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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老王谋生录②​门卫记
退休老王谋生录②
门卫记
■作者:王红国
  我们一般大点的工矿企业和机关部门都会砌堵围墙以作势力范围,再弄个大门派人值班看大门。一般都叫“传达室”。看门值班的大多是本单位退休大爷,负责来人登记、信函报刊收发什么的杂事。有些地方群众想来办事,这头一关大门就不大好进。“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看门老头也会把最小的权力使用到最大极限。
  有一天,村里和老王熟识的乡亲洪正来找老王,说他家有事,他把在交警大队停车场看门的工作辞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换,问老王愿不愿去干。
  老王想,这不和自己单位传达室的性质差不多么,前两天自己在街上卖水果时杆秤被城管抢走掰断,正寻思这几天该干什么。乡亲既乐于推荐,那就先去干干再说吧。
  想想也有意思,老王在单位上是“一把手”,这坐办公室也坐了二十来年,一年到头大会小会不断,荣誉嘛也得过不少,小到矿里的先进,中到省里的先进,大到全国系统的先进,都得过,这也是党组织对自己工作的肯定。这一退下来,成了社会上一普通小老头,如今还要为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发愁,反差大啊。
  第二天,乡亲领着老王来到五岔路口边上的交警大队大院。这大院真气派,工作人员不多,但办公场所占地很大。来到一间办公室,里头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正把右腿架在桌角看着报纸。那人打量了一下黑瘦的老王,问道:“你愿意来我们停车场看门?”
  “嗯,这不我同村这位洪正说一时找不到替他的,我就来看看。”老王说。
  “哦,听洪正说你是退休职工,什么单位啊?”
  “是呢,老王原来是国营大单位,造原子弹的呢。”洪正在一旁说。
  老王从洗得褪色的蓝卡其布中山装上衣袋中拿出退休证,递给那人说:“这是我的退休证。”
  那人接过猪肝色的退休证,惊讶地说:“哟,还是干部退休证咧。……哎呀,老同志,你还是正科级干部啊!哟呵,我说嘛,你一走进来我就看出你像是在大单位待过的人。哦,这个、这个上面写的'国营七二一矿’是干什么的?”
  老王说是造核武器的,中央直属军工企业。
  “哎呀,不简单哪,老王同志,你的级别比我们领导还要高呢。唉,你怎么屈尊来当门卫呢?”老王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退休了无事可干,一下子还真不习惯了。你看我行吗?”
  “哎,行行行,太行了!老王同志,只是咱们说好了,月工资呢200元。哎,这不是我说的哦,这是单位规定的。哈,你看,工资是不高,但活也不多,你要是愿意干呢,就委屈你了。和洪正交接一下,后天就来上班吧。哦,对,让洪正先陪你到停车场去看看,熟悉一下。”
  停车场离老王住的村子也就1公里远,在江边用围墙围了很大一块空地,一道大对开铁板门。走进门,是一栋十来间的平房,头一间是门卫室,后面是接待室、队长室、财务室什么的。平房边上又是一堵小围墙,有两扇粗钢筋焊的铁栅门,上着锁,里面是停车场。停放着许多车,自行车、三轮车、摩托车、汽车都有,不少地方长的杂草都盖过了车身,看来这些车长久没有主人领回去了。
  老王正式上班那天,把一大串钥匙清点清楚。一个队长交待老王里面的停车场不要随便让其他人进去。
  老王的活也不算多,一星期上6天全班。收发一下报刊信件,车进进出出开一下铁门,登记一下被扣进来的汽车,晚上做好安全值班。这夜间保卫值班还有另外一人,是附近桥西村的,名叫“国庆”,有点吊儿郎当,抽烟喝酒样样会,平时爱穿一件临时工制式的警服。
