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学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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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长才

1970年8月下旬的一天，我坐着解放军的军用卡车，与一些大学生来到了新疆乌苏县奎屯一个叫下八户的解放军农场，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当时作兴大学生毕业分配后，要有一段时间到工厂去，到农村去，到解放军农场去，接受工人贫下中农和解放军的再教育。到这个农场的，有来自上海师范学院的一些学生，还有一个是上海一医的，也有来自家在山西与陕西的少量学生，也有来自四川的学生，来得更多的是西安民族学院的一些学生，他们原先都是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生活过的人。是复旦大学的只有我一人，我是在乌鲁木齐市毕业大学生分配接待站主动要求到这个农场的。这个学生连因为有西安民族学院来的男女学生，因此，这个学生连是个多民族的学生连，除汉族学生外，新疆的少数民族，每个民族都有学生在这个连里，在少数民族学生中，维吾尔族的学生最多。等学生到齐后，一天早晨，整个学生连在宿舍门前的操场上集合，进行分班。我起初被分在炊事班，还担任副班长。学生连有四个排，排长全由解放军军官担任。共有四个排，男生有三个排，女生只有一个排。学生们都是带薪下农场锻炼的，工资还未定级，当时我们在新疆每月能发到六十多元。在农场里，我们每月只须交近十七元钱伙食费，剩下的钱发给本人。连里有正副连长，正副指导员，有文书，有通讯员，有正副司务长，这也都由解放军指战员担任。一匹老战马是全连的交通工具，这马的一条后腿上端烙有一颗五角星，它是匹有功之马。据说在战役中，它跑向敌人阵地，用脚踩死了一个敌人，立下了战功。炊事班里有一名解放军班长带着我们搞全连人员饭菜。正副班长由学生担任。我在面案上干活，这要会揉面，要学做包子，做花卷，做馒头，做面条，做拉面，要会煮饭，会搞玉米糊。有一位四川学生，他个子高高的，会炒菜，他炒出的菜很好吃。当然这菜少不了辣味。有一位陕西来的学生，高个子，有力气，他负责在炉膛烧火，煤火要烧得旺，这样才好炒菜烧饭蒸馒头。晚上要用一些湿煤把煤封好，灭了，早晨要重新生火，这就麻烦了，一时是生不着的，就会耽误开饭。有一个来自上海师院的学生，负责从自流井里把水装在车上、拉回来。他说他的妹妹在安徽贵池殷汇的一所医院里工作，那里是我母亲的诞生地，因而我一旦有空，就时常与他谈谈，套点近乎。我和另一位哈萨克族的学生还负责到菜地里摘菜，然后抬回来。他个头不高，父母已故，上大学前，与哥嫂生活在一起。菜地的菜是不打农药的，是地道的环保食品。摘菜时，我们都要吃上几个西红柿，那可是不可多得的营养食物。还有一位学生负责养猪，我记得，他姓王，已婚，个头不太高，他是四川人。他的妻子也在这个学生连的女生排，他们当时是不能同住的。他把猪养得不错。他不仅会割掉小公猪的睪丸，还会阉掉雌猪的卵巢。我有空常去他那里，帮他做些事情。他也教会了我怎样阉猪。那就是，只要把小猪按倒在地，让它平卧在地上，然后用小猪的尾巴一比划，在尾巴的末梢，一刀子下去，先捅破皮，再慢慢地用刀划个小口子，再从口子里用手把小猪的卵巢抠出来，最后用刀割掉就行了。割小公猪的睪丸和阉掉小雌猪的卵巢，都需要两个人搭档做才行。在炊事班里，饭菜随自己吃，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杀猪后，全连就可以加餐，每人都能吃上四、五块猪肉，用肉汤拌饭吃。用大锅煮猪肉时，炊事班的人有点特殊化，都喜欢挑猪骨上带瘦肉的那部分东西吃。其他班就不一样了，每班每天有两人值日。开饭时，一个人用面盆前来盛饭，另一个人用面盆盛菜，然后端回去，大家分着吃。菜有限制，但饭、馍不限制，不够吃，可以派人来添加，让大家都吃饱。白天，学生们除用点时间学习外，其余时间都要去地里干活，男生、女生通常是分开干活的，有时也在一起。炊事班是不下地干活的。学生们在上下班的路上，都要排着队伍跑步，男女生都一样。是排长在一旁带着跑步，男生跑的特别的快，真叫人受不了。晚上时间，都几乎用来休息与睡觉。晚上极少开会与学习。

