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佩衡谈扇面

︱胡佩衡︱

一物三用

记者问：扇面有求画之必要，其理如何?胡答：扇面绘画，其用途，不止一端。原因屏幅之画，仅张挂墙壁。而扇画用于夏季，以助风凉。用旧，揭裱装镜框中，形式亦极美观。或装成册页，收藏亦便。是一物而三用焉。故收藏家，无不以搜求古扇为事。即欧美人士，亦尝装潢扇面于厅壁。然古扇面不多。未能应今人之求。于是倩今人画扇者日多。百笈之集，各地从事者，数见不鲜。实因扇画简便，而用途广也。将来扇画之流传，定较昔日为多亦。

并不困难

记者问：画扇与画屏幅，孰难孰易?胡答：初学画扇，章法即不易布置。而扇面油滑，用笔又不易沉着。渲染不得法，污浊不堪，着色不熟悉，又模糊笔迹。凡次数者，初学每观画扇为畏途。但略知六法者，人必先请其画扇。因扇为人人所需用也。使将画扇诸法，研究透彻，困难之点，即不易发生，反觉有较画屏幅为易者，是在学者细心研究之而已。

(明)朱瞻基 纸本设色

纵59.5厘米 横152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选择扇面

记者问：折扇之选择，方法如何?胡答：各种折扇纸店均有售者。然需求扇料笺所制(俗称南矾扇面)，不特耐久，且易绘画。有以洋纸制成者，价虽较廉，作画不受墨，且不耐用，不可不辨也。更用以北方仿制者高丽纸做成者，难易绘画，但纸性太粗，不值收藏，普通应用而已。至于用冷金笺、泥金纸、旧宣纸及发笺所制之扇。均系上品。

展平折扇

记者问：在折扇上作画，往往苦于扇面不平。作画时，有何种方法?胡答：作画于折扇，先求展平，否则不易放笔。展平有数法，述之于次：一、以湿毛巾蒙其上，片刻取出。纸性以柔，易于展开。惟此法不便于临时作画，恐墨色浸渗也。且有纸地变色之虞。二、用图钉钉于桌上，或木板上，以谋展开。惟将扇页穿多数之孔。且展力过猛时，页扇有断裂之失，最不可用。三、用扇架法，较扇面略大之木板，各端置纽，将扇之各端纽住。此法与图钉用法同，而无穿孔之弊。但加板于桌上，若板太厚，则作画时有欠自然也。四、反折法。将扇之折叠处，反背折叠，以复其原状。自然展平，最为简便。画毕，又照原痕折还。惟过厚之扇，反折时不可用力，恐将纸折伤也。以上四法，以后二法为常用。

(宋)赵佶 听琴图(局部) 绢本设色

纵147.5厘米 横51.3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扇面去油

记者问：书画扇面，往往带有油性，无法着笔。其料理之如何?胡答：折扇之制造，难免手汗及蜡光，遂致存有油性。作书画时，即不易着笔。宜于展平后，用滑石网粉，装小布袋中，遍拭一次。则油光悉退矣。(用牙粉亦可)惟须注意者，用粉拭毕，须将粉扫去。倘留有余屑，作书画时与墨水混合，即不美观矣。

燥锋不宜

记者问：画扇用笔之法如何?胡答：扇面系一种特殊之矾纸。作画时，若仍照普通宣纸画法，必致模糊污浊。或干燥薄弱，不见笔力。画扇不能适意，其病即作于此。盖用笔，无论紫毫，狼毫，兼毫。所画，无论山水，人物，花鸟。提住笔锋，用力写之。蓄势欲缓，而速画，迹近草率俚俗。若用笔过迟，笔力无由显出也。在纸上作画，不得意之笔，尚易收拾。扇面用笔恶劣，无法补救。且用笔宜湿不宜燥。清世画家，喜用燥锋。以为燥锋宜于藏拙也。不知扇面与生纸不同。每因用燥锋而污浊，最宜注意。

