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创新的勤劳难以实现高收入？

如果没有创新的勤劳，往往会把一个新的朝阳产业更生生地做成了夕阳产业！

作者 | 李中建（郑州大学商学院教授）

本文原载于《经济学家茶座》2021年第2期（总第90辑）

放眼世界，中国人的勤劳品质是有目共睹的。从国内看，为了能养家糊口，为了能发家致富，起五更打黄昏的劳动者、企业家大有人在。即使拿到国际上比较，中国人的勤劳也令欧美国家国民逊色不少。

前几年，有两位意大利记者，根据他们对在意大利华人华侨的采访，写了一本较轰动的书，叫《不死的中国人》，讲述了从西方人视角看到的中国人无比勤劳的印象：“对那些东方打工者而言的三部曲，我们也算了解清楚了：不可想象地辛苦劳作，最大限度地攒钱，然后自己当老板”。

面对勤劳、节俭的中国人，意大利居民多少感到失落、嫉妒和无奈：“看着他们更换城市，更换工作和改变生活；而我们只会更换手机，再就是算算在短短几年里，长了几公斤肉，多了多少皱纹。”

从日常生活看，作为个体的劳动者勤劳确实能增加收入，但放大到一个国家的层面，单纯的勤劳还不足以实现高收入。从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我们经历了一个长波的增长，GDP年均增长率接近10%，即使进入经济新常态后，每年6%的增长率在全世界也算是很高的，在支持中国经济长期的增长中，劳动者的勤劳绝对是一大贡献。但我们至今的人均国民收入只是接近世界平均的人均国民收入水平，还远远不是高收入国家。

这就提出了一个饶有兴趣的问题：为什么对一个国家而言，如果没有创新，普遍的勤劳难以实现高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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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价值论的解释：

单纯的勤劳会降低某类产品的价值

勤劳会降低商品的平均劳动时间，从而导致商品价值量的降低。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认为，一类商品的价值量的取决于生产它们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即“在现有的社会正常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强度下”，生产某类商品的生产时间，全社会平均生产某类商品的时间缩短了，该类商品的价值就会趋于降低。

在这里，劳动者的普遍勤劳，会普遍地提高劳动强度，提高劳动熟练程度，使生产某一类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普遍减少，从而使这类商品的价值降低、利润摊薄。

从实践上看，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初，在引进外资过程中，“三来一补”的加工贸易曾经非常红火，大量都是劳动密集型产品，设计、市场、原料都在国外，我们只负责中间的加工环节，诸如玩具、服装、电子元器件等，之所以我们在这类产品的出口有优势，就在于充分发挥了我国劳动力资源丰富、劳动者吃苦耐劳的最大禀赋。

这种加工贸易方式对于解决就业、增加劳动者的收入的作用很明显，尤其是为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就业提供了丰富的机会，也是中国通过改革开放大规模走出贫困的重要经验。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资本、劳动力的加入，这种两头在外、没有创新的勤劳最终导致出口的利润越来越薄。随着更多来自东南亚的企业加入了这种劳动密集型产业的竞争，一样勤劳的别国劳动者也参与了这类商品的生产和贸易，而后发展起来国家的工资水平还要低于我国，在同样的工资水平上，他们愿意工作更长的时间，进一步压低了这些产品的价值，这就使我们不能仅靠传统出口产业实现更多的高收入。

没有创新的勤劳会降低某类产品的社会需求，从而降低商品价值。马克思还从从社会需要的角度来分析商品的价值量多少。在全社会的劳动分工协作体系中，某一类商品价值量的多少，还取决于这类的劳动为社会所需要的程度，如果这类的劳动过多，生产出来的产品过多，就会造成剩余，最终导致产品卖不出去，投入的劳动得不到应有的补偿，个别劳动就不能顺利转化为社会劳动。

理解了社会总需要决定商品的价值量的道理，就会明白为什么中国能生产的产品都会大幅度降价的道理。比如在轮胎、钢铁、太阳能电池板等产品上，为什么总是会面临较多的国际贸易摩擦？

其实，内在的原因根本不是我们的企业享受了产业补贴，也不是国有企业跟别国企业比享受什么政策优惠，而是我们的企业家、职工比别人都勤劳，只要有订单，我们的很多企业可以牺牲节假日，加班加点地赶任务。

为什么曾经被国外垄断的高利润行业，一旦被我国产业界掌握生产工艺，我们的产品就会比发达国家的要便宜得很多呢？最后卖成萝卜白菜价呢？就在于我们投入了巨量的劳动、海量的资本，就在于我们是没有创新的勤劳。

