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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我开始一边操作一边跟他聊天。听说他是警察，而且还是刑警，见过许多惨烈的犯罪现场，也见过死刑犯行刑的瞬间，我想他一定是驰骋警坛精英。可如今，却只能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任我摆布，就像再厉害的大人物也要向理发师低头，心中莫名有些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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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807个作品
作者：郭晓然
我是一个肿瘤科的护士，而我口中的 “管儿”，是一跟插入血管的细长的塑料管儿——从胳膊的血管直插心脏，最多可以在身上放一年。听起来有些瘆人，但对于肿瘤病人要长期输注刺激性化疗药、对于营养状况差、或是终末期的病人来说，这个用于输液的管子，无疑起到了生命线的作用。而我则“有幸”成为了将这根管子置入身体以及承担每周维护管子的 “管儿工”。
在护士的工作范畴里，拿针是家常便饭，动刀的机会却微乎其微，而“置管”算是其中之一。任何有创的操作想要做到出神入化的水准，需要经过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练习，这个必经之路是曲折而坎坷的：会承受不满和白眼，承受质疑和拒绝。
刚刚开始做置管的操作时，有个警察叔叔让我印象深刻，我就叫他老张吧。肿瘤是无孔不入的，众多部位的肿瘤病人中，我最怕扎管的要数胃肠道肿瘤的病人——这些病人营养状况差、血管难扎，对于初学者是极大的考验，老张就是这种“老大难”。在置管室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像一片风中的残叶，已不能用瘦弱形容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因为疼痛的折磨有些微微颤抖，上床都需要老伴搀扶。我深知：“管儿工” 的态度对这个操作起着主导的地位，于是，我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和忐忑，开始和老张交代置管过程的注意事项，他听得很认真，然后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努力扯出了一个微笑，跟我说：“辛苦您了。”
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我开始一边操作一边跟他聊天。听说他是警察，而且还是刑警，见过许多惨烈的犯罪现场，也见过死刑犯行刑的瞬间，我想他一定是驰骋警坛精英。可如今，却只能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任我摆布，就像再厉害的大人物也要向理发师低头，心中莫名有些悲凉。
开始扎针时果然如我所料过程很艰难，连扎两针都以失败告终。我心里对老张充满歉疚，想着他会隐隐不满、抱怨、唉声叹气或是要求换人，我自己也想要不要换个“管儿工”来操作？因为这种情况早已把我的信心慢慢磨光了，而且老张的病情又重又虚弱……但是，正当我准备跟他询问是否需要换个护士操作时，他却开始安慰我：
“小郭啊，不怪你啊，我这不一个多月没好好吃东西，肯定难扎啊。”
我说：“实在太不好意思了，让您挨了两针，要不咱换个护士试试？”
老张再次扯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说：“不用不用，你就放心的扎吧，我这几十斤就交给你了。也别不好意思啊，我老伴也是做护士的，我能理解你们的工作，我虽然挨了扎但你也受了累。”
这份温暖的包容像赋予了我一份莫名的力量，再次穿刺竟然很顺利！我不禁松了口气，跟老张说：“管子已经留置好了，以后输液就用这个管儿，再也不用挨扎了！带着这个管子每周需要给您换一次药，到时候我会去病房找您。”
看得出，老张很疲惫，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平卧开始轻微的扭动，他微笑着说：“很高兴再见到你，辛苦你了。”
