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活书店2018年的第96篇推送
今天生活君给大家推荐的书是一本关于自然、植物、故乡的博物手札——《山里来信》。《山里来信》由“故乡的植物”（南方）、“北京的植物”（北方）、“电影与植物”三部分内容组成，作者以明澈平和的文字，写出植物在人的生活中给人的开朗与宁静。
“春天与故乡”中，作者以朴素细致的笔致记录游走在南方故乡永嘉楠溪江山水中的见闻，内容涉花草树木、乡土风物等。“北京的四季”为作者闲居北京时，在生活中所观察和记录的一些植物。有描写散步时所见花草的自然笔记，也有游览北京名胜后写就的有关植物的闲章。“电影植物笔记”主要是作者在观影后记录电影中所出现的植物，此领域目前国内基本无人涉及。
文丨舒行
《澄沙之味》
导演：河濑直美
主演：树木希林 / 永濑正敏 / 市原悦子 / 内田伽罗 / 水野美纪 / 浅田美代子 / 太贺
▲ 电影《澄沙之味》海报
春天以来，一直在看有关春天的电影，仿佛这样便能更真实地体会这个春天。河濑直美的《澄沙之味》，有樱花和春风；相米慎二的《啊，春天》，有春天的庭院、插花；小津的《晚春》，有父女的春日旅行，《宗方姐妹》里，有黄莺的鸣声；市川昆的《细雪》，四姐妹盛装去京都赏樱，令人赏心悦目。山田洋次的《黄昏清兵卫》，贫穷武士庭院里的杜鹃花开得清润温柔，布谷鸟在河畔啼鸣。侯麦的《春天的故事》，别墅花园里开着樱桃花、棣棠。还有《小城之春》《山樱》《四月物语》。没来得及重看的，有娄烨《春风沉醉的夜晚》（春天湿润的空气）、绪方明《何时是读书天》（春天的黎明，特别喜欢此片）、高畑勋《辉夜姬物语》（大量植物）等等。
我选几个前面提到的片子，来感受一下电影里的春天。《春天的故事》应该是第四次看了，仍然有很多新鲜的细节是之前没有注意到的。这次的侧重点是仔细观察房间内的植物摆设与花园的植物。看这个片子，像是跟着主角让娜进行惬意轻松的春日旅行。故事简单，脉络清晰，让娜在朋友家聚会上，遇见少女娜塔莎并与之成为朋友。娜塔莎邀她去她家过夜。第二天，让娜为房间买了鲜花，雏菊插在白瓶里放在壁炉上，白色紫罗兰和满天星插玻璃高瓶，放在娜塔莎房间。之后，她们去娜塔莎家郊外的别墅。花园的花架上爬着明黄色的棣棠花。青草地上一棵巨大的樱桃树正在开花，几乎代表着电影的基调。她们去爬山，一路上树木嫩绿青葱，春山被雾笼罩着，紫叶李正繁花如雪，春意盎然，似乎都能感觉到屏幕里湿润的空气与花草沁人心脾的气味。
▲ 电影《春天的故事》海报
后来一个周末，她们又去别墅度假。花园高墙边高高的紫丁香开了满树花，樱桃花开过了，郁金香还开着，屋内的白瓶子插着紫丁香。整个电影，人的周围与内心，都春气蓬勃，荡漾着迷人的气息，就好像自己身边的春天，丁香开了开紫藤，紫藤附近又开着牡丹，所有春色、花色、气味都混合在一起，这样浓稠，令人有复苏之感，这就是侯麦所表现的春天，让人有亲临春天的感觉。电影中人物的那些理性占下风的时刻，也让人共鸣。还有法国人真是优雅又随意，到一个地方就席地而坐。
