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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音 | 树立在荒凉人心中的三块广告牌


第一块:我爱她但她并不知晓

我听到她用银铃般的音调婉啭歌唱

我听到她在暴风雨中低声地悲泣

我爱她,但她并不知晓

——汤尼·冯·查德《鹿皮牛仔布鲁斯》

电影原声:米尔德里特准备战斗

卡特·布尔维尔作曲

失去女儿的母亲米尔德里特,半年之后路过女儿被奸杀的现场,她忍不住望向车窗外,寂静而荒芜的草地上,早已听不到女儿绝望的呼救,只剩下无情的青草,仍在疯狂生长,三块早已废弃的广告牌,带着破碎的画面,荒诞地驻立在那里。母亲停下了车,在广告牌下若有所思……

她女儿的奸杀案迟迟没有破案,而她的家庭与生活却早已支离破碎。丈夫已经有了新的爱人,她和唯一的儿子,在艰难生活中,等待着越来越渺茫的幸福。长歌当哭,母亲是家庭的底线,当所有人都选择放弃与遗忘的时候,她必须选择战斗。她必须给这个令人绝望透顶的生活,重新写下一个结局,一定要有一个可以问责的罪人,为她生命中的这一切黑暗时刻负全责。首先就是半年不破案,只知道找茬黑人、敲着二郎腿吹牛的警察们。她前往镇上唯一的广告公司,租下了这三块废弃的广告牌,用红底黑字写下她的愤怒,她要与警察公开叫板。

有罪的人,必须被审判;有错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三块广告牌分别写着:

强奸致死

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你在干什么,威洛比警长?

音乐从人心的伤口中流出。这支卡特·布尔维尔为电影《三块广告牌》创作的主题曲,名字叫作《米尔德里特准备战斗》,它从吉它温柔的拨弦中开始,带着母亲对女儿深深的思念,沿着晶莹剔透的轮指悄然颤动,把人心牵扯到无边的悲痛之中,当泪珠也从吉它琴弦上不断地滴落,从黑暗中缓步而来的是低沉的打击乐,仿佛是母亲沉重而坚定的脚步。


威尔比是镇上唯一广告公司的负责人,一个善良的宅男,他已经忘记了那三块遗落在镇外荒凉马路边的三块废弃广告牌。当米尔德里特走进他办公室时,他正在看美国女作家奥康纳的著名短篇小说集《好人难寻》。他很意外,但在米尔德里特支付了5000美金的定金之后,他欣然接受了这位母亲的委托。

他当然知道,已经到了癌症晚期的威洛比警长,就是在这个美国南方荒凉小镇上的老好人,但老好人没有找到杀害米尔德里特女儿的凶手,这也是事实。人们都已经忘记了这个曾经轰动的命案。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好人难寻,更难寻找的是,一个让好人安心的审判。就如同奥康纳在书中所写:上帝留下艰难的抉择,善与恶是插入人心的尖刀,你拨不拨出来,都是钻心的疼痛。

画面中,母亲站立之处,挂着一幅兔子扑在春花中的可爱海报。那是美国五月一日春花祭的预告,而乖巧的兔子是米尔德里特女儿最钟爱的小动物。无论女儿曾变得多么叛逆、堕落,女儿在妈妈的心中永远是一只乖巧的小兔子。母亲无法接受,在这个春花烂漫的五月,她的小兔子却不再归来。

鹿皮牛仔布鲁斯(男声),汤尼·冯·查德词曲

当书写着母亲呐喊的广告牌,终于在荒野中树立起来时,你是否听到一线渺茫的希望,也如同春天的野花般悄悄怒放,仿佛在召唤着母亲心中的小兔子快点回家。在画面之外,响起的是美国老牌乡谣歌手汤尼·冯·查德的名曲《鹿皮牛仔布鲁斯》,透明的阳光、无法穿透的思念,都象黄丝带一般,倦倚春风,轻轻地摇曳,歌中唱道:

我听到她用银铃般的音调婉啭歌唱

我听到她在暴风雨中低声地悲泣

我爱她,但她并不知晓

诗一般的歌词,直达人心中柔软的底部。

一年前,叛逆的女儿在一次和母亲与弟弟的激烈争吵后负气出走,在怒火中,母亲甚至诅咒放浪形骸的女儿,走在路上被人强奸。但母亲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句火头上的咒骂,竟然被无情的上帝变成了现实。女儿永远地离开了,在花一样的季节,在人生最黑暗无助的路口——天底下,有多少父母看着孩子走在暗路上却无能为力?!

