才消下去。哈哈，真的呀？他自己说过，螃蟹、王八、蛋，啤酒，脂肪、蛋白含量太高，吃多了不易消化。他怕了，我与他是一个车间，我进厂时与他同住在那几排老平房里，后来拆掉了，我还不了解他哇。
人们笑得前仰后翻，拿黄大毛来寻开心，就叫王老五再编故事。
黄大毛又不是正儿八经的高级工程师，那是要有大学本科以上的学历，要有科研成果、学术论文。他那能有呢？但他能削尖脑袋钻空子，硬是让他钻到一个高级政工师（副高）。
传说，在一次厂春节团拜会上，正是那些中干们拍马屁的机会。黄大毛突然想起了在洪厂长办公桌上一个记事本上写的那句话，对，就是那个“智者晓得明朝事、大鹏展翅在今朝”。黄大毛在官场上历练多年，此时开窍了，他一阵兴奋，迫不及待，等党群支部、厂办支部领导先发完言、拜完年，他就拉着新提拔的车间主任小陈站起来向洪厂长、白书记、厂领导拜年。小陈很木讷，被他拉着就地打转转，伴随黄大毛的拜年台词，只是不断重复着“新年快乐、万事如意！”黄大毛很懂官场套路，很得体地向厂领导，向全体同仁拜年，说着吉利腾达的话，又十分巧妙地让大家猜他那个所谓的“灯谜”，当他把那句“智者晓得明朝事，大鹏展翅在今朝”，要求打一厂领导人名时，大厅内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人人挤向前露脸抢答：“洪晓明、洪晓明。”把个团拜会推向个人崇拜的高潮。后续的团拜程序被黄大毛挤占了，全体中干们都达到了目的，已不重要了。
话说那洪厂长看到、听到下属们那么拥戴他，追随他，心里非常受用。心想这黄大毛也长进了，能理解老子的心愿了。环顾四周下属们一张张奋力拍马的脸，洪厂长就看到了，他们是在向厂长乞讨一个名分、官阶、职称，他们也是辛苦、苦苦等待、追求、盼望。他们的欢呼，呼出了洪厂长一颗慈悲心怀。于是，后来厂里就出现了众多的高级政工师、高级经济师、高级调研师、高级……以及编辑、记者、摄像师，职工中也出现了三主师（主任工程师、主任技师、首席员工）。洪厂长着令：大小官员、侍卫各晋升一级官阶、升3级工资，8年副科享正科、科员享副科，以此类推，洪、白二人享副厅，尊享大家敬仰。
你们看看，这样子搞法，企业哪里搞得好，官多民少，一点点效益都被他们挤占了，职工都不干活，上班休养、下班到别处挣钱。好端端的企业就是这样子倒下的。官场上的潜规则，咱们就不说了，回避啊。
王老五说得惟妙惟肖，像个说书人，纯属胡说八道，集社会阴暗面于一体，见着黄大毛，就安放到他身上，也有点过、过无不及，不过，这黄大毛也确实是企业部分中干的典型人物。
阿无理听着也觉得是理，尽管有点歪曲，是笑话，但国有企业的管理体制，是出不了好干部，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无官不贪。老百姓只是贪不到，一有机会也会打抢。君不见，许多采购员、营销员、业务员、货车司机，哪个不会想办法贪，挖企业的墙脚，还有收账卷公款潜逃的。人啊人！自私、贪欲无所不在。悲哉！壮哉！
有人贪到了，拍拍屁股走了，逍遥法外了。有人贪到了，退休了，一辈子受用不完了。有人运气不好，或是贪得无厌，被逮住了，就绳之以法了。
不久前，捉走了一个总经理、一个总会计师、一个业务员，人们唏嘘不已。
每晚，当华灯照亮这个穷困企业小区，人们三三两两围着广场四周散步聊天，丑陋的社会阴暗面就成为了一个永恒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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