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一位波黑的朋友来北京，他知道我喜欢巴尔干半岛特别是波斯尼亚流行的传统民歌Sevdah，就跟我介绍了一位这两年在波黑很火的Sevdah歌手Bozo Vreco 。他特别提到，这位小哥，每次表演穿得都像是女歌手。我的朋友是克罗地亚和波斯尼亚最早公开出柜的男同名人，他的介绍，立刻让我想起二手玫瑰，有了极大的好奇。
Bozo Vreco的歌，很好听。在传统的Sevdah风格之外，因为独特的嗓音和编曲调性，在Sevdah典型的深情款款之外，还有独树一格的云游飘渺之感，既和1990年代中期那些节奏欢快受吉普赛风格影响的乐团有区别，也与Amira秒杀耳朵的女性柔肠不同。音乐重要的是听，您仔细看看这三个视频就好，倒是他的身份来历和舞台风格值得八卦。
Bozo是1983年生人，他本是波黑中的“黑”——黑塞哥维那出生长大的塞族人。小时候生活并不如意，5岁的时候父亲过世，跟着母亲和两个姐妹长大，常常受其他孩子欺负。长大后到塞尔维亚学考古，正是那个阶段，他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是Sevdalinka。因为这热情，他跑到了Sevdalinka的心脏，波黑首都萨拉热窝定居下来，开始了自己的歌手道路。
之前我们关于Sevdah的介绍中，多次提到Sevdah与奥斯曼帝国的伊斯兰文化之间紧密的关系，像我喜欢的女歌手Amira，就是萨拉热窝长大的穆斯林姑娘。可Bozo，是非穆斯林，是与穆斯林有“血海深仇”的塞族人，他现在要唱穆斯林最传统的歌。
更要命的是，Bozo是酷儿。在舞台上，他穿裙子，化烟熏妆，描上细长的眼线，满脸络腮胡子却像个女人。——这使得他在对LGBT的接受度并没有很高的波黑社会，立刻成了议题人物。
Sevdah是男人和女人都可以唱的歌，而舞台上的女装并不意味着Bozo是个异装癖，他认为他自己就是“雌雄同体”。Bozo的另类，打破了很多界限，男与女，塞尔维亚与波斯尼亚，伊斯兰和东正教。最重要的是，他唱的传统的Sevdah确实好听。而喜欢他的人，自然喜欢，不喜欢的也大有人在，毕竟根据2013年的一份调查报告，60%的波黑人口认为换性令人恶心，57%的人认为同性恋是病得治。
无论如何，Bozo在波斯尼亚很火，于老议题上带出了新现象。
在巴尔干，东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三角鼎力，1990年代初的波黑战争，便是这种宗教混杂民族主义政治的恶果。时至今日，民族和宗教的转换与越界仍然是敏感的问题。像著名的导演库斯图里卡，因为宗教信仰的转换，在波黑也是争议人物。库斯图里卡出生在萨拉热窝，2005年，他归信东正教，且改了名字。可传统上他被认为是穆斯林。信仰的转换，令库斯图里卡在波斯尼亚的穆斯林群体中失去了很多尊敬。他也不得不公开声明说：“与其称自己是塞族人或者波斯尼亚人，不如说自己是南斯拉夫人。”
'关于身份认知是我音乐的核心。'一次采访中，Bozo这样回答到，“穆斯林，犹太人，东正教徒，土耳其人，巴尔干半岛上的每个族群都能给我灵感。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信仰爱，我尊重每一种宗教，它们也都存在于我的心中。我试图回答宗教的问题，除此以外的问题，都不重要，我的任务，就是赞美主。”从中国一个基本持无神论立场的听者角度，Bozo这番话，太公关话语，也太狂妄。但如若你了解一点南斯拉夫四分五裂经过宗教与种族战争的碾压，过去二十多年互信的重建与社会再度融合艰难行进的历史，就会理解，Bozo这番话所体现出的正是波黑乃至前南地区最应该普及的“核心价值观”。
不只是Bozo，关于族群与信仰的融合互信，Amira也曾经有过努力。她试图通过挖掘巴尔干半岛整体的Sevdah遗产，来进行文化与族群的联结，那是音乐关照社会的另一种形式。从历史的角度，Sevdah虽然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孕育出的珍宝，但本身也是杂糅形成的遗产，在前南时期，Sevdah歌手各族都有，有些著名的歌者，甚至是吉普赛人。什么样的种子开什么样的花，在今天，能产生Bozo这样的身份跨界歌手，正是Sevdah作为伟大音乐遗产的魅力所在。
巴尔干是非常迷人的文化多元之地，萨拉热窝也是我的大爱，去年去过之后，我还想去。其实这一轮Sevdah的复兴，是1995年波黑战争结束之后逐步壮大的，像1998年成立的Mostar Sevdah Reunion，和其后的Amira，以及现在的Bozo，这中间有太多社会情绪的纠葛，但那是另一个动人的苏醒与交融的故事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慢慢道来，请您听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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