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单身罪不可赦

这是生活书店2018年的第104篇推送

今天生活君要给大家推荐的是豆瓣著名“毒舌影评人”杨时旸（frozenmoon）的新书《孤独的影猎人》，这本书集结了杨时旸近年的精选作品，第一章“生活的谜底”在非院线片中寻找电影精华；第二章“龙标淘金者”在院线片中评判优劣；第三章“小屏幕里的神明”则在日常追剧中体悟镜头内外的冷暖人生。跟随“影猎人”杨时旸，踏上“猎捕”好电影的探险之旅。本书是独立日延伸系列“在场Watching”系列的第1本，这里有关于年轻人与电影的一切。

【新书分享签售会活动预告】

7月27日 晚上19:00  苏州慢书房

7月28日 下午15:00  钟书阁书店·苏州店

7月29日 下午14:00  常州书式生活书店·武进吾悦店

当单身罪不可赦

文丨杨时旸

导演: 欧格斯·兰斯莫斯
编剧: 欧格斯·兰斯莫斯 / 埃夫西米斯·菲利普
主演: 科林·法瑞尔 / 蕾切尔·薇兹 / 约翰·C·赖利 / 蕾雅·赛杜 / 奥利维娅·科尔曼 / 本·卫肖 / 亚里安妮·拉贝德 / 罗杰·阿什顿-格里菲斯 / 迈克尔·史麦利 / 杰西卡·巴登 / 昂格利基·帕普利亚

▲  《龙虾》海报

或许，这是一个对独身者最残忍的时代。

独身和单身，这两个词被朗读出来之后，就会自然弥散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贬义甚至悲悯。“孤独无依”是这些词语最容易催化出的想象。在很多人的心中，结婚是必需的，以此逻辑进行推断，那么单身就是不被接受的，甚至是一种罪过。那是一种社会关系和身份意识上的残疾，需要被矫正。在他们的意识之中，单身并不是一种和“已婚”并列的、平等的、不同的“完成”的状态，而是一种“正在进行”的时态，即一个人正在努力找寻自己的伴侣，或者直白点讲，一个结婚对象。

如果长期保持单身，只能意味着这个人缺乏找到伴侣的能力或者缺乏这样的热情，至少没有拼尽全力，那么这个人就需要被外界帮助。相亲，是一种借强制介入的外力改变一个人生活轨道的活动，这种行为被普遍赋予了一种道德上的合法性。与此同时，人们开始对于单身者进行软性歧视。“单身狗”这个绰号很有证明的力度，这个发源于互联网的、被看作玩笑话的用来指称单身人群的名词，实际上是带有侮辱性的，而眼下甚至被单身者接纳，用作自嘲。但是，如果未来有一天，这个词语成真——当你单身，你就会变成狗，变成动物，如果想摆脱变动物的命运，你必须找到一位伴侣结婚时，一切会是怎样的？

▲ “虐狗”的情侣

像所有反乌托邦作品一样，这部《龙虾》注定是一则寓言。它也适合这个时代的中国观众，在我们身边，单身也几乎被“定罪”，被歧视，被打入另册。《狗牙》的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把这种“单身罪责”的景观推向了极致。

所有单身的人都被集中在一座酒店内，限时找到配偶，失败的人将变成一种“动物”，在森林中被剩下的单身者猎捕。单身者每猎捕一头“动物”就能延续一天自己作为“人”的时限，如果超时未能配对成功又没能再捕获猎物，就将变成被猎杀对象。在酒店中，那些单身者被灌输着各种单身生活的不便。外出遇险，无人保护；独自吃饭，噎住后没人抢救，一个人的孤单无助被放大到极致。那一幕幕表演看起来像是笑话，但任何一个现实中的单身者是不是都经历过类似的说教和劝诫呢？

像所有反乌托邦的典型设定一样，在一群顺从者之外，注定还有一群反叛者。他们拒绝在戴罪之身和动物之身之间做出抉择，他们在森林里训练自己，为保障自己的基本权益而抵抗外部。有趣的是，反叛者原本应该是“自由”的象征，反抗一种强加在生活方式上的暴力，但其实他们并不自由。这个群体中不允许有性和爱的关系存在，对于相爱的人，他们有自己的惩处措施。那惩罚后血淋淋的嘴唇，其实和酒店中把人变成“动物”驱赶进森林，没有两样。反叛者看似与卫道士斗争，本质上二者却是相同的。