我们总是无法把心中的爱传递给所爱的人。误解,总是让善意变成了恶毒的咒骂,母亲穿着女儿留下的兔子拖鞋,从恶梦中醒来:她无法原谅那奸杀她女儿的凶恶罪犯、无法原谅出轨的丈夫、无法原谅无能的警长、无法原谅这个奥康纳笔下的荒凉世界,但她更无法原谅的也许是她自己。错误的人生总是由无数错误的语言与抉择组成,孩子只是这些错误的结果,然而,当你意识到这场错误时,它们却已经酿成了有毒的苦酒。


我爱她,但她并不知晓。但对母亲而言,即便女儿并不知晓,即使女儿已经永远离开,这场苦涩的爱,也没有终结。


第二块:今夜之事乃重撰圣经

远处传来主的声音

今夜之事,乃是重撰圣经

——吉米·詹姆斯《圣主之声》

圣主之声,吉米·詹姆斯词曲

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你在干什么,威洛比警长?

当威洛比警长找到公开挑战他的母亲,耐心解释:大半年前的案子,为何迟迟找不到凶手时,母亲却无动于衷。警长告诉母亲,他已经癌症晚期,在这个世界上时日不多时,母亲却冷酷地提醒警长:那就在你死前,好好把案子查清,让凶手被绳之以法。

你是否能主持这个世界的正义?就如同上帝,就如同吉米·詹姆斯在歌中所唱:今夜之事,乃重撰圣经。老警长威洛比沉默了,他无言以对,默默地离开。

威洛比警长知道自己不是上帝,但他也知道:警察乃上帝之手,正义之鞭,身在其位,必谋其职——你有再多的解释,此刻,也无法安慰一个母亲受伤的心灵。警察当然也是人,是人就有所不能。但比这“不能”更严肃的是:此刻,你无权说你不能。

母亲有母亲的责任,警长有警长的,当大家都说不能时,这荒凉的世界上又有什么可以依靠呢?


人生于世,总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人间总有破不了的案,但没有可以放弃的希望与责任。除非你什么都不是,不是儿子,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不是警长,不是丈夫,不是妻子,或者,你只是一块没有温度的广告牌。

警长时日不多,他再次来到女孩被奸杀的现场,来到那质问着他的广告牌下,抚摸着柔软的草地一言不发。这是他此生都无法抚平的伤痛。追凶的母亲,也去了同一个地方,她看见了一只麋鹿,在女儿离开的草地上徘徊不去。天地无言,思念让消失的女孩,重新有了温度。

对此,我们还能做什么?唯有继续破案,继续追凶,继续生活,继续思念。

电影原声:小鹿

卡特·布尔维尔作曲

如果愤怒的母亲,当初勇敢地阻止了走在堕落之路上的女儿,如果那天,母亲说的不是诅咒的气话,而是:我爱你!但是,生命中没有如果。

小鹿徘徊,在每一串晶莹的音符之后,你是否听到了低音大提琴,沉痛的拨弦。音乐让泪水滴落,更让我们想起那些美好的往事。没有希望,明天是惨淡的愁云;没有思念,今天就是无法逾越的苦海。警长的沉默,母亲的悲泣,让我们想起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柔软,当我们想起这一切,希望就会悄悄地归来。

所有的错误永远都是错误,那些伤心的话,伤人的事,那些无心之失,无力之痛,掷地有声,无法弥补,但错误都必须终结,这才是知错则改的要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错,但最大的错是——我们总是学不会爱,我们总是固执地要求被爱,我们不断地为自己心灵寻找依靠与满足,却忘了我们也是我们所爱之人的依靠?