  老王原单位是没有交通警察的,公安局是有,就是没有交警,用不着。单位也大,地跨两个县,管辖范围405平方公里,约有一个普通县域的三分之一那么大,行政级别厅局级。穷山僻壤的交通不便,要说汽车嘛也有,运矿翻斗车占了大半,剩下的还有跑中长途的运输车和公共汽车,还有各分矿头头们坐的军绿色北京吉普。这单位么是中央企业,不归地方管,所以交警也只在县城有。这单位道路上一盏红绿灯也没有,本来汽车也少,私人有辆自行车骑骑就不错了。
  老王到这交警队看大门,用几天时间熟悉了情况。他发现这停车场被扣进来的车以自行车和人力三轮车为主,另有少量摩托车和汽车,而这汽车基本上都不是本地车。自行车和三轮车堆放不下,左一层右一层地胡乱叠放在一起,有的三轮车看上去还很新。
  老王心想,这么一辆三轮车买买也要470来元钱,这自行车也得300来元钱,这么多车放在这风吹雨淋任其生锈,车主们怎么就不来领回去呢?老王起初是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时间长了才明白了,原来这车被以各种理由扣进来,要领回去也行,交罚款就可以了。那交多少呢?比如三轮车,买来470元,说你无牌行驶扣进来,你交500元罚款,车就可以领回去。呵,呵呵。这摩托车呢,当时有头脑活络的人花七八千买了五羊、本田、嘉陵、宗申之类牌子的摩托车搞客运,于是有了个新词叫“摩的司机”。不多久就不允许这么做,理由是扰乱客运市场,交通局、运管所和公安局、交警队都管,抓到一次罚3000元。当时行政事业单位的职工(后来不这么叫了,改叫公务员了)月工资也就五六百元。
  那个国庆说,他经常和正式交警一起晚上加班,上路查车。他呢,穿一身没有警牌星花的警服,算是协管员。国庆说,人家正式工的月收入都和月考核指标挂钩呢,这叫“按劳分配,多劳多得”。老王心想,这“多劳多得”怎么用到这上面了?老王单位上引进竞争机制,井下生产一线职工搞劳动竞赛,你上一个班出的矿多,工资也多,不再是原来的干好干坏一个样,这叫改革。交警们的这种做法似乎有点偏离了改革的本意。
  有一次,扣进来一辆运货的第二汽车制造厂生产的“东风”牌卡车,车辆由一名交警驾驶开进停车场,叫老王大门一锁。那位司机师傅也一起跟着来办理手续。
  车子是交通事故,暂停在停车场,其实事故属轻微,也就车头左侧大灯处与别车碰撞破损。司机师傅在办公室一个劲央求办事人员高抬贵手,别暂扣车辆,又是递烟,又是说好话。人家说不行啊,得按程序办。
  过了一会,下班了,所有办公室大门陆续关上,人家回家了。司机师傅木怔怔地呆在那不知所措。老王看他那焦虑样,便上前询问。司机师傅说他这一趟也是为厂家送货,车上装着满满一车药品,一种是板蓝根颗粒冲剂,一种是柴胡口服液。这要是耽误了交货期,他这一趟就算白跑了。
  这天是周末,要等下个星期一再来上班处理。
  晚饭后,国庆趁着没其他人上班,打开停车场大门锁,径直爬上那辆货车,从车上卸下两箱药(一种药一箱)。又对老王说:“喂,老王,你要不要也拿几箱?”国庆把药搬上骑来的三轮车,用块彩条篷布盖上。
  老王说:“你怎么能随便拿别人东西呢,这不是偷么。”国庆满脸不在乎地说:“老王,这你就不懂了。我在这干了2年多了,这里头的花花事多了去了。跟你说,他们也一样,把七八成以上新的自行车、三轮车都拿出去,卖给熟人也就卖几十元钱。你以为都像你一样规规矩矩呀?哼,背后那点事你不知道而已,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你呀,就是太老实,受穷的命。”国庆说完,趁着夜色,骑上三轮车消失在夜幕中。
  半夜,雷声阵阵,一场瓢泼大雨将闷热的天气一扫而空,顿时凉爽多了。老王也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
  星期一上午,各办公室门打开,前来办事的人多了起来。那个司机师傅也来了,扶着铁栅栏大铁门向里一望,“哎呀坏了,昨晚下雨我就担心车上的货会不会淋湿,这篷布也没盖好,货淋湿了可糟了。”
  等他开好单子交好钱,随老王和办事交警来到车旁,围着车转了一圈,扒上车栏板一检查,最上面两层箱子已浸透了雨水,有的纸箱都塌了。而且还有一角缺了几箱。这可把司机师傅急坏了,跟边上的交警理论起来。二人又来到办公室,司机师傅又急又气:“这么多货打湿了,你们可得负责赔偿!”
