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每一本书，都是讲缘分的。
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相遇，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偶然在一个被日光晒得褪色的书架边发生的。当时我心绪不宁，所见所闻都有点百无聊赖。窗外树叶落尽的公园和闪着粼粼波光的河水增添了这种不安。翻开这本书的蓝色封面，上部的第一句话是：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
寥寥数语，饱含无尽沧桑。约略翻了几页，心渐渐定下来了。两天里断断续续读完20万字，仿佛随着呼呼的风雨声，迅疾地翻过桦皮纸上的斑驳文字，这既是鄂温克族的百年史诗，也是逝去时光的挽歌。书中的新生和死亡如此迅疾而充满宿命感，书中的人类和自然又是如此的和谐而又注定消逝。我仿佛与人物一起坐在鹿皮褥子上，从希楞柱的顶部看到满天的繁星……
自然而然的，会感到本书与《百年孤独》的联系。作者无疑受马尔克斯的影响，虽然没有如马尔克斯一样创造出充满想象力的迷宫，但对于家族（民族）历史的追索却是一脉相承的，其中的人事更迭、起伏兴衰同样动人心魄。
一代一代人如额尔古纳河一样冰冻又融化，如河边的草一样荣了又枯，如麋鹿的铃铛一样近了又远，一个民族在时代的洪流里渐渐枯萎，一切仿佛都在宿命的安排之中。
自然而然的，又感到本书与《情人》的联系——都为女性视角，都是在暮年回顾人生，沧桑过尽，悲欣交集。不过杜拉斯写的是她自己人生的史诗，无声处听惊雷，幽微之处显人性。本书则以“我”的人生贯穿整个部族的命运，各色人物纷至沓来，犹如夜空中的焰火，绚烂之后消失于黑夜。
我还记得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纪录片，讲的是鄂温克人因为现代生活挤压他们生存空间，住到定居点之后的事情。像是自由的鸟儿被关进了笼子，他们茫然无措、酗酒，笨拙而绝望地适应生活。书中并未直述之后发生的事情，但是也不难想象。
我总回想起小时与自然亲密接触的日子。
夏天的早间晨雾弥漫，从山间一直延伸到河面上，仿佛世界混沌初开之时。放牛的人挥舞着鞭子劈开了雾气，牛从狭小的牛圈来到街上，肆意拉屎撒尿，因为是吃草的，所以并非臭不可闻。牛群在村口汇集，趟过冰凉的河水，沿着土路晃着铃铛走进山谷里去了。
冬夜万籁俱寂，山谷里传来孤戚的枭啼。起夜走到外面去，冰冷的空气直入肺腑，身上的热气很快散去。只见猎户星座当空闪耀、旋转，仿佛带着呼呼的风声，梦境里的飞上天穹的场景在此刻无比切近……
与自然接近，人很容易感受到自己的简单和渺小，也更容易获得平静。
《额尔古纳河右岸》让人平静，是因为自然，也是因为时间。同一件事，用短时视角和长时视角看，意义是不同的。等到“把雨雪给看老了”的时候，平静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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