在生命的最后的旅程中,身患绝症的威洛比警长也是一个温暖家庭的依靠。他有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妻子,两个可爱的小女儿。他无法容忍的是,越来越严重的病痛,给自己和这个家庭带来的可以预见的痛苦,他当然也对无法破案深深地自责,他在留给追凶母亲的最后信中还在设想,有一天案情终于无意中告破。为此,他甚至在自杀前,为追凶的母亲匿名支付了继续刊登广告的所有费用。相比无力侦破,他也担心健忘的人们,忘记了那一出真实发生在这里的人间悲剧。

然后老警长放下一切,带着妻子和女儿去郊游。在美丽的湖光山色中,拉着妻子安妮钻进小树林里放野炮。最后,在一个安静而甜美的夜晚,他轻声地告别了妻子与女儿,独自饮弹自杀。他留给心爱的妻子、追凶的母亲、警局里那位冒失的同事三封幽默的告别信。在信中,他表白了三个简单的希望:妻子能记着他的好,母亲的案子不要被人遗忘,冒失的同事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电影原声:我亲爱的安妮

人们猜测,是什么让警长选择了自杀:是可怕的病痛?是母亲的责问?还是一个丈夫对妻儿的美好愿望。但死则死矣,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警长也是人,是人,就有所不能。不能,不是人之错,放弃才是错。警长的自杀,不是放弃,而是在这个执意要血债血偿的世界中,留下一点冷静和耐心,让生活渺茫的希望重新生长。

其实人生有相聚,就会有离开,有爱就会有恨。离开的时候,请让我再啜饮一口生活的美酒。在恨的时候,不要忘记了,爱,理应比恨更深沉。

妻子读着丈夫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泪水滴落。《我亲爱的安妮》是信的开头,也是音乐的标题,更是滴落的泪珠。艰难的生活,不正因此而变得美好吗?


警长的死,发生在电影正好一半的时候,他的突然离开,让这个母亲暴力追凶、对抗全世界的复仇故事突然温柔地转调。如果你无法给这个世界,给自己,给所爱的人,一个满意的答案,那至少给明天留下一份属于你的——爱的温度。

没人知道老警长,是否了无遗憾。但人间的正义与爱,绝不能因为自杀而结束。

今夜之事,乃重撰圣经,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重撰圣经的人。在这份人类伟大的经书中,不仅仅写着正义,也写着爱。即使我们平凡名字,永远无法和圣徒圣子并列,但此火为大,人间的爱与正义,仍需要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前仆后续,共同举起。


第三块:怨恨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的灵魂不得安宁

直到它们在您身上找到了安宁

——圣奥古斯丁《忏悔录》

电影原声:燃烧的广告牌

卡特·布尔维尔作曲

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放下,人心是肉长的,当伤口没有愈合,总会持续地疼痛,当血泪流干,接着就会流出脓来。愤愤不平的迪克森警员,要为亦兄亦父的老警长讨回公道,他暴打了广告公司的老板。有人火烧了碍眼的广告牌,而愤怒的母亲,则要深夜火烧不能为她主持正义的警局。

警长的信还在路上,急躁的心灵,却在怨恨之路上越过了边界。如果说罪是错的边界,仇恨大约就是爱的边界。从错误到犯罪,由爱而生恨,其实并没有太多区别,人生犹如烈火,在大火中,音乐响起,这支曲子名叫《燃烧的广告牌》,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化成了散乱的音符,在愤怒的大火中燃烧。

你能听到母亲的心痛,你也能听到警长的无声叹息。

伟大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在年青时曾坚信最好的心理治疗就是——压抑的欲望被满足,积累的愤怒被发泄,然而,他却在晚年彻底否定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学说,他告诉我们:

一次欲望的满足,只会制造出下一次更强烈的欲望;一种愤怒的发泄,往往会酝酿着更大的愤怒。

老练的警员都知道,凶手在奸杀一个女孩之后,不会满足地停手。而被释放出的巨大怒火,如果不及时阻止,就会引发接二连三的连锁反应。愤怒的母亲在深夜放火,本无意伤人,不幸的是,那天夜里,因为打人被开除的警员迪克森正好要去警局拿信。他站在偏执母亲的滔天怒火中,紧张地念着警长留给他的最后忠告——冷静,没有冷静,你一生都会一事无成。