因为没有原创的知识和技术，没有掌握核心技术，很多企业都投资上马，比拼成本，一个比一个勤奋，一个比一个高效率，结果就导致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大幅度减少，产品堆积如山，这类产品在便于的需求量也就那么多，而当我们分配在这类产品上投入的劳动最过大时，必然导致这类产品的价值量大大降低，而且供大于求，各厂商之间竞相杀价以维持生存，导致价格跳水。

因此，如果没有创新的勤劳，往往会把一个新的朝阳产业更生生地做成了夕阳产业！

中国的企业家、工人的勤劳为中国甚至全世界提供了丰厚的福利，即价廉物美的产品。其实，由于企业家、工人的勤劳，从而带来某个行业产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降低，因这种勤劳而造成的商品价值和利润水平的降低，在客观上为国家、为社会、为居民提供了更低廉的产品，使居民的生活成本降低了，如果是工业品的话，使工业的配套能力更强了。

如果我国的这类产品大量出口，导致国际市场的价格大幅度降低，这相当于给全世界提供了廉价的工业品、消费品，为全世界的消费者提供了低价商品的福利。

而因为中国企业家和工人的勤劳，使得世界和中国的经济联系越来越紧密，这也是某些发达国家虽然搞贸易摩擦，但始终离不开“中国制造”的根本原因，因为发达国家的消费者和厂商认得是来自中国的产品的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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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力市场的解释：

单纯的勤劳压低了工资和收入

 从我国未来的产业发展前景看，知识、技术、商标等无形资产的创新越来越重要。只有知识、技术、产品、组织形式等方面实现了创新，才能摆脱在便于价值链中的中低端环节，才能向全世界提供别人提供不了的产品、技术和服务。能否建成创新型国家，决定了中国能否顺利跨越中等收入阶段，顺利进入世界高收入国家行列。

原因在于，如果我们的产业仍然是要靠引进别国的生产线、技术的情况下，劳动者的勤劳程度越高，生产效率越高，越会使得产品价值量降低，从而压低该行业的利润和工资水平，越会使得增加就业和收入的困难。

在劳动力市场上，没有创新的勤劳，会成为工人保住岗位的手段。为什么呢？因为，从单个的劳动者来说，勤劳是美德，但如果是把每年都上千万级别的劳动力叠加起来，每位劳动者的勤劳，就构成了职场上的压力，在劳动较为同质化的环境下，勤劳就会成为劳动者个人保住工作岗位的手段，谁努力不够，谁不愿意加班，就极有可能会被企业请离开。

可以说，正是因为创新型的劳动越少，大量的通用型劳动者不得不围绕有限的岗位而竞争，而一些资方为实现更大的利润，竞相实施“996”的高强度工作竞赛，还被美化为年青人的“福报”。

其实，“996”式的长时间工作文化之所以出现，既跟我们的劳动执法监督不到位有关，但从劳动力市场自身的结构看，它之所以能盛行，恰恰是因为我们的创新不足，因为创新不足，企业的利润空间较小，不得不靠更大强度、更长时间的工作来实现剩余价值，从劳动者来说，因为创新型的劳动、异质性的劳动很少，劳动者不得不围绕有限的职位而竞争，劳动者不得不靠更付出更长的劳动时间才能保住自己的工作岗位。

还需要说明的是，如果创新不足，在劳动力市场内部将发生求职者的“内卷”，加剧劳动者为职位而开展的竞争。“内卷”？就是在社会没有实质性发展时，在没有增量资源的情况下，整个社会对存量资源争夺而不断加剧的一种社会现象。

如求职者要考取更多的资格证、拥有更高的学历、印制更精美的简历、招聘环节越来越多，甚至会要求更好的身材或相貌等，而这些原本是与从事工作没有直接关联的。毫无疑问，当社会发生较为普遍的“内卷”时，意味创新不足，意味着更多的劳动者和潜在的劳动者将陷入更沉重的职位竞争中，这将加重国民个人和家庭的经济和心理负担。

追求原创型科技创新、产品创新，是中国实现发展方式转变的核心。没有这种原创，我们的勤劳，往往成为产业内部比拼、产品相互杀价、工人经常加班的内在根源。

而那些重视原创、经常创新的国家，经常可以凭借所掌握的专利、商标，“坐享其成”地相对悠闲地生活和工作，这就是政治经济学给我们在勤劳和收入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