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期的最后陪家人去看了《唐人街探案2》（以下简称《唐探2》），刚开始没多久，我就默默地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失望气氛，像一个越吹越大气球挤到我这边，于是只好用我的低笑点来缓解气氛。
但是，我想说，作为一个传统文化工作者，我在《唐探2》和前不久的《妖猫传》里，看到了我们这个“行业”逐渐发亮的曙光。
01
道符与书法
《唐探2》中的唐仁，从第一部开始就是一个半吊子的风水先生。风水、八字，这些“术”，其实都是源于《易经》，后来被统一被归为“封建迷信”。所谓“迷信”，就是用现代科学解释不了，越解释不了，就越神秘，越神秘就越吸引人们的窥探欲，于是只拿出其中的九牛一毛，就可以变成一个中国元素十足的电影。
《唐探2》的悬案，由灶王庙里七叔孙子的离奇死亡开始，在唐仁的“胡闹”下，侦探们发现了香案下的“道符”，在电影中唐仁的师傅莫友乾最早给出了这道符的解释：让死者的亡魂被固定在原地，从而不会追着凶手（戏说，不追真假）。
这部电影的最开始就打出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字幕，可以看出整个电影的线索就是《道德经》中的“道”，是道家思想。道教与道家思想有渊源，但其实并不一样。《道德经》是传为老子所言，老子是道家思想的鼻祖，道家是非常东方的哲学思想，是形而上的理论层面。
道教也尊老子为祖，《唐探2》中唐仁说：“再说你这个也错了啊，你看看86版《西游记》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太上老君就是老子在道教中的称谓，但道教不只尊老子，所谓一炁化三清，除了老子，还有道德天尊和灵宝天尊（不同流派所尊天尊排位不同）。道教用修炼、丹药返老还童，传说中五台山、终南山里的道家真人可以身轻如燕、鹤发童颜，道教还能以经文、画道符驱邪镇宅等，更偏向“术”的层面。
符，其实很早就有了，一开始并非道教的专利。符，信也，是出入的凭证，兵家虎符等。中国文字最开始就与宗教有关，先民认为文字是作为与神交流的符号，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以驱邪避灾，比如一些图腾、先秦时期的鸟虫书等。最早的符相传为“黄帝符”，即黄帝佩戴的陶片，内容为“太一在前，天一备后”，指的是一星在前，三星在后。
东汉之后，符书才与道教结合，道符实际上直接继承上古时期的巫觋文化，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以宗教改造。《道法会元》中说：“符者，天地之真信，人皆假之以朱墨纸笔。吾独谓一点灵光通天彻地，精神所寓，何者非符，可虚空，可水火，可瓦砾，可草木，可饮食，可有可无，可通可变，夫是谓之道法。”在这“一点灵光”的映照下，纵浪大化，万物皆可为符，与《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的理论相为表里。
从符到道符，都与书法有着直接的关系。《道家大词典》中解释：“符者屈曲作篆籀及星雷之文。”符最早是以符篆的形式存在的，但又不同于文字，道符中的书写是仿照天地自然中的云物星辰、鸟兽鱼虫，其实是上古先民宇宙观、自然观和审美意识的综合体现。既为符篆，所以符书多圆箸篆籀笔意，但也会根据所求事物不同而变化，比如飘逸如云、弯转如羽，中锋与侧锋相结合，有时会多用侧锋舒展笔意，如楚地鸟虫文，形成一种桀骜不驯的观感。随着文字的发展，道符也逐渐加入草书、楷书等元素，但为了突出一个字中的某一部分，经常会做夸张的变形。
《三洞神符记》谓：“符中有书，参似图象；书中有图，形声相用；故有八体六文，更相发显”。道符中常见的图案就是天象，而其中又以星象为主，比如北斗、二十八宿等，星象之间以直线或曲线相连，星象常与雨、雷、电、云、龙、鬼、神等结合起来，多以黑白圆直线曲线相互交错成为符图。
道符如何起作用？《道法会元》云，“凡炁之在彼，感之在我；应之在彼，行之在我。”道符安镇五方的效果正是因为所书之符是元始之炁凝聚而成。
一张道符由符首、主事神佛、符腹、符胆、符脚组成，一般情况，三清符、敕令等为符首；太上老君、九天玄女、六丁六甲等为主事神佛；符腹表明符的作用，如治病、镇妖等；符胆有二十八宿、七星、六甲等；朱雀等兽形为符脚。这是比较类型化的道符了，上古时期的符篆较之简洁神秘。
为了使道法更显得神秘，在道符的演变中方士不断异化、创造符书，鲁迅曾说：“符的威力，就因为好像是字的东西，除道士外，谁也不认识的缘故。”至此，道符已经由远古巫术中的宇宙自然观世俗化为道士的一种“营生”，《妖猫传》里就有对伪“道”无用的讽刺。
02
五行类化
《唐探2》中的五行，被用作推演杀人规律。这其中包括了五脏与五行，时间与五行以及空间与五行。
五行即金木水火土，可类化万事万物。五脏中心属火其色为赤，对应南方；脾（中医的脾是指消化系统，不是西医中的脾脏）属土其色为黄，对应中央；肺属金其色为白，对应西方；肾属水其色为黑，对应北方；肝属木其色为青，对应东方。
