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头大奶奶

文/李月芳

我家在村子最南头，人们称我婆婆为南头大奶奶。还有一户最北头的，也有个大奶奶，为了不叫混了，大家就把她叫做北头大奶奶。

南头大奶奶我的婆婆比北头大奶奶要大十几岁，去世有十几年了。北头大奶奶要是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差不多也快到九十岁了。

现在她是我们家族中唯一一个辈分和年龄都是最高的长辈。大家称呼她时，大奶奶也不需要加上北头两个字了。

记得刚到婆家那阵子，大奶奶还和我们一起下田畈干活。她干活手脚麻利，田里地里样样在行。不管粗活细活家里家外大奶奶都是一把好手。

大奶奶是个喜欢说笑的人，没事的时候经常和我们年轻人聊天，她懂得很多，家长里短的没有她不知道的。很多生活中不懂的事情，她都会耐心的教大家，闲时也会对我们讲她和大爹爹的故事。

大奶奶娘家离我们那里有二十多里路。二十岁那年，由媒人介绍给大爹爹做老婆的。大爹爹那时比大奶奶还小两岁。

大爹爹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因父母双亡，几个孩子无人照料，家族中有人提议要刚满十八岁的大爹爹娶个老婆，其目的就是照顾好家中的弟弟妹妹，撑起一个家。

大奶奶说她刚过门时，什么都不懂，就是大孩子带着四五个小孩子糊里糊涂的过日子。那时大爹爹家中一贫如洗，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大奶奶过门没有多长时间，大爹爹为了多挣钱，就跟村里人一道去了江南的林场干活。大爹爹去江南以后，家里大事小事都由大奶奶为头，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干。

大奶奶能吃苦，是个会精打细算着过日子的人，那个都是孩子且极其贫穷的家，在她的支撑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家庭状况也在逐渐好转。

从大奶奶过门，几年后两间破草屋就换成了三间正屋三间枇的黑六间房子。慢慢的家里粥饭也有得吃了，日子也不似从前那般的艰难了。

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成家，都是大奶奶一手操办的。人说长嫂当母，大奶奶这个嫂嫂实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母亲。

再后来大奶奶先后有了自己的三女一儿，大弟弟家有了两女两儿，小弟弟家有了一儿一女，一大家子全靠大奶奶一人操劳，着实辛苦，再说兄弟都娶妻生子了，不可能永远不分家的，于是兄弟三人商议着，自觉自愿的分开单过………

我结婚的时候，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的孩子都有和我差不多大的，但二奶奶三奶奶叫大奶奶都还是我嫂嫂，妯娌关系如果不是处得融洽，是叫不出如此亲热的称呼的。

大奶奶说大爹爹家里什么事都不管，当然也指他在外地管不着。大爹爹只顾挣钱交给大奶奶。和大爹爹一起去江南林场的有好几个人，号召农业学大寨的时候，那几个人都在家里人的动员下回来了，可大奶奶宁愿自己在家多吃苦，却坚持让大爹爹留在林场，这一留也彻底的改变了大爹爹一生的命运。

后来林场属于国营单位，大爹爹转正成了林场职工，吃商品粮拿工资端上了铁饭碗，直至九十年代林业部门都还是受国家重视很吃香的好单位。大爹爹所拥有的一切，里面有大奶奶很多功劳。

家里大奶奶勤劳会持家，大爹爹单位待遇又好，很快大奶奶家就成了我们村庄，家庭条件最好的人家。

村子里谁家缺钱了都上大奶奶家借，不管是谁上大奶奶家，从来没有借不到钱的。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年我家开小店，资金紧张，大奶奶去我那买东西，看我家没有冰柜。就对我说，人家店里都有冰柜，夏天就靠冰柜赚钱，雪糕，冰棒，水饺，啤酒，都可以带着卖。

我说也想多带点东西，可是资金紧张，周转不过来。大奶奶一听立马说：“缺钱你要说呀，不说谁知道呢，我回去拿给你，明天就去拖个冰柜回来”……

那个时候我家条件很不好，加上我受了重伤，人们看不到我家的希望，好多亲戚朋友都借了钱还没有还，即便开口恐怕都没有肯再借钱的了。可大奶奶主动借钱给我，还叫我不要着急，什么时候有就给，没有不要紧，她不急着用钱。

这件事至今每每想起来都还有些感动。那些年大奶奶还在老家住的时候，她家里果木树多，新鲜蔬菜多，每到桃子、梨子、桔子、柿子成熟的时候，总是要送一些给我的孩子吃。

大奶奶早上起得很早，有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她就在门外大声对我说：“月芳啊！我摘了一些桃子放在你门口，起来了就把拿回去”。大奶奶家的水果从夏季到秋季的都有，我家孩子可没有少吃哦！

她家的换季蔬菜总是比别人提前吃，有时候也会送一些给我，不忙的时候就自己特地送去，忙了就让家里上班的孩子路过带一些给我。有时她送菜到家里，只是坐会儿聊聊天，一杯清茶都不会喝的。

在大奶奶身上，我能感受到有许多难能可贵的东西。一个女人能够独自撑起一个家，不让丈夫操心，还把家里家外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在我们村子，大奶奶应属女中翘楚。

记得我在极其艰难的时候，意外怀孕生下了小孩子，计生部门要罚我三万六千块钱。我的婆婆除了喋喋不休的唠叨，整天唉声叹气外，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一日婆婆和大奶奶一起去我家，婆婆还是絮絮叨叨的指责我，大奶奶听后，立马对她说：“嫂嫂，你老糊涂了啊！这么好的孩子，要是生在别人家，都高兴得不得了。你怎么这么想不明白呢？也是计划生育，没有办法，不然谁家不想多要孩子啊”！婆婆说：“要罚那么多的钱，烦人啰”。“你脑子怎么转不过来呢？钱没了还可以挣，人是拿钱买不到的。”

大奶奶的一席话说得婆婆如梦初醒。此后不仅没有埋怨过我，还尽心尽力的帮我把孩子带大，没有一句怨言。

直至现在，回想起那时大奶奶说的话，心里感觉还是暖暖的，那时就是糊里糊涂的把小孩子生下来了。至于大奶奶说的许多道理，从来没有想过，大奶奶的话不仅提醒了婆婆，也让我们对小孩子倍加疼爱………

差不多有十几年没有见过大奶奶了，听人说她儿子零几年的时候，在县城买了房子。要接大爹爹大奶奶到城里住，可大奶奶说，她习惯了在乡下自己种菜，看鸡的日子。喜欢大塘的水洗衣洗菜，不愿意去。

后来大爹爹去世了，大奶奶仍然坚持一个人在乡下住，有一次大奶奶突然糊涂了，心里难受却又叫不出声音，是侄媳妇见平时天不亮就起来的大奶奶，那天到中午都还没有开门，叫着又没有人答应，叫人把她家的门撬开了，才发现大奶奶昏迷了靠在椅子上，人事不醒。送医院住了几天才好了……

此后儿子媳妇再也不让她一个人在乡下住了。前年过年我回家，听人说大奶奶住在儿子身边，身体仍旧很健康，走路还是劲跩跩的，说话中气十足………

如今大奶奶的外孙都有孩子了，最小的孙子也二十岁了，大奶奶也荣耀升级为太奶奶了。儿子女儿家的生活条件都很好。

大家都说大奶奶人好，心直口快，乐善好施，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她的健康长寿，儿女幸福都是大奶奶修来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