(明)陈洪绶 扑蝶图(局部) 纸本设色

纵16.3厘米 横48.3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水晕墨章

记者问：画扇用墨之法如何?胡答：画扇，用墨宜多，更不可过淡。一次写过，不必重描，自由浓淡相生之妙。至于秀润处，不再浅淡，全恃渲染。惟第一次画成时，每觉其太露。渲染完毕，始觉美观。所谓水晕墨章，唐宋人之笔法也。用诸画扇，最为相宜。

渲染程序

记者问：扇画渲染之法如何?胡答：时际炎暑用物清爽，始足以愉快精神。况扇为手中常持，苟所画污浊干燥，焉有快感?故用墨及渲染各法，最不可忽者也。当第一画成时，俟干，用较大之羊毫笔，濡淡墨水。凡山石等物之阴面，遍染亦过。惟用笔宜速，须留意未染到(折叠处最不易画全)及存水过多处。前者须补足之，后者须用净笔吸出之。第一次染干，然后用较浓之墨水，为第二次之渲染。轮廓较浅者，染一两次已足。若轮廓已浓，非染四五次不可。总之，无论渲染几次，适可而止。不足则露骨，无浑厚之致。太过则沉闷，笔为墨所掩，亦不美观。行笔速者，防模糊也。

不同材质的扇面

着色须淡

记者问：画扇着色之法如何?胡答：扇用墨渲染，水彩焕发，最为高雅。固不必勉强着色，致添蛇足。因索者之要求而着色，或墨气未能精当，用色彩以增美观。则着浅绛色之法，于墨水渲染既干之扇，用汁绿螺青，遍染山石阴面，及石坡等处。次用淡赭染山石阳面。用笔须速，否则将墨底模糊矣。若有不惬处，用清水笔，略修补之。俟干，用略浓色染树干树叶，并山石之苔点，及各种点缀物。着青绿色之法，于前项着色，未加浓点时，用石绿染山石及坡面，更用石绿破其阴阳。再俟其干，用大绒轻拭一次。然后照浅绛之法，加略浓色点染之。倘山石皴法不清楚时，可用汁绿，或焦墨加数笔皴法。其所以用绒遍拭者，因扇面着青绿，苟不经此种手续，加他种种色，乃不能融和也。

保存旧扇

记者问：旧扇之保存方法如何?胡答：扇面常用，既易旧损。宜揭标成挂幅，两页或三页装一轴。或装成镜心，每扇一镜。不但美观，且可以保存久远。有将旧扇多幅，裱成册页者亦保存之法也。

记者问：旧扇装新，及修补旧扇扇骨之法如何?胡答：古人书画之扇面，固极贵重。既经若干年，其纸大半陈腐，使能使用。北平宛委山房(在琉璃厂土地祠内)，能将旧扇装折，以恢复新时原状。夏季使用，亦极名贵。惟所费既多，非普通人所能办到也。至于旧存扇骨，有时损坏短缺，而修补尚焉。但修补旧扇骨，非普通扇点所能焉。有陈字和者(北平各南纸店代办)，善甘艺。无论何种旧扇，均能整理完全。此种人才今日已不多也。

(明)丁云鹏 前赤壁 纸本设色

纵22厘米 横25.6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新制旧扇

记者问：闻有用旧纸做扇者，其法如何?胡答：尔来风气崇古，既扇之一物。扇骨必求旧存，扇面必求旧画，即倩时人作画，亦必用旧纸制成扇面，书画其上，意味自然高雅，宛委山房能制之，惟旧纸须自备，旧高丽纸制扇，最为耐用。

记者问：绢扇之画法如何?胡答：绢折扇之矾性，较纸扇为尤重，且所用之绢过粗。作画时，殊感困难，且折叠处易裂开，不耐久用，收藏家不之重也。绢扇作画，宜用大绒遍拭，用笔宜湿。墨画不如着色者美观。其展平之法，不宜用反折，恐绢丝断也。