天干、地支也都有所属，十天干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其中甲乙木为东方；丙丁火为南方；戊己土为中央；庚辛金为西方；壬癸水为北方。十二地支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其中子亥水为北方；寅卯木为东方；巳午火为南方；申酉金为西方；丑辰未戌土为中央。
所谓生辰八字，就是将出生的年月日时，按照万年历写出对应的天干地支，其中的相生相克，变化无穷，即是古人所谓的“命格”。“命运”中的“运”，则是出生后所经的流年与命格的相生相克，若是与八字“犯冲”就是流年不利了。
而两个人的八字是否相合，则是以日干作为自己，与其他的干支相分析，包括自己的年月时柱和对方的年月日时柱（八字又为四柱，一柱就是一对干支，比如今年为戊戌，戊戌就是年柱）。当然，看命格也有不同的流派，有些流派以年干作为自己，不一一赘述。
03
春风般的小曲儿
礼乐在周已有，很早的时候音乐就有教化之用，一首乐曲，或多或少都能在听者心中留下痕迹。
在《唐探2》中用了很多背景音乐，中西都有，来烘托不同的气氛，比如唐仁在与机车猛男共舞的时候响起的《粉红色回忆》，甜美婉约的曲调衬托出这段尬舞的搞笑。还有莫友乾在施展中国功夫时的《茉莉花》，也有反衬的效果。
虽然《茉莉花》、《粉红色回忆》在电影中的作用是荡漾搞笑氛围，但放在一堆背景音乐中，还是有很出挑的“中国风彩”。
传统的礼乐早在春秋时期就“崩坏”了，所以这种“中国风”音乐顶多算是“靡靡之音”罢了。然而，它们还是散发出一股浓郁的东方神韵，又决然不同于樱花和桔梗。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在创作这些音乐的时候，创作人带着传统的东方审美谱曲填词，这与全球化之后刻意追求的中国味道差着一个灵魂的距离。
电影中选用的《茉莉花》是一个很早就被西方接受的典型中国曲目，不仅被改编成意大利歌剧《图兰朵》中的重要曲调，还被美国的飞船载入了太空，2008年奥运会闭幕式上，也有《茉莉花》的“身影”。《茉莉花》又名《鲜花调》、《双叠翠》，起源于清乾隆年间《缀白裘·花鼓》中的插曲《茉莉花》，而曲调本身在明代就已广泛流传于江浙地区。《茉莉花》之所以被当成中国音乐的一个代表，就在于它的“东方纹饰”——其旋律在大波浪骨干音进行中，还掺有小波浪的非骨干音旋律的上下装饰（简单的说就是少跳进，多级进），形成了含蓄、细密、流动的柔腔风格，正如吴侬软语一般。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韩宝仪所唱的《粉红色回忆》，可以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放着韩宝仪的歌。韩宝仪声线的特点就是甜美欢快又柔情似水，舒缓的曲调被她演绎得如呢喃细语，饱含少女的矜持和热情。此刻正呼应了唐仁“少女般”被抬起而勾在一起的双脚和脚上的黑色皮带凉鞋（九十年代初人脚一双）。
这种类似的感觉还有费玉清唱的一些小曲子，非常圆转迂回，像是我们曲径通幽的园林，若隐若现的水墨，回味无穷的诗词……
04
侠者，中国士人的风骨
每一部突出中国元素的《电影》总是绕不开武侠，即使如《唐探2》般的喜剧，依然在灯笼上写着“忠义”，依然让声色犬马的莫友乾在关键时刻白衣而下，以中国功夫亮相。
所谓侠者，真的是中国士人的风骨所在，如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说：“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古之侠者，为了一句承诺慷慨赴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置死生于度外。
到了崇尚玄学道家的魏晋，侠又是一种才华横溢却又放纵不羁的洒脱，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庄子的“逍遥游”，从精神上呼应了老子的“道”。唐代的侠，像李白笔下的少年侠，十四五岁就横刀十字街头了，“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宋元时期的侠，则又是金庸笔下的英雄，笑傲江湖而又侠骨柔肠，满身功夫归隐，“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到清末民初，侠又和国之大义相联系，不是五陵年少轻狂，也不是尚武，而是一种“我以我血荐轩辕”的信仰。（联想到最近一次“侠”的出现，竟然是“侠之大者，为国接盘”，只能说时代在变幻）
而侠客精神的最好承载就是功夫，功夫使侠义得以实现。提到荧屏中的功夫，其实又要回到“道”的主线上。我们所熟悉的荧屏功夫，经典如竹林上的李慕白，终级审美还是源于武当（道教）张三丰的太极，太极化一切有形于无形，以四两拨千斤，宽松的白绸褂（无碍于体内气息畅通），都是典型的东方哲学思维和审美。
作为贺岁题材的电影，对传统文化的解读不能要求太多，然而，让中国传统的精神被更多人所感受到，着实大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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