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作者：傅岩松

　　今天，是我那以九十一岁高龄仙逝父亲的头七，心中仍然感慨万千，久久难以平静！作为家中的长子，由于身在海外及疫情的限制，无法在父亲的弥留之际送上最后一程，乃一生遗憾，愧对父亲对我的养育之恩。谨以此文缅怀我亲爱的父亲。

　　我自从十九岁离开父母去省城读书后，就没有与父亲长期朝夕相处了，只是每年的寒暑假回家小住。尤其是1988年出国留学并在海外生活工作后，很长时间内只能靠书信与父母诉衷情。但即使是这样，父亲的形象却永远是那么清晰，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不苟言笑，严肃认真，不知疲倦，心地慈祥，宽仁厚道。父亲终生不忘学习的家风也深深地影响了我们兄妹，全都考上大学，传下一段佳话。直到现在，我每天睡前不读点什么就无法入眠。

　　记得大概是1975年，当时邓小平主持中央工作，各方面的情势，尤其是教育界，纠正了不少“文革”期间的混乱。父亲马上买回很多“文革”中的禁书，印象最深的就是《水浒》，让我爱不释手，也兴奋不已。父亲不会像当下那些虎妈虎爸们那样教育我们，但他那孜孜不倦学习的背影和严肃中透出的认真，却言传身教式地影响和让我受益了一生。就在三四年前，在我与父母每周固定的电话里，父亲都要把国内的新闻，尤其是海峡两岸的形势，给我分析、讲解一下，还常常提出自己的见解，可见父亲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

　　我1988年初出国留学，失去了以前至少每年的寒暑假与父母生活相处的机会。1990年女儿出生，父母却每年不怕麻烦，不计花销，给孙女邮寄各种童衣，也顺带给我们寄一些衣物，让我感慨万千，深深为天下父母之爱心所感动。为了缓解我的思念之情和让孙女能早些见到年年给她寄东西的爷爷、奶奶，我们颇费周折，邀请父母于1993年底来多伦多与我们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当时我还是学生，生活上还需省吃俭用，但父母的到来让我们这个小家热闹非凡，欢乐无比！

　　记得父亲每天早上要出去走一走，还经常打一打太极剑，引来不少当地学生的好奇，说父亲会中国功夫。这是父母第一次出国，在这一年里，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并一起游览了加拿大东部著名的景点和城市。世界闻名的尼加拉瓜大瀑布，恢弘壮丽，气势磅礴。加拿大最早的首都金斯顿，恬静，舒怡，已成不少退休人员的首选城市。现在的首都渥太华，环境优美，博物馆林立。加拿大最具欧洲情调的蒙特利尔市，也是1976年夏季奥运会的主办城市，具有两座著名教堂，一座是北美最高，另一座是北美最大。还有魁北克省省府魁北克市，其老区只允许步行，仍保留着当年法国移民初来时的建筑，别有一番风情。这是一段父母难得的异国之旅，加国的地大物博，醇厚热情的人民，与中国完全迥异的政治社会制度，给父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期间，父亲还阅读了大量的各类书籍，开玩笑说这一年读的书比前几十年读的都多。1994年底，父母依依不舍地回国，一年的朝夕相处，父母也和我们一样终身难忘。

　　2008年5月，在妹妹的精心策划下，我们全家来到厦门，在一家风景浪漫的海边酒店为父母举行了隆重的金婚庆典，轻抚的海风，明月的夜晚，鼎沸的客人，丰富的表演，完美地演绎了父母光辉灿烂的五十载婚姻。当时正值电视连续剧《金婚》的热播之后，父母的五十载历程比之该剧剧情有过之而无不及。父亲当年放弃在京城的大学教职，回到轰轰烈烈的大建设第一线，历经各种职位，模范带头。下井期间还由于塌方受到浑身骨折重伤，义无反顾，永远向前。后来执掌全矿教育，培养各行业人才，为高校输入了大批优秀考生，开启了矿山教育的鼎盛时期。父亲的一生为721矿成为新中国的铀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金婚庆典之后，受朋友之邀，我们带着父母去风景秀丽的云南旅游。美丽宜人的昆明，银波荡漾的丽江，恬静而又夜生活多彩的大理，高耸云天的玉龙雪山，都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风格各异的民俗表演，让我们眼见为实地领略了中国民族大家庭的丰富多彩，美好的回忆现在还时不时浮现于脑海中。

　　2012年，恰巧中秋和国庆节重叠，又逢父亲八十周岁，我们回到鹰潭，一家三代共赏明月，博饼欢度佳节，也无需千里共婵娟。这是我1978年出外读书、生活后，三十多年来首次与父母及家人一起共度中秋，非常难得，父母的兴奋溢于言表。佳节期间，带着父母去游览了上饶三清山，峻峭的山岭，绚丽的景观，引人入胜，令人流连忘返。不愧为国家级风景名胜、道教圣地、世界自然遗产、地质公园。之后又带着父母到海南三亚旅游，参观博鳌论坛会址，亲饮以前在歌中才熟悉的万泉河水，眺望壮阔无际的海疆，留影天涯海角，真是令人心胸澎湃。那时，老父已高龄八十，精神矍铄，还随着我们爬山涉水，大都靠步行完成了海南之行，不得不佩服老父的身体。也算完成了我的一桩心愿，让父母在有生之年，去祖国的南疆走一回。

　　2016年是母亲的八十周岁。在弟弟妹妹回鹰潭与父母欢度春节期间，父亲对弟妹说，妈妈辛苦了一辈子，估计自己会先走，希望能为妈妈隆重操办一下八十大寿，这份对母亲的感激和爱让人动容！这年五月，我们回国，为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举办了八十大寿庆典，盛况空前。母亲一生勤勉，任劳任怨，从不叫苦，多次被评为部级劳模，全国三八红旗手。父亲工作较忙，担任分矿书记时印象中好像只有周末回家待一天。母亲作为矿职工医院总护士长，工作本已非常繁忙，还要承担所有家务和照料三个孩子，辛苦可想而知。但我们从没有听到过母亲的一句怨言，全心无私地支持父亲的工作，使父亲能够安心，毫无后顾之忧地发挥他的聪明才智，成为让721矿从白手起家，到八十年代鼎盛时期的栋梁。军功章里何止一半！

　　转眼到了2018年，离父母的金婚纪念又过了十年，父母结婚整整60年！我回鹰潭与弟弟妹妹一起为父母举办了隆重的钻石婚庆典。亲朋好友高堂满座，把酒庆贺。父母风风雨雨一生，白头偕老一路，天塌云裂，始终不离不弃，羡煞多少人。此时父亲的身体已大不如两年前，各种老年病缠身，上下楼需要我们的帮助才能完成。令我惊讶的是父亲的大脑仍然敏锐活跃，可以准确迅速地说出弟弟、妹妹的手机号码，仍从报纸、电视上关注国内外大事。换作常人，早就颐养天年了。想不到这次回国竟成了我与父亲的永别！施虐的疫情使我无法为父亲送上最后一程，抱憾终身。

　　终其父亲平凡而又光辉的一生，中流击水，闲庭信步，不计名，不计利，默默地为新中国核工业的发展贡献了一生，实为我们后人的楷模。愿亲爱的父亲在天堂一路走好，千古！●写于加拿大卡尔加里@原载第325期《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