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笨：有福老汉的无福之年

这一天是父亲节，但在乡下人的心目中，这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孩子照常去上学，中青年忙着去打工，或者在地里劳作，而老年人仍像平日一样在巷口或泊池岸边扎堆，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以此打发着无聊的日子。

就在这一天日头刚升起的时候，有福老汉草草地吃了大妮端过来的米汤和馒头，话也懒得说一句，脸也都懒得洗一把，一分钟也不想多呆，就急忙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院子，想去东门口找老伙计们闲聊解闷。

有福出了院子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刹那间有点解放了的感觉。是呀，日子过得太憋屈了，他实在难以忍受现在的境况，但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没有儿子招了个上门女婿呢？女儿女婿不给好脸色看，自己又孤身一人、生活又难以完全自理，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呢？有福连想都不敢想，天黑了睡不着，电视也不想多看，只能在炕上望着天棚发呆，心想，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老了才遭这样的罪。

有福年轻时在村里可是有头有脸的人，虽然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没能当上生产队里的干部，但凭借本家弟兄众多和自己头脑活、心眼多和开机器的技术，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比一般老百姓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四十多岁的时候，还在村里开了商店，盖了一座大院子，每天带嘴的香烟叼着，小酒喝着，小麻将打着，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

但进入老年后，有福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刚过六十岁那年，本来一直精明能干、操持家务有方的老伴遭遇车祸归了西。没有了老伴，有福日常生活就成了大问题，好在二妮比较孝顺，常常回娘家帮老爹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蒸馒头做面条，日子还过得将就。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二女婿狗蛋在石膏矿被砸死了。狗蛋死啦，二妮经受不住丧夫的打击，又因为死亡赔赏金的分配问题和公婆闹得不可开交，整天祥林嫂似地逢人就诉苦，神经也有点不正常了，哪里还有心思照管老爹呢？

老伴走了，二妮家遭了变故，有福有塌天的感觉，只好死心塌地地跟着大妮子家过活。大妮不太够数，自私不说，脾气还特火爆，一言不合，就大吵大闹，不管是天王还是老子。自己的亲生闺女对老子还如此，还能指望女婿对你有多好？人老了，就有点惧怕儿女了，有福只能把气压在肚子里，每天看着女婿、女儿的脸色，唉，少年英雄老年鳖，人老无用，将就着活吧。

刚开始，有福身子骨还算硬朗，还能帮着女婿做点农家活，大妮的脸色还好看点。不成想，好日子还没过一年，有福却突然得了半身不遂，偏瘫。二妮、三妮还不错，虽然日子不宽裕，但东凑西借地筹钱，张闹着把老爹送到到县医院治疗，最后，有福倒是生活能自理了，但也落下病根和后遗症，早上起来走路一瘸一拐的。

生活不能完全自理了，大妮的态度就变得更恶劣了，经常为鸡毛蒜皮的事和老爹大吵大闹。二妮家的儿子虎娃过十二岁时，有福给外孙上了二百块钱的礼，没想到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妮当着那么多亲朋好友的面，就撕破了脸发飙，说是老爹你太偏心了，俺家儿子狗头过十二时你怎么才添了一百元呢，按理说狗头还是给你顶门的孙子呢？有福当时气得快晕过了，没想到自己英雄一世，到头来生了个这么混账的女儿。一想到这件事，有福心里就添堵，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心想与其窝囊受罪，还不如死掉算了。

有福越想越垂头丧气，腿瘸得更厉害了，刚到了李家巷，就听到有人大声叫自己：“有福！你这个龟孙子，你是吊死鬼找绳子吗？脸色咋这么难看？”有福抬头一看，原来是如意老汉：“如意，你这个狗小子，你狗日狼呀，跑得那么快做啥？老子真的不想活了，正想着找条绳子在院子里吊死算啦。”如意老汉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瞎毬活着吧，不要给孩子们丢人显眼的。”如意老汉不仅是有福的发小，铁哥们，作案同伙，而且还是狱友。当年他们俩给生产队看夏粮仓库的时候，合伙盗取了三百余斤小麦，案发后可受大罪了，在公捕大会上被五花大绑，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在同一个监狱服刑。

被如意老汉奚落一番后，有福老汉悻悻而走，心里又翻腾其寻无常的念头来。刚走到东门口时，就看到外甥丑狗骑着自行车过来。丑狗道：“舅舅，你好着哩吧，我明天就要去北京打工了。”“丑狗，你最好还是先别去北京，不然你刚去了就还得马上回来。”有福回答道。 

丑狗听到舅舅这么说，就笑了：“舅舅，别逗我啦，你是说笑话吧，好好的我急着回来做啥呢？”有福苦笑着说：“好娃哩，到时候就知道了。”

有福老汉走到东门口时，小赖、茅勺、狗狗、铁河早就到啦。大伙儿很奇怪有福老汉一改往常不多言语的习惯，今天成了话篓子，从小时候偷瓜逃学说到到年轻时闹洞房的趣事，从娶媳妇盖厦说到打发老人的艰辛。小赖老汉打趣道：有福今天是在做人生总结了。

有福老汉回去后，草草地吃了午饭就躺下了。听到到家里没动静了，有福就赶快爬了起来，到柴火房里找到了一根麻绳，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到了院子里的一颗枣树下。 

丑狗正在打点去北京的行装时，就接到了舅舅没有了的噩耗。丑狗想，幸好还没去了北京，不然该花多少冤枉路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