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历】
陈墨，原名陈尧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发表。公开出版三部诗集有《历史弹奏 》《心灵的地形》《琴心三叠》。曾获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三个一百”原创出版工程奖、《诗神》“校园诗人奖”、《诗刊》新世纪诗歌大赛优秀奖、入围第十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等奖项。个人小传入选《中国诗人大辞典》。现居浙江省青田县。
陈墨的诗
瓯 江
十一岁那年
父亲带我坐船去县城
看红楼梦越剧电影
他把大江指给我看
我第一次认识了它
十五岁中学了
乡校就坐在江畔
白鹭在江上飞舞
芦苇在岸边一次次枯荣
曾经坐船的孩子
现在已在天命之年
还在做他红楼梦的梦
江水是不改也不会老的
它一直向东向东海奔流
白鹭依然在飞
芦苇依然在生长
父亲和我一天天衰老
这自上而下的不系之舟
看到了宽大的入海口
（以上作品发表于2020年第4期《诗探索》）
在河姆渡遗址
1
在古老的迁徙中
河流的冲刷
带来丰厚的泥土
他们都是移民
像河泥一样的移动
属于同一个考古层
在这里最古老的水稻
获得重点保护的词语
而特别硕大的头颅化石
就像老照片捕捉到了
特别古老的光芒
2
在你之前在我之前
家在花蕾绽开的雨后
也在头顶变得宽大
它的杆栏如同鸟巢错落美丽
榫卯就像手臂挽着你我
并一个比一个长得牢固
这些直立的语言
这些建筑的始祖
他们开天又辟地
坐拥十方阳光风水
用富足的梦想圈养了
富足的的财富
在这里凭栏远眺他们
如同远眺星汉河流
浩瀚是如此的无际
3
往下再往下坚持挖掘
就能挖到最早的水井
他们学习技艺
在模仿真实的东西
在诗的井中转动绞车
将低处的水上升为高处
他们学习技艺
在陶罐上画下游鱼的快乐
在石器刻下星辰鸟兽的子孙
生活如此的圆满
4
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渡口
双鸟朝阳象牙蝶形器
它的造型与航天飞船相差无几
穿越的梦想从岁月到岁月
在普渡余生的地理上
我们谁都不会是孤岛
一起度过的良宵
爱变得越来越清晰
（以上作品发表于2020年第12期《诗歌月刊》）
合 影(组诗)
合 影
某年某月合影
背景不是垂直的
而是青青绿绿的
某年某月春风拂柳
也拂动心事
他们的目光向前
前方是秦淮河的桨声灯影
前方是看不到边的天涯
这无法挥别的三月烟花
冷风吹过来泪花吹过来了
只留下一个人的惆怅
如果听不见
如果听不见
那就让雷声大声说话
如果雷声太远
或者太大声了
就让细雨一滴滴细说
在你的阳台在你的花蕊
如果还太遥远
那就借仲秋梦境无声潜入
或者借一次美丽的错误
以闪电的名义
让黑夜的黑书写白天的白
如果还远远不够
那就让宿命之墨水
渗透你空无所有的细节
互梦之间
1
在这人迹罕至的丛林里
渐渐将我记住或者遗忘
模糊的光亮和错杂的阴影
博尔赫斯的黄金之虎
布莱克的火之虎
还有我的梦之虎
从我们的内心
突破自然规则的栏栅
回到原来的位置
在这人迹罕至的丛林里
沿着一条途径
留下孤绝的雪泥鸿爪
他们的呼啸与我押韵
2
怎么又造访我了
造访我的水果店
点名要这个这个这个
你一次又一次造访我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你的最爱你的榴莲
它刺入我剧痛的内心
坚持要获得带刺的词语
