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正在举行联合巡演的Beyoncé和Jay-Z夫妇突然在现场发布合作专辑《Everything Is Love》，随后整个社交网络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狂欢场面，甚至比Beyoncé同名专辑突然发布的那一天还要令人出其不意。
因为，如今这对夫妇的角色、大众认知，在经历了一系列风波之后，已经显著地复杂化。《Everything Is Love》的突然袭击本身是一个措手不及的文化事件，仿佛我们突然臣服于惊诧情绪之前，臣服于某种未知的强大势力前，因为我们深知他们如今转动世界的能力。
重压之下，评论家们如无头苍蝇般钻进专辑里，试图捕捉一些简洁明了的评论路径，却仿佛怎么也挖掘不尽。其所代表的意义却依然在不断生长、延伸，很可能就像Beyoncé同名专辑那样，即便过了两三年，依然被不断赋予历史意义。他们仿佛又一次站在了时代的风口之上，路人见其光芒，却难窥其面庞。
在这个当下，却不妨用四个视角来分别审视它的意涵。
视角一
作为流行巨星的Beyoncé与Jay-Z
Beyoncé的事业轨迹就是她逐渐成长、艺术人格逐渐深化的轨迹。从天命真女的女团spotlight，到solo初期，她是一位极为成熟的黑人流行女歌手，以《B’Day》为巅峰，在Hip-hop与流行乐融合上卓有建树。
从《I Am…Sasha Fierce》的双面概念分裂出的完美女神传说开始，她开始有意识地深入女性主义的探索，《4》中标志性的《Run The World（Girls）》是一次口号运动，她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女权代表。但热热闹闹的口号之下不过是男性女性角色的代换，大家说男孩转动世界，那么我就说女孩转动世界。正如波伏娃所言，女人的现状在以男性为参照物的世界生存。无法跳出这个观念之井，女性就难以独立建构属于她们自己的尊严。
而后，她用同名专辑《Beyoncé》来填充了她的女性主义内涵。专辑从家庭、社会、身体等诸多视角来用非反抗性的方式卸除男性在女性身上附加的诸多伪饰和偏见（《Flawless》），转而探讨女性本真的情感需求、平等的身体欲望（一堆sex歌曲）与对自我的主控权（《Pretty Hurts》）。
在《Beyoncé》发行之后，她的社会舆论地位处于前所未有的高空、真空之中。大众景仰其无懈可击的完美深刻，但她的形象被神格化了之后，被赋予了一种不可信的表演特质。直到《Lemonade》中，她吐露自己面对出轨时的愤怒与脆弱后，“女神”背后的那个敏感角色被暴露了出来。借助这些凡人情感，我们与Beyoncé这个角色有了更深的情感联结。
纵观其形象发展，不就是一个艺术形象被逐渐丰富、填充的绝佳案例吗？
Jay-Z呢？他是嘻哈之王，是黑人领袖，是只手遮天的巨人。在《B’Day》时期，他就是Beyoncé的缪斯，而后他成了那个最受艳羡的完美夫妻中的丈夫。但在《Lemonade》之后的《4:44》里，他面对出轨指控后的歉意与内心挖掘同样丰富了他原本如钢板一块的音乐人形象，塑造出了鲜活的人格。
简而言之，光芒万丈的流行巨星是神格化的，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是人格化的。但二者竟然把两者全都融进了自己的艺术形象之中。于是我们看到的是充满人类欲望的神，是古希腊之神。他们用流行音乐书写着希腊神话，仿佛具有着原生文化的根源意义。
在二者的艺术形象都发展到光芒万丈又情感丰富、兼具神格与人格形象之时，《Everything Is Love》出现了。他们在其中炫耀着自己优渥的生活，不在乎一切世俗评判，因为他们的名利积累已经足以藐视一切。他们像古希腊众神一样俯仰世间，他们甚至在歌曲中自称Hova和Beysus。《Everything Is Love》就是他们亲口诉说的神话，描绘着他们在旖旎缱绻中不可一世的生活，代表着二人的神格与人格的最终完整交融。
开场曲《SUMMER》描绘着二人的夫妻生活，在盛夏的黄昏划过沙滩，如诗意的神话。在《APESHIT》里炫耀自己有多么有权有势，《BOSS》里说自己连曾孙都富得流油，《NICE》里藐视外界轻蔑地“fuck you”，《FRIENDS》里得瑟自己的朋友圈，《HEARD ABOUT US》里炫耀自己的名声……他们一边炫耀一边藐视外界，一出黑人夫妇优越传说。
毋宁说，《Everything Is Love》是他们继续在流行巨星人格上攀登高峰的探索。他们在各自的高度与丰富性达到一定程度后，通过与彼此的合作创造了新的神话，造出了更令人惊叹的神格丰碑。
视角二
作为黑人领袖的Beyoncé与Jay-Z
当《APESHIT》的MV释出时，我们看到黑人们在卢浮宫内舞动。卢浮宫，被大众仰望为最高艺术殿堂，代表着所谓由白人定义的高雅艺术的巅峰展所。而当Beyoncé和Jay-Z带着黑人舞者们在里面扭动身躯时，当他们在台阶上如艺术品般亮出舞步，在名画前扭动身躯，仰首睥睨，我们仿佛看到了黑人上位的“入侵”，或者说，对于审美秩序的重新定义。