画金笺扇

记者问：金笺扇之画法如何?胡答：金笺扇于粉拭后，再以大绒遍拭之。用笔不可重描，描则金易脱落，故于皴山，极感困难。稍不留意，有重复之笔，或皴法太乱，纵为修饰，立即模糊，无论如何补救，不能美观矣，渲染笔宜轻速，一次即可。否则模糊之处更甚。金扇宜墨画及青绿，浅绛之着色，反觉暗淡。因汁绿及赭石，金色相混也。又有一面洒金，一面素纸之性质，与普通素扇原不同料。性质最滑，笔难沉着。作画时，当留意也。

(宋)李公麟 维摩演教图卷(局部) 纸本墨笔

纵34.6厘米 横207.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高丽发笺

记者问：高丽发笺扇之画法如何?胡答：高丽发笺，质极光滑。又因多数细丝扰乱目光，作画较为困难。墨画不见精彩，故用墨宜淡。若着浅绛或青绿之色，尚觉古艳。

特种书法

记者问：磁青扇画法如何?胡答：磁青扇色地既重，墨笔不能显出。故作画于此种扇面，非用泥金，即用朱砂。亦有用石绿或铅粉者。用笔须有力，不可一重复笔。尽此种画，无浓淡之分，只可于笔力中求美观也。黑扇之画法亦同。

(明)唐寅 秋山行旅 纸本设色

纵16.9厘米 横42.4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研究画扇

记者问：先生于画扇之法可谓独有研究。然则先生对画扇一道，特别注意之原因何在?胡答：中国画之品质，甚为繁多。本人竭此全副精神，研究扇画。其着眼范围，似乎过于狭窄。不过本人研究画扇之用意，约有以下数端：一、中国画之表现，以扇面之上，最为适宜。尽料理中国画之法册页。装画，之种种。裱轴框糊既成，悬之壁间，用以点缀内室。而有资格参观者，非亲即友。无亲友资格者，不获躬逢其盛也。册页藏之书橱。相当于传家秘宝。良友莅止，高朋满座，则检出册页，共同欣赏。不然，乃无法窥见。镜框。仿自欧美办法。其体笨重，其质脆弱。欲携以行远，本能也。惟扇之一物，自春迄秋，一年之中，可以半年携带。随时随处，皆可供人观览，故扇画一物，乃为普及艺术之一种方法。故吾人研究绘画，首宜研究画扇。画家而不工画扇，乃为不堪普及之艺术。

国人责任

二、家庭之中，悬挂高雅之画轴，精美之镜框，非有伟大之房舍，华丽之点缀，不能相称。故中人以下之家庭，皆以画轴镜框诸物，为一种之贵族化的装饰品。因非必须之物，亦遂置而不备。惟扇之一物，在中国人，乃认为一种必须之用具。无富贵贫贱，莫不人手一柄。即有画矣，而一面白纸，未免过于寂寞。故凡持扇者，又有求得绘画之必要。而绘画界人，练习画扇，比较亦最为适用。三、绘画折扇，比较最难。能画折扇即无不能画其他材料者。故画扇方法，非专门研究不可。四、吾国一切艺术苦无科学形式之说明。昔时论画扇诸作。从事寻觅，难于披沙拣金。且一鳞半爪，迄无具体加以说明者。本人著为专书，亦补前人不足之意。该书虽限于学识，不免因随就简。然由此刊物，俾后之同志，亦可从事发挥而光大。盖有此一刊物终较无此一刊物之为愈也。五、折扇一物，为欧美人所不用。今日之谈学艺者，动以欧美为依据。欧美无其前例，亦若不足以成其为学术者。其实，世界之一切文物固赖世界人士为之研究，为之发挥光大。中国之一且文物为世界所不具者，尤赖中国有志之士，起而研究起而发挥光大。本人为中国人，本人为中国画界之一份子，对于中国独有之艺术，对于中国独有之画扇方法，当然应竭其智力，加以探究也云云。

节选自柱宇1930年《北辰画刊》胡佩衡访问记

作者为民国画家

(编辑：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