▲ 人变成了动物

科林·法瑞尔曾在美剧《真探》第二季中扮演了一个随时都处在崩溃边缘的警察。这一次，作为男主角，境遇更加悲惨。这个挺着啤酒肚，戴着近视镜的中年男人，成了单身罪人中的一员，他先是逃离了那座酒店，去往反叛者的阵营，又因为与一位反叛者相爱而再次逃亡。他成为双方阵营都想要消灭的对象。

保持单身、相爱、结婚的本质都是一种自由的选择，任何强制性的干涉，都是对于自由的破坏，强迫人们配对是这样，强迫人们不能相爱同样如此。《龙虾》就是在用极端的故事表现人类的自由意志被栽害，反抗暴力地改写和干扰人性。影片中，无论独身还是相爱的状态，都被外力赋予了象征意义，被判定了对错。这种定义本身就是荒诞的，不论哪一边都只是禁锢。

▲  主角四人帮

 “森林”和“酒店”两个残酷的意象告诉人们，只要有强迫，无论打着怎样的道德旗号，都是对人性的威胁。在那座必须配对的监狱般的酒店里，人们表演着各种谎言。讽刺的是，在那个世界里，说谎是违法的，两人的结合必须被证明是真心实意，不能假装般配地结合以逃过劫难，还必须证明两人真的登对，可是这种方法能制造真正的情感吗？当反叛者冲入酒店经理的房间，强迫夫妻两人选择谁生谁死的时候，丈夫向妻子扣动了扳机，虽然他们每天都在宣讲夫妻恩爱的真意。那把枪没有子弹，但空枪的脆响终于打破了真爱的谎言。在反叛者的阵营里，谎言也同样存在。相爱的男女必须发明一套秘密手语，在众人的耳目下，悄悄传递爱意，那种压抑与酒店里的其实毫无差别。最终，那场秘密的爱情败露之后，反叛者的头目残忍地弄瞎了女人的眼睛。

当彼此相爱与保持单身都不能名正言顺地进行时，自由的根基就已经被挖断了。

▲  表演恩爱的夫妻

近年来，反乌托邦题材确实很热，但是大多都将这个黑暗的题材写得很幼稚，基本上演变成借由反乌托邦的壳子讲述青春爱情故事，无论《饥饿游戏》还是《分歧者》都是如此。而这部《龙虾》与那些商业化的主流大片显然有着不同的野心，它向标准的反乌托邦题材回归。

希腊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对于权力对人的伤害这样的主题，一直情有独钟，寓言则是他迷恋的阐述方式。这部电影的优点和缺点都十分明显，或者，换个说法，导演就是想用这样明确的、不折中的方式讲述这一切。《龙虾》有着标识性的、颇具压迫感的配乐和机械的、讲述历史故事式的念白，这一切都让它变得更接近一部纯粹的寓言而非一部节奏明快的商业电影。也正因为如此，它显得庄重也显得有些沉闷。

▲  独身者的自白

影片的最后有一个漂亮的开放式结局，男女主角逃离了酒店也逃离了森林，回到城市，他们坐在咖啡馆里，男人决定扎瞎自己，以便和女人变得再度“般配”。他们明明相爱，但却仍然固执地认为需要寻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共同点，来证明相爱的合法性。他们看似已经逃离了奴役，实则仍然禁锢着自己。悲剧性的绝望氛围在那间安静的咖啡馆里慢慢氤氲，一旦人性被外力篡改过，很多东西就再也无法回归常态。人性似乎是用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材料制成，它不可能任由外力随意改变形状，但长期暴力的锻造也会令它俯首称臣。人性的坚韧和人性的脆弱大致如此吧。

直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在洗手间里踌躇的男人，是否真的对自己下了手。女人无所适从地坐在咖啡馆里，窗外阳光灿烂。人们必须成双成对地走过，但“恩爱”的面具之后一定都是一颗颗冷若冰霜的心。

▲  咖啡馆中的女人

本文摘自独立日，在场watching系列新书

《独孤的影猎人》

杨时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