宿舍前面的不远处有囗自流井，学生连的用水和洗衣服都靠那口井。这口井在学生连到来之前，早已有之。据说，是那里的驻军领导找石油工人用钻石油的钻机打出来的。据新疆的学生说，一口自流井的水可用上20年。此水日夜流着，这一带的地下水流干了，此井也就废弃了。傍晚，学生们常到这里洗衣服，有男生，也有女生，大家有说有笑，很热闹的。自流井那一带蚊子多，这里的蚊子大，叮咬了你一囗，你一时都感觉不到蚊子咬了你，只有起包发痒了，你才知道被蚊虫咬了。蚊子咬了你以后，其痒无比。但你却不能用力挠，挠破了皮，身体的那一块会发炎，那就麻烦大了。只能忍着，过会儿也就好了。学生中有人作了两句打油诗，叫：下八户的蚊子大如牛，咬后痒得让你直挠头。幸好那儿的蚊子不到宿舍区来，更没有蚊子进屋。因此，夏天睡觉不需要挂蚊帐，更不需要电风扇与空调。蚊帐与空调在新疆是很难卖掉的。夏日炎炎，新疆的屋外热，尤其是沙丘上更热，温度可达40度左右。但屋里是阴凉的，我们住的是干打垒的房子，更阴凉一些。到了夜间，我们睡觉还要盖上薄被子。那真是：早穿棉袄午穿纱，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啊!学生连里除一个班负责做饭外，还有一个班专门负责种菜，其余的都下地干活。冬天也下地干活，不过干的天数少些，用来学习的时间多些。冬天，学生要把羊粪牛粪用车拉到地里去，学生连也用一块地种了西瓜，用羊粪下到宕里做基粪，瓜秧长大了，要常用渠水浇灌。瓜长大了，也怕有人偷，搭了瓜棚，在瓜收摘前，负责种菜的这个班，每个晚上都要派两个人在瓜棚里睡觉，并负责看瓜。我也在夜里睡在棚里看过瓜。棚里的柱上挂一盏马灯，用来照亮。我与上海师院的一位男生睡在瓜棚里看瓜，他能呼呼大睡，我却胆小，怕有狼来，一夜也睡不着。我到乌市搞清档后，他被分配到塔城一家报社当记者去了。种菜班比较自由，除种好菜，浇好水外，劳动时，自由安排休息时间。解放军指战员种的西瓜多，也长得好，我们常到解放军种的瓜地里摘瓜，用麻袋装回来，藏在草里。劳动休息时，就在一起分瓜吃。那时我们吃的瓜真的太多。

学生连还有另一块劳动基地，两地相距较远，那里种有大片的玉米。每年要锄草、施肥一次。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我已记不清楚了。这一次，是让我们男生去完成这个任务的。那里也有住房，但没有厨房，要在露天里用大锅炒菜、煮饭与煮玉米糊。无风的日子还好办，一起风，锅里的饭菜就遭殃。我们睡的地方是一间大屋，是大通铺，下面铺满了草，草上有草塾，上面铺上被子，人就可以睡了。一天，连里用军用卡车把我们装运到此地。这里不烧煤，要打柴烧饭菜和开水。那里有条叫玛纳斯的河，水是流动的，但不深，我们用水和洗澡都在这条河里解决。连里是由副指导员带队去的。他熟悉这一带情况。一天，他带了十来个学生，我也在内，每人带上一柄砍土镘，坐在两辆拖拉机上，到了有柴禾的地方去打柴。这哪里是什么好柴禾？分明是一片荊棘林，那荊棘上刺也不多，也好挖，一棵只有一条根，用砍土镘把它的根挖断，就取出来了。挖够后，我们把它装到拖拉机上，用绳子绑好、绑结实，上面铺上垫子，人就坐在上面，路平坦，只要人坐得稳，是不会滾下来的。到了住地，我们就从车上的柴堆上跳下来。我跳下时，有只脚被上面的柴禾绊了一下，不幸栽了下来。幸好还没有发生大问题，颈椎没有受到损伤，只是额头擦破了点皮，人在痛而发晕。副指导员安慰了我一番。在那里劳动，我遇上了一次沙尘暴。一天下午，我和几个人正在玉米地里劳动，我抬头向北方望去，猛然间，一大片像乌云似的东西铺天盖地地滾滾而来，速度极快，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们扑来。跑回住地已来不及了，我只得找一处避风的小田埂靠在那里，不让灰沙迷了眼睛。沙尘暴来时快，去时也快，一瞬间就过去了。我站起来，拍打、清理身上沙土。头发里藏满了细沙，灰头灰脸的，不得以，我们只好跑到玛纳斯河里去洗个澡。那天，维吾尔族学生告诉我，那叫沙尘暴。从那天起，我知道了沙尘暴是怎么回事。

这次劳动任务完成后，我们这些男生又回到了原先的住地下八户。不久，全连男女生就投入到割水稻的这种劳动中。这里的水稻是这样种的，先用拖拉机翻松土，再让人用砍土镘垒上一条长田埂，拖拉机在地里播上稻种，放进水，水不宜深，让稻谷发芽长苗。水渠里的水要日夜灌进田里，直到稻谷成熟了，方可断水。地干透了，人工收割稻子。我们正在田里收割稻谷，学生连领导们接着通知，要从学生连的学生中抽掉少数人去乌鲁木齐市，在自治区的清档办参加清理档案工作。在抽去的第一批学生中，我不在其内，我为此有点想不通。不久，由于清档工作任务重，时间紧，缺少人手，自治区政工组又向我所在的学生连下达了任务，这一次我被抽上了。我与一些被抽上的人坐着一辆军用大卡车，一路奔驰，途经昌吉市，到达了设立在自治区政法干校里的清档办，开始了对国民党统治时期新疆省的档案清理工作。就这样，我结束了在下八户的学生连的劳动与生活。

在下八户学生连的劳动与生活，也是我一生中的一次重要经历，使我永远难忘，我故而把它写了下来。

 
作者地址与职务  安徽省桐城市第二中学   中学高级教师   桐城市作协会员
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学系    爱好唯读书与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