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 2022年第11期（总第315期）
文|曹应旺
周恩来与毛泽东诗词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周恩来和毛泽东的协力关系。
毛泽东的每一首诗都不是一蹴而就、一次完成的，而是经过了字斟句酌、认真推敲、反复修改的过程。周恩来对毛泽东反复修改自己诗词的情景既有耳闻，也有目睹。1963 年初，毛泽东从 《光明日报》上看到郭沫若的 《满江红》 词，深为“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的激情感染，走笔疾书，写出了 《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诗成后，毛泽东于 1月 9日书赠周恩来，并提醒：“郭词见一月一日光明日报。”这首诗 12 月公开发表时，与作者 1月 9 日书赠周恩来的手迹相比，有几处重要改动：“蚂蚁缘槐夸大国”，原为“欲学鲲鹏无大翼”；“多少事”，原为“千万事”；“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原为“革命精神翻四海，工农踊跃抽长戟”。这些修改，使语言更准确，结构更完善，韵味更深沉，气势更磅礴。
《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手迹
周恩来十分熟悉毛泽东诗词的内容，也十分熟悉毛泽东创作诗词时认真推敲、反复修改的过硬功夫。周恩来喜欢毛泽东诗词雄伟的气魄，也喜欢毛泽东对诗词创作严谨负责的态度和精益求精、艺无止境的追求。周恩来说：“主席自己写的文章、诗词，也都是改了多少次嘛。”他以毛泽东诗词创作的态度和精神，激励文化艺术界，任何一件艺术品，都要再三再四地琢磨、反反复复地修改，不能固步自封。
1962年初，周恩来和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召开的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
周恩来十分喜欢吟诵毛泽东的诗词，用以激励自己并从中得到艺术的享受。1973年，周恩来陪同法国总统蓬皮杜到杭州访问。有一次，他一边散步一边背 《西江月·井冈山》，其中一句背得不顺，就转身问身边警卫人员。警卫人员答不上来，他又吩咐把 《毛主席诗词》 找来看看。他拿到书后，边读边看，反复多次，直到整首词背熟后，才到餐厅用餐。
有时，周恩来为了理解毛泽东的诗词的意境，哪怕是一个字，他也不轻易放过，而是认真考究。1958年 7月，在上海开会时，吕正操和赵尔陆等同志看到毛泽东 1950 年 10 月写的 《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 的传抄稿。当时这首词尚未公开发表，而传抄稿中“长夜难明赤县天”的“县”字，误抄为“悬”字，大家都看不懂。吕正操去请教周恩来：“悬”字怎样解释？周恩来也被考住了。事后，周恩来找到毛泽东原稿，始知是传抄有误。为此，他为这个“悬”字，专门给吕正操写了封信。
正操同志：
昨晚被你考住。今晨与范若愚同志谈，将“赤悬天”勉强解释为“赤日当空”“赤日悬空”的意思，并托尔陆同志转告。现取阅主席诗词原本，方知为“长夜难明赤县天”并非“赤悬天”。赤县神州，大家懂得，自不费解。想以电话告，适你午睡，便以书代话，并望转告尔陆。
周恩来
七·十三
一纸短笺，意味深长。字里行间既体现着周恩来谦逊诚恳和对部下体贴入微的精神，也反映着周恩来对毛泽东诗词严肃认真的态度。
1950年，周恩来与邓颖超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照
周恩来和邓颖超夫妇不仅喜欢读毛泽东那些已经发表的诗作，而且都十分关心毛泽东新的诗作的问世，希望先睹为快。1965年夏，邓颖超在一次陪同毛泽东会见外宾后，问毛泽东是否有新的诗词，并说：“很久没有读到主席的新作品，很希望能读到主席的新作品。”几个月后，毛泽东致信邓颖超。
邓大姐：
自从你压迫我写诗以后，没有办法，只得从命，花了两夜未睡，写了两首词。改了几次，还未改好，现在送上请教。如有不妥，请予痛改为盼！
毛泽东
九月二十五日
毛泽东书写的两首词是 《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 和 《念奴娇·鸟儿问答》。毛泽东给邓颖超的信就写在这两首词的上面。这两首词都写于 1965年 5月重上井冈山之时，但到毛泽东书赠邓颖超时才算是基本定稿。以后发表时又作了一些修改。可以说，这两首词，邓颖超、周恩来是最早的读者之一。
1961年，周恩来和叶剑英审看上海评弹团的 《蝶恋花·答李淑一》 的演出，并亲切地接见了作曲者和演员。周恩来高兴地说：“你们唱得很好。”为了帮助演员正确理解毛泽东这首词的深刻意义，周恩来还对“泪飞顿作倾盆雨”一句作了分析。他指出，全国人民庆解放，喜讯传到月宫里，杨开慧、柳直荀二位烈士流下了泪。这是激动的泪，是喜悦的泪。周恩来还帮助演员矫正动作，使她们更好地体会和表现 《蝶恋花·答李淑一》 的主题思想。在周恩来关怀下，评弹 《蝶恋花·答李淑一》在群众中迅速地流传开来。
毛主席手书诗词《蝶恋花·答李淑一》
1965 年 6 月，周恩来到杭州，看了谭丽娟演唱的评弹《蝶恋花·答李淑一》。他一边表扬谭丽娟唱得不错，一边很自然地指出了谭丽娟演唱的不足。周恩来说：“就是有两个字，你还咬得不够标准，如嫦娥的'娥’字，忠魂的'魂’字。”他说着说着，竟一边打着拍子，一边认真地把 《蝶恋花·答李淑一》 从头到尾唱了一遍。然后，他关切地说：“再好好练练，下次我来杭州，再来听你的《蝶恋花》。”