《宗方姐妹》也是发生在春天的故事，阳光照得树叶闪闪发亮，人们依然不停地感叹：天气真好啊！在药师寺，传统娴静的姐姐田中绢代与活泼新派的妹妹高峰秀子有段对话，十分精彩，妹妹嘲笑姐姐古板守旧，爱去的地方是寺院，姐姐道：“真正崭新的东西永远不会变老变旧。”她问妹妹：“那些短暂新鲜的事物你就那么喜欢吗？”妹妹说：“不管是好是坏，不跟上潮流就要落后于人。我不想落在周围人后面。”姐姐说：“落后又有什么不好？”姐妹俩争论不出结果，妹妹问父亲笠智众，到底谁对谁错，父亲便说没有谁对谁错，你是你，姐姐是姐姐，亦步亦趋地跟在别人的后面也很无聊，只要自己以为是对的，那就去做。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父女俩正在说话间，庭院里一只黄莺啼叫了起来，啼了很多声，婉转轻倩。
▲ 《宗方姐妹》剧照
我也是从这里才知道那种鸟鸣是黄莺叫声。片子还展示了一些京都的寺庙，药师寺、苔寺等。有关于苔寺的对话，美极了。父亲：“苔寺不枉一行啊。青苔经阳光照射后，绮丽多姿，非常精彩。”原节子：“椿树花跌落在青苔上。”父亲：“你也观察到了？那种景色特别富有神韵，在古日本的传统中，多有诸如此类的美景，要是把这些美景往坏的方面想，那简直是愚夫之勇，毫无审美可言。”苔寺和黄莺这两段，很有东方情趣。
《晚春》中的父亲也是笠智众，我因此混淆了《宗方姐妹》中关于苔寺青苔的那段话，实则出自《晚春》。因为笠智众演的父亲永远是那么安详慈悲，心平气和地感叹：“啊，明天又会是好天气。”荒木经惟说笠智众：“那是一张非常健康、安详的面孔。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成就那样的面孔。”那也是一张洞彻世事的面孔，在京都旅行时，父亲鼓励女儿原节子应该勇敢地步入婚姻时说：“婚姻是人生和人类历史的一种秩序，起初可能并不意味着幸福，期望突如其来的幸福，是错误的想法。幸福是需要等待的，是要你自己去创造的，只有通过双方努力才能得到，或许要（婚后）两三年才能出现，甚至可能是五年或十年。只有到那时，你们才能称之为真正的夫妇。”这段婚姻观非常透彻、有说服力，仿佛能抚平对方内心对婚姻的忧虑。
▲ 电影《晚春》剧照
《晚春》的整体基调，是静谧优雅、柔和明朗的，像电影开头圆觉寺的茶道表演，庭院里春风吹拂下的那丛白芨，庭院的洗手池，密集而婉转的莺声，阳光朗照的京都的青色山峦，清水寺、龙安寺、枯山水，无不透着清寂之美。京都春日旅行中，特别喜欢笠智众在清水寺说的话，有京都迷谷崎润一郎之风：“京都很漂亮，生活质量很高。在东京根本看不到这些，只有灰蒙蒙的云！”夜晚，回到旅馆内，父亲感叹已经很多年没有来京都了，他说：“记得上次来清水寺，胡枝子非常壮观。”月色如水似的流泻在房间里，竹影映在格窗的白纸上，窗边放着一个花瓶。这是一个很著名的空镜。恬淡的原节子听着父亲的鼾声，数次凝望花瓶。这段真是充盈着东方式的清雅与克制。
▲ 电影《晚春》剧照
《小城之春》也适合春天看。看唐书璇《董夫人》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费穆的《小城之春》。于是看完《董夫人》就再看一遍《小城之春》，同样是关于禁忌之恋、压抑之爱，但没想到，《董夫人》更为克制。以前觉得《小城之春》已经够克制了，现在才觉得《董夫人》才是真正的“发乎情，止乎礼”。而《小城之春》毕竟还是有很多开放的言行、暧昧的动作。《董夫人》中最暧昧的动作应该是捉蛐蛐那一场，卢燕的双手叠在乔宏捉蛐蛐的手之上。同样的，《小城之春》里也有一场手叠手的戏。也许唐书璇很喜欢《小城之春》吧，觉得《董夫人》深得《小城之春》精髓。还有，人设方面也非常像，《小城之春》里是五个人物，分别是丈夫戴礼言、妻子周玉纹、妹妹戴秀、外来客人章志忱、仆人老黄。《董夫人》里同样是五个主要人物——董婆婆、董夫人、董夫人之女维玲、外来住客杨尉官、仆人张大叔。董婆婆和戴礼言，都是给人压力的存在。戴秀和维玲，两个都是天真少女，且都喜欢外来客人。章志忱和杨尉官，都是外来客人。两个仆人亦很相像，都对东家忠心耿耿。