他们不仅反击了格莱美，更反击了整个白人评论界，甚至，他们的目标所指，是他们所代表的黑人艺术本身就应是高雅艺术的一部分。
黑人文化自农奴而起，Hip-hop更是兴于匪帮，长久以来一直被粗野印象绑架。但进入21世纪之后，黑人音乐，尤其是Hip-hop音乐，逐渐在一众艺术家，诸如Lil Wayne、Kanye West、Kendrick Lamar的努力下，不断融合尽可能多的艺术元素，逐渐向一种更普遍的艺术形式靠拢。《APESHIT》展现出的，仿佛就是黑人艺术上流化的一大重要历史时刻。
专辑中不断被引用的黑人艺术家名字与凝练的诸多黑人源音乐本身也可以印证他们的用心。《SUMMER》里引用的Cool & Dre，《BLACK EFFECT》里列举的黑人文化标志等，都仿佛是通过他们的口在诉说黑人的优秀。
从这个角度上看，Beyoncé和Jay-Z炫耀优越时，从未丢弃作为黑人的种族责任感。专辑仍不遗余力地通过他们四射的光芒，展现着黑人的高贵，为黑人争取着他们应得的尊重，争取着他们本应获得的地位。
视角三
作为Kanye West反面的Beyoncé与Jay-Z
Kanye West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他用古典交响乐般的建筑学美感重构了属于他的Hip-hop美学。但他注定是个遗世独立的天才，不是一个步步为营的社会化公众人物。与Beyoncé和Jay-Z相比，他的社交经营堪称灾难。
但当我们在《Everything Is Love》的视角下去审视Kanye West刚刚发行的《ye》时，会发现二组黑人艺术家截然不同的个性。
Kanye West是一个紧锁在私人感性化领域的艺术家。在社会看来他是个巨婴，但他却在另一个更加随机的私人经验领域探索着精神世界的感受。在《ye》里，他以先锋而残破的方式诚实地表达了一堆感受，自己的脆弱、神经质如噩梦一般呈现，他在痛苦中寻求着救赎，像个被遗弃的教徒。
有不少人会认为Kanye West对于黑人的社会化运动毫无作用，甚至有反作用力。但Kanye West的私人领域探索却对于黑人音乐有着“去标签化”的深远贡献，使黑人艺术与更为普适性的流行文化、先锋艺术连成一片。
而Beyoncé夫妇的音乐，则尽可能地强调着黑人的主导权与标签化，是一种经典黑人音乐的传承之路，极为正统。
尽管Kanye West与Beyoncé夫妇如今看似互相敌对抵触，但某种意义上，二者的关系就像阴阳太极一般，Kanye West代表着随机的量子世界的探索，代表着黑暗的私人领域的挖掘，Beyoncé夫妇代表着逻辑与金钱构建的宏观世界的征服，代表着光芒万丈的至高点。二者甚至是互补相生的关系。从Kanye West的角度，我们更明白Beyoncé夫妇的意义。反之亦然。
视角四
Beyoncé地位的变化
前面有提到，在《B’Day》时期，Jay-Z是Beyoncé的缪斯。可是，随着她的一路成长，她逐渐成长为了一个高大丰满到令人无法企及的存在。
以至于，在《Everything Is Love》中，极为明显，Beyoncé的光芒几乎彻底盖过了Jay-Z，Jay-Z仿佛只是陪衬，只是为了概念的完整与丰富而存在的。
尽管专辑中可以明显听出Jay-Z标志性的Hip-hop框架，也听得出专辑与《4:44》些许的继承关系，但Beyoncé的表现，从她在《APESHIT》中亮点的Rap表现，到存在感强烈篇幅占主导性的Vocal部分，到潜在的艺术人格经营，都烘托着Beyoncé与专辑的内核关联性。
若是套上田园女权的观点，会毫不犹豫地宣称Beyoncé“反杀”了Jay-Z。但Beyoncé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家庭间的竞争。这张专辑在大量的Beyoncé着色下，却很难将二者的角色割裂开来看，而是呈现着一种神话般的和谐整体性。
但根基难道不就是Beyoncé那股包容感极强的、如大地一般的母性气息吗？
结语
当然，即便撇开文本，但从音乐角度来欣赏这张专辑，这张专辑也几乎代表了黑人Hip-hop音乐制作的最高水准。最好的歌手，最好的Rapper，最好的制作团队，最好的合作伙伴。最影响聆听的问题可能就是它的风格太Jay-Z了。黑人Hip-hop标签感过强，倒是让这张专辑并没有想象中的流行大作那么容易消化，甚至有些距离感。这可能会影响它的流行度，不会影响它的地位。
当然，由于过于“神话叙事”，通篇大都是关于金钱、地位、美好生活的描绘，可能存在真实感欠缺的问题。或者说，所谓你们要的人格真实感，他们已经在之前的作品中展露过了。这不是此处的主题。
在此，我依然愿意继续重申我在前面说过的话：
《Everything Is Love》代表着二人的神格与人格的最终完整交融。这是由全世界两位最优秀的黑人艺术家用音乐书写的黑人希腊神话。他们如神一般行走，如神一般睥睨众生。在聆听的仰望之中，听众也分享了他们的荣光。
作者：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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