1966年春，周恩来到杭州向毛泽东汇报工作。在一次晚会上，他见到谭丽娟第一句话就说：“你叫谭丽娟，你的 《蝶恋花》 现在唱得怎样了？”当他第二次看了谭丽娟唱的 《蝶恋花·答李淑一》 后，满意地说：“好！有进步！字正腔圆，唱得既朴实又有激情。”
周恩来喜欢毛泽东的诗，这不仅因为毛泽东的诗意境深远、气势雄伟，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同时还由于周恩来也是一位诗人。尼克松认为“周恩来和毛泽东的诗才，在伟大的领袖们中也是不常见的”。尼克松体验的周恩来的“诗才”，主要是指周恩来擅长用毛泽东的诗来表达自己的感触。尼克松并没有看到周恩来本人的诗作。
周恩来在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的近10年间，曾写过不少优秀诗作。游学欧洲投身无产阶级革命大业之后的四五十年中，他很少写诗，但偶尔挥毫，仍透出其诗的才气。1941年，参与促成国共第二次合作的国民党人张冲去世，周恩来写了“安危谁与共？风雨忆同舟”的挽联。寥寥十字，沉痛地缅怀了与张冲为抗日大计共同战斗的艰难岁月，公谊私情尽在其中。
1945年4月，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在延安召开。毛泽东与周恩来
特别是1941年1月17日，周恩来为皖南事变写的 《千古奇冤》 诗，得到了毛泽东极高的评价。周恩来以无比悲愤的心情写下了“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的题词和四言十六字诗：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2月2日，毛泽东从延安致电周恩来：
收到来示，欣慰之至，报纸题字亦看到，为之神王。
周恩来是毛泽东同舟共济的战友。1960、1961、1962年的经济困难时期，是在周恩来具体负责调整下，克服重重困难，迎来1963年的转机。1963年1月，毛泽东的 《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 正是在我国经济形势好转的背景下写出的。当时，毛泽东住在杭州西北的汪庄。毛泽东得知周恩来因过度劳累痔疮严重复发，要求他在杭州休养，治疗痔疮。9 日晚上，毛泽东书写 《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墨迹未干，即叫卫士连夜送到周恩来住的杭州饭店五楼。周恩来是这首诗的第一个读者，也是第一个欣赏到这首韵高千古的诗和气势磅礴的书法艺术。他咏唱着、欣赏着，同毛泽东分享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
对于毛泽东用诗的形式表达的远大理想，周恩来不仅从志向的角度去欣赏，而且注重把它同现实沟通起来，努力探求由理想到现实转变的步骤与具体形式。
1954年，周恩来和毛泽东在北戴河海边交谈
1956 年，毛泽东三次畅游长江之后，写下了“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的诗句，表达了治理长江、开发长江、修建三峡水利枢纽工程的远大理想。周恩来十分赞赏毛泽东“高峡出平湖”的雄伟气魄和远大理想，并努力为之奋斗，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周恩来强调，毛主席有远大的理想，我们要很好地联系全面。1961年 7月，周恩来说，毛泽东同志有首诗，其中有一句“高峡出平湖”。理想总是要实现的，但是要经过一个历史时期，不能急，不能随便搞。周恩来赞成把三峡工程作为长江流域规划的主体工程，并要求为之准备条件，积累经验。但当时他认为正式兴建三峡工程的条件尚不成熟，时机尚未到来。1958年，周恩来主持的长江流域规划和三峡工程的讨论，作出了先上汉江丹江口工程的重大决策。1970 年，周恩来支持了先上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的重大决策。
周恩来还善于把毛泽东用诗的形式表达的深邃高远的意境带到具体的事件中，实行于自己的活动中。
在周恩来和尼克松紧紧握手时，他向尼克松谈到了“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咏梅》词。
他说：
在这首词中，毛主席的意思是说，那些开拓事业的人，不一定都是收获成果的人。百花盛开之时，也是他们行将凋落的日子。
1972年2月21日，尼克松总统乘坐专机“空军一号”对华访问
他进一步讲到中美握手、尼克松首次访华的历史贡献，“这一次您开了头，但您可能看不到它的最后胜利。不过，我们将欢迎您再次访问”。中美关系消除隔绝，走向正常化，这对中国和美国这两个伟大的国家和两国人民来说，无疑是功在当代，泽及子孙的盛举。
在北京的宾馆里，周恩来和尼克松举行最后一次长时间会谈时，周恩来再一次引用毛泽东的诗来说明双方的所作所为。
周恩来对尼克松说：
在您楼上的餐厅里有一幅毛主席手书的 《题庐山仙人洞照》，最后一句是：“无限风光在险峰。”您是冒着一定风险来中国的。然而正如诗中所述，在危岩之上，正有着无限优美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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