▲ 2002年电影《小城之春》海报
《小城之春》里，有一次四人春游，春天淡淡的阳光洒在古老的天地间，那是民国式的春游。而《董夫人》里的一次出游，是杨尉官和维玲出游，但维玲不能吸引杨尉官。“年轻的女孩固然可爱，然而成熟的女子更为美丽。”董夫人比女儿维玲更吸引杨尉官。董夫人喜欢菊花，玉纹喜欢兰花。前者比后者更为人淡如菊，也更压抑。周玉纹就像是她送给志忱的那盆兰花，用戴秀的话说是：太香了。总让人忍不住上去闻一闻，有很粹的中国的气味与美。她是具有诱惑性的，因为内里活力尚存，还是欢喜看到有生命的东西，譬如每日去买菜回来后，到颓败的城头上走一走，在城头往远处看一看，知道天地并不是那么狭小，散一散压抑与苦闷，让自己心里也松快一些。回到破旧的宅院里，又喜欢坐到妹妹的房间去绣花，“仿佛这间屋子的阳光也特别好一些”，章志忱的到来更添了她的活力。
▲ 2002年电影《小城之春》
而董夫人的生活虽然清静雅致，但毕竟太压抑了，教书、行医、种菜、织布，偶尔的妩媚是中秋那晚拿出唇纸来点一下嘴唇，戴一支钗子，然而在见到人之前，又将嘴唇揩了，拔下发钗。戏里的卢燕气质也特别端庄素净，一身青衣，活得犹如道姑。两个电影不同的是结局，董夫人压抑之后激烈地释放，然而也只能是去杀一只鸡。周玉纹任性之后回归原位，她仍然要去承担自己的命运。但两者都囿于礼教，有同样的孤独。
两个电影里的中国庭院都很好看，门、窗、廊子、一草一木，树在月光下映在白墙上的树影，雨天、晴天、树林、河流、城墙。喜欢《董夫人》里的下雨戏，下雨的庭院看着是很温柔的，然而镜头转向室内，坐着董婆婆与首次拜访的杨尉官，董夫人和维玲，气氛十分僵硬。一柔一硬的场景形成对比。
▲ 2002年电影《小城之春》剧照
《山樱》一开始的春日行山真是舒服宁静，溪流淌过，有悦耳的鸟声，扫墓、行山、看春景、看花、折花、剪花、插花，一气呵成。还有一树山樱灿然如云地开在山野。片子里的日常生活也很迷人，腌萝卜、包粽子、豆腐担上买豆腐，新年在瓶中插白山茶花等等。此外，春花还有蜂斗菜、驴蹄草、多被银莲花。
重看《四月物语》时，觉得岩井俊二的电影都不太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只有《情书》和《四月物语》还算耐看。《四月物语》里，尤其开头的搬家，画面有点像宫崎骏动画，樱花雨很梦幻，让人真想倒过雨伞来接那些落花，也让人觉得，春天真是很珍贵啊，分分秒秒都很可贵。
二〇一六年春
▲ 电影《四月物语》剧照
▲ 《山里来信》书影
本文摘自独立日，在野Wildling系列新书
《山里来信》
舒行 著
三联生活书店出版
《山里来信》
舒行 著
ISBN 978-7-80768-240-0 定价：5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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