迪克森不断重复着这个昔日老大留给他的单词,冲出火海,倒在冰冷的大街上。在他的手上还抱着从大火中救出的奸杀案卷宗。

无意伤人的母亲,终于酝成了大祸,就如同她的粗暴,也无意中将女儿驱赶到人生堕落的暗路上。我们既无法准确地评估每个错误的轻重,也无法测量它们造成的伤害,我们更无法知道:爱,何时就会突然变成了恨,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你不能放任错误的继续,你也不能停止了爱的努力。

幸好一位路过的小侏儒,救了迪克森,也救了心怀歉疚,又害怕被处罚的母亲,最惨酷的人生也会有不断出现的善意。问题是,你是否看得到!小侏儒的路过与善意是偶然也是必然,只有你的心中良知未尽时,这才算得上是一次幸运的拯救。

母亲与小侏儒,坐在烧成焦黑的警局前,看着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她渐渐意识到:这怒火无法给她和她女儿以正义,只可能制造出新的悲剧。



爱尔兰民谣:夏日最后一朵玫瑰

托马斯·摩尔填词

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的开放 
她可爱的伙伴都已凋谢死亡  
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她的身旁  
映照她绯红的脸庞,和她一同叹息悲伤

爱尔兰古代民谣《夏日最后一朵玫瑰》一共在片中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在片头,犹如最后玫瑰的母亲,带着这份浓得化不开的孤独,开车驶入这个名叫Ebbing的小镇。一次是在被开除的迪克森警员,偷偷溜回警局,正打开老警长写给他的信。信中写道:

放下怨气,你知道要成为一名警察,需要的是爱,因为爱,才会平静,因为内心的平静,才得以深思,你甚至不需要一把枪,当然也不需要怨恨,怨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大火越烧越大,把所有人间的不平烧尽。留下的是伤疤,也是希望。怨天怨地,冲动暴力,最终都无法解决人生的难题。

奥康纳在小说《好人难寻》中,不断地暗示,天上的上帝从来不拯救地上的人类,但天启却总会在你每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出现,你是拒绝或者接受,将指引着你走向地狱或者天堂。

在影片的最后,一直相互折磨的迪克森警员与失去女儿的母亲,终于和解了,一道相伴着踏上了寻凶之路,对迪克森而言,他必须给这个老警长没能了结的案子一个真正的答案,也给自己的一生一个真正的答案。而对母亲而言,在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折磨之后,她终于学着努力放下怨恨。两人驾车再次通过,那引发了这一切纠纷的广告牌时,聊了起来。

母亲:迪克森,你确定我们要这样做?迪克森:杀了那个人?不是很确定,你呢?母亲:我也不确定,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路上再决定。


鹿皮牛仔布鲁斯(女声),汤尼.冯.查德词曲

去天堂还是地狱,只在一念之间。相比千里追凶,惩罚凶手,此时更重要的是:去寻找那久已迷失在生活中的——平静与爱。电影在这时,重放了那首汤尼·冯·查德的名曲《鹿皮牛仔布鲁斯》,但是从男声换成了女声。

假若我能永远拥有你的爱

我就沐浴在阳光之中

阳光温柔,歌声犹在,同样的歌词与旋律,却带给你不一样的心灵颤动。这本是一首单相思的情歌,在歌曲的后段,歌者却没有抱怨自己的爱不被知晓,而是说:即便无法与于相爱的人在一起,即便她永远不知道你的爱,但只要拥有了这份纯真的爱,心中就会充满了阳光。

寻凶的路上,母亲也不确定在路的终点是什么——那些让生活失去了平静的怨恨真的消失了吗?在没有看到那张暴徒之脸前,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对她更重要的是那份对女儿的爱,在经历了两场大火之后依然在那。当阳光照耀,它就会闪闪发光。恨一人永远比爱一个人容易,但恨会毁了你,爱却让你重生。

俩颗差点被怨恨毁掉的心灵,走到一起,相互温暖。巨大的广告牌,在阳光中,只剩下黑色的影子:他们必须去千里之外了结一场旧恨,还要赶在下一个春花祭之前,开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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