之后我每周都要去病房给老张换药，听他的责任护士说，他的状况每况愈下，每天要打好几针止痛药才能勉强止疼，到他床旁换药时，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努力扯出的笑容——他只是静静躺在那儿，眉头紧蹙着，偶尔会发出低低的呻吟，我暗自庆幸还好给他扎了管，不然本就难受的他，如果每天输液还要挨扎就更痛苦了。当然，我也有些讶异：他这种状态，扎管那天却和我说了那么多话，每次换完药他还会轻轻的道一声谢谢……这种被尊重的感觉让人舒服，同时也有些心疼这个病重的老人。
每周一次的换药之约，在老张的名字从病人一览表消失那天结束了，听说他是静静的睡去的，还好没遭太多罪，愿到了那个遥远的地方不再有病痛的折磨……
日子一天天滑过，我每天的工作几乎是机械的重复——扎管、换药，不足十平米的置管室像走马灯似的迎来送往各种病人：有80岁仍然坚持化疗的老奶奶，她说要为了家里85岁的老爷爷好好活着；有进屋就开始默默流泪的花季少女，生命在最好的年华便要在病榻前度过；也有已经扎过好几次管的老江湖，家里老婆孩子全是癌症病人，为了照顾家里的病人誓将化疗进行到底。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因为这根管，我有幸成了他们故事里的配角。
某日听说科里来了个11岁的小病人，自从当了妈妈后，我有些抗拒这种小病人，毕竟到肿瘤科住院，难逃化疗的噩运，而且11岁在我15年的工作经历中是年龄最小的病人。我们在楼道最初的巧遇只看到一个瘦瘦的背影，肥大的病号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头上戴着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到表情，也看不到脸，我心里有些埋怨收病人的大夫要考验我们的心理承受力了。没过两天便如我所料，收到消息要给小朋友扎管。
对于初学者来说，给这么小的孩子扎管让我实在有些心虚，想着一定要有高年资的“管儿工”陪我一起去才好。不过，故事的发展总是事与愿违才会有戏剧性——要扎管的那天，科里几位大咖不是休假就是去开会，我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小朋友到置管的房间一言不发，帽子终于摘了，原来是个小光头，仔细一看头上还有个长长的刀口，我这才知道他之前头上也做过手术。重重苦难压在瘦小的肩头到底是怎样的重量？没法估量。我试图跟他聊聊天，让他不那么紧张。可是，传统的开场白诸如“您家住哪儿啊？”、“不要紧张”之类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有些生硬……像讲课一样说说扎管的注意事项呢？然而我并不能判断他的接受能力……于是，发现自己实在有些词穷了。
给他盖被子时，摸到他衣兜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原来兜里揣了个玩具枪，一定是他的心头好吧？或许潜意识里也是对自己的保护？我开玩笑说：“如果我扎疼了千万不要开枪哦！”他仍然一言不发，小小的脸憋得通红，小小的光头能看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紧绷甚至有些微微颤抖的身体让我感受到他的恐惧。我告诉他，如果他配合的好，我就送他一个礼物，他依然不为所动。
所幸整个置管的过程还算顺利，操作快结束时，我问他喜欢什么玩具，汽车飞机好不好？他脱口而出喜欢手枪！他说他哥哥是军人，他也想当拿着枪保家卫国的军人，身体上的病痛并不影响小小的心灵拥有闪光的梦想！
由于休年假，我错过了小光头出院的时间，不过还是早早买了小手枪等他。
我们重逢是他再次住院准备进行第二个疗程化疗，我把小礼物送到他病房，小光头一下子脸红了，把小脸埋在被子里，然后传出一串咯咯的笑声，这是我印象中他第一次笑……之后他突然冒出一句话：“阿姨，我记得你答应给我礼物！”
一屋子病人、家属都被逗笑了。不知道该说是我当了一次哆啦A梦满足了他的心愿，还是与他的交集陶冶了我。
做“管儿工”时间长了，我开始喜欢扎管和换药时与病人聊聊天，可能比别的护士有更多的时间与病人沟通，听了每个人的故事便会对他多一份了解更多一份理解。我感恩像老张那样的病人，给予我的尊重与包容，也愿意用自己的真诚去温暖小光头那样的孩子。冰心说：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鲜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
“管儿工”的工作还继续着，我愿记录下每个动人的瞬间，记下这一群可爱的人……
也许有一天你会看到……
愿你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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