  几位交警叫他别吵吵,“这怎么能赖我们呢,又不是我们要下的雨。再说这车上有几件货,你又没跟我们交待清楚。”
  “我这有货运清单,少了几件点点数就知道。反正货是在你们这少去的,必须给个说法。”
  “哎,我说,谁知道你货是不是在暂扣之前就已经少了。我跟你说,说话得有证据。”
  司机师傅不依不饶,站在办公室门口大声诉苦,来来往往路过的人都投来关注的目光。
  “手续都给你办好了,你开车走,别在这里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无理取闹把你关起来。”
  司机师傅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这么多货打湿了,还少了几件货,这叫我哪赔得起啊!天呐,这天下还有讲理的地方吗?!”
  有两位热心肠的交警过来拍着他的肩安慰着他:“做买卖嘛,总有赚有赔。这次损失了,以后多拉几趟就挣回来了。”
  国庆也过来劝他,表现出十分关心和同情的样子。
  无奈之下,司机师傅自认倒霉,哭着把车开上了马路。
  望着远去的那辆卡车,老王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个跑长途运输满脸疲惫的司机,身后一定还有年迈的双亲和嗷嗷待哺的孩子等着他出门在外挣钱,一定也有柔弱的妻子一边照顾着家一边翘首盼着丈夫平安归来。
  “老王。”一声喊打断了老王的思绪,“去把停车场门打开,有车扣进来了。”
  这天老王休班回到家,吃午饭时也若有所思。爱人问他怎么了,老王说了那司机的事,还有那个国庆。老王不明白,这个社会怎么了?自己原先在单位,尽管单位有几万人,也没见人与人之间这样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也许是军工单位,大家思想都比较纯洁,不像这地方上,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唉——,老王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老王本不抽烟,但来停车场办事的人总是会掏出一包价格不菲的香烟,给老王递上一支,老王推托不会抽,这不接过来还不行,人家还以为你看不起他。收下他递来的烟,似乎事情就好办了。老王注意到,各办公室各位办事交警的桌上,总是会有一小堆香烟,各种牌子都有。堆得太多了,那交警就顺手一拨,塞进了抽屉。
  那个国庆时常会有整条的烟夹在胳肢窝下,外衣穿着挡住。有时会把衣服一撩让老王看,国庆总说有人请他帮忙走后门,这烟么,自然是请国庆转交给具体办事人的,甚或是答谢国庆的。
  国庆说,快有指标了,不久后他就可以转正,成为正式职工了。国庆总爱叼着烟在嘴上和人说话,那吊儿郎当的样,让老王回忆起了自己单位放露天电影演的战争片里的坏人、特务。
  在停车场干了近一年,老王辞了工。一来是工资的确太低,爱人几次三番叫他换份差事。二来嘛,用老王自己的话说就是——看不惯。
  200元月工资能干什么呢?村里的富裕户可以买一只(不是一双)皮鞋,可以和朋友吃上一顿饭,可以买一条不错的好烟,也可以去洗头城潇洒一晚。
  这天傍晚,老王从菜地忙完回来,坐在门前的百年樟树下吃着晚饭——手擀面。邻居五保户童婶吃力地背着一捆刚拾来的干柴回家。童婶七十多岁,守寡多年,本有一儿,前些年得病无钱医治死了。童婶年轻时有点驼背,上了年纪后罗锅得厉害,这腰杆再也没挺起来过,走路只能像只虾米。童婶见老王坐在树下吃饭,打了个招呼:“珠有,吃晚饭啦。”双手费力地拽了拽肩上的绳,迈着小脚走了。
  隔壁邻居赵守仁带着孙女过来乘凉。老赵是致富能人,如今已是家财万贯,孙女打扮得如同大城市上海城里的小囡囡。老赵和老王寒暄了几句,坐在树下拿着语文课本,教孙女背起了唐诗。小孙女银铃般的童音背了起来:
  《悯农》
  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籽。
  四海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
  @原文刊载于第346期《游子》杂志

王红国,男,1970年生,祖籍山西太原,出生于浙江金华,1972年迁入父亲工作所在地江西抚州生活。小学至中学就读于国营721矿子弟学校,1991年大学毕业分配至核工业部721矿任地质技术员。1993年外出打工,辗转于江西、广东和浙江等地,从事过工厂车间技术主管、工厂厂长、集团公司行政秘书、电视台技术部技术员、报社新闻记者、中国国际旅行社行政管理、三轮车夫、水果摊贩、个体超市店主、统计局聘任统计员等多项职业。爱好摄影、绘画、体育、文学。有少量文学作品公开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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