你还要继续留恋
但榴莲不在
不在我记忆的货架
自从它的缺席和背叛
3
为了爱而更大的仇恨
为了仇恨而更大的爱
当你无意进入我的领地
就像我无意进入你的水晶
我已把天上的蓝星
悬挂在你脖子
这些白垩纪的幻想
在一次次燃烧而冷却之后
再次从内心的矿脉中取出
已经破碎不堪如同石头
如同你所说的一切无所谓
都在所谓之中
4
雪山与蒲公英
一个在远方融化
一个是会随风飞行的词语
曾经出现而又消融
当新的空白留下大白
应该拿什么来弥补
他们中间的鸿沟
不是等于而是大于中间
但愿全部的失忆都是梦
不是失去
5
刚烈的闷雷声滚过五月
丘陵携带了绿色的雨水
在中转站的屋顶中转
瓦当是雨珠的打击乐器
当万物别无声息
它在空寂之空
不动声色天光闯进来
就像乳房如此的充盈而饱满
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身体
慢慢地分离出新的一天
睁开了它朦胧的眼睛
（原载于《扬子江诗刊》2020年第6期
山中（组诗）
把我放牧在山里
1
我说方山好,山谷回应
它就放牧牛羊那样
不用绳子拴住鼻子那样
把我放牧在山里
时光是变化的财富
翻过风雪的山水
背面还是山水
我说方山好，岁月回应
它就花开花落那样
打开又合上教科书那样
人世这道方程式在山中
给出它耕耘的答案
这个邮票大的乡村
用大量的愁苦
造出幸福的词语
它长得真实
并把我安顿
这一切确凿无疑
我的桃李怒放我的芬芳
我的诗歌献给我的女儿
生长占据了我的心田
2
我说山水好，山门回应
它就开门见山
献出雨过天晴
献出钢铁的坚硬和柔美
在半山腰一朵朵白云
生长成了炊烟人家
我说传说好，神龙回应
它就或隐或现
献出龙尾龙头
献出十八个直通东海的龙潭
献出三百年前的传说
一个叫吴乾奎的乡人
沿着那条水路下了南洋
3
我说飞龙好，神话回应
它就神乎其神
献出一个传说
又被另一个传说而传说
乡人们飞龙在天
今天的裤腿还沾满泥腥
明天远在千里之外
4
我说从前好，炊烟回应
它就献出稻花的静谧
献出田鱼的斑斓
他们彼此赠与和收获
在同一个绿色的生态链
水稻的那边是道的生长
我说道好，自然回应
田鱼就跃出龙门
这稻田中小小的农夫
我向它实习千年农耕
学习从水中
取出千倍乡愁
并一点点浓缩
当它土里土气
飘出千里之外
进入梦的味蕾
你衣锦还乡
5
我说山里人好
青山绿水回应
它就献出
没有围墙的校园
我说钟声好
声音回应
它叮叮当当回响
赞美高尚的杏坛
我说时光好
钟表回应
它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
批改白天的作业
我说烈酒好月光回应
干掉虚空
一直这样干下去
直到你们离别
又重新回来
6
我呼山，山在回应
山不来我便去就它
它就豪豪爽爽
献出浓重的方言口音
和云里雾里的隐喻
我呼山，山在回应
山不来我便去就它
这东方的地球村
此刻就像宝石一样牢牢镶嵌
在那条山梁那条流水之上
山 中
1
众松环抱一个寺庙
寺庙独立在众松之中
一个环翠寺长久以来
只有一个和尚
佛众信徒亦众
香火长燃不息
长燃不息的香火
就像众松环抱着寺庙
2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南无阿弥陀南无阿弥陀
山门敞开，但寺门紧锁
玉佛的我在里面卧睡
众佛的我在里面告示
——庚子谢绝见客
在一棵大松树下
我询问和尚呢
义工手指间云雾深深
——他就在这山中
不知何处,不知何处
3
人世的表象与本质
之间的差异
就像唇间的咖啡
和树上的咖啡果一样大
后者——青涩——宜于储藏
如果要想知道甘苦
经过机械的压榨才是上品
我了解，因为我尝试过
4
寻隐者不遇——在山中
我遇见咖啡吧
一杯咖啡是一个下午
在一滴黄金鸟鸣中
一本秋风打开的旧诗集
遇见虚无的众我
等我不断分行过去
我认识他们
他们不认识我
5
叶法善的我
和孔子的我
在狭路间相逢
我把剑示君
让试剑石开口
亮出我的机锋
老子的我出关
一生二生三生
万物的我仰世而来
6
道出全部的非常道
但要婉转——
就像是在山林中
一次又一次的迂回
对于我们脆弱的喜好
直接出鞘的亮剑
超凡——而太过耀眼
因为道藏在剑中
太强烈的锋芒容易
让人失明
7
太鹤山对鹤说：来吧
鹤对山说：让我诗意安巢
孩子们长大飞走了，又将回家
山说：赠与你所有的树林
我要所有的鹤子，现在就来
苎麻对糙叶树说：去吧
我夹生在你们当中
什么时候才见日头
树说：我是鹤之所爱
——天空的宽大的胸怀
觉悟对于我，原来如此透彻
8
松果——当有人说
脱口而出一个词
它已经死去
我说——松果
在满山遍野滚跑
它开始重生
9
上山——下山——人头
涌动在墨绿松枝间的松果
如果避开拥堵的道路
荆棘丛生之间，两棵百年老树
长久以来的纠缠而合抱成一
像这样的天老地荒
我只想坚如磐石
停泊在你深处
雪窦山的雪
1
钟声尚未倒数到一
今年的雪就落下
在明年的大地上
它无法将时间隔开
我是其中最安静的那一朵
2
雪落了一次
雪落了十二次
雪落了三百六十五次
雪继续落个不停
这四明山脉之子
我呼唤它那雪白的名字
雪窦山就过来了
它在一个帝王的梦中
梦幻的那边才是真实之相
3
三月就像一个漂流的弃婴
被河流的母亲领养
此刻我在你的大慈面前
终于学会了大悲
4
在怆然的天地之间
它前见古人后见来者
它是未来之眼
它看着我们
一步一步走近它
并成为一帘飞瀑
一朵白云一片雪花
5
下面是尘世
尘世的下面是苦恼
苦恼的下面是怎样的深渊
这就像天空之空无
却为什么落下了那么多
尘埃一样的雪花
6
它来自更高的天空
它把持着过去和未来的灯火
它把灯火像雪一样放下
放在人间放在低处
然后和光同尘
7
七月也会飞雪么
人间的业障
如果写进了我的内心
就能找到它赎罪的理由
8
在我出生的时候
桂月也落了一场大雪
它就像月光一样
从院落的低处向上
悄悄爬进了黑暗的产房
在那里一个与雪色押韵的女人
后来成为我的母亲
因为她的痛苦是我的出生
9
九月青黄，饿得痛哭
因为沉默是最大的原罪
当我以吃奶的力气
像蝉一样唱完一生
晨钟暮鼓替代了
我所有的诗歌
10
像蛇一样开始冬眠
我积储梦想的金币
在你的瞳孔也在云端
11
我有一布袋
放飞出大雪
不是为了掩盖什么
而是为了揭露
从一开始而开始
雪融化了，就像净化剂一样
净化人世间每个幽暗的角落
12
哦——是它给我雕塑
山一样的大雪人
它那双红得透明的手
在搬运着什么
是虚无在堆垒虚无
还是不断觉醒的自己
（原载于《文学港》2021年第2期）
评语：幸福哥林京勇
涛涛瓯江，伴随诗人成长。智慧的眼睛，早已看到大海，不断地喷涌。在河姆渡遗址，他看到沉沙累积的丰厚，一个陶罐，让诗人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古老文化，给诗人带来无限的遐想：星空浩瀚，时空纵横，诗人与远古的对话，黑夜给白天的倾诉，从此就有了岁月的厚度。道上亮剑，诗出锋芒，从一个细微处，诗意如涓涓清泉，进入人们的心扉。难得的是，有道之人，回归自然，诗意栖居，灵魂得到了空前的升华。
组稿：幸福哥林京勇
编审：南山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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