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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军泰北)叭当战役
美斯乐
「塞下秋来风景异,四面泣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泰国在当时的北部边陲,没有任何防线。「三」「五」互不统辖的孤军,就在万山丛中,分别找托身之所。这两个军原来不在一起,第二次大撤退后,各自逃生,更不在一起。但三军比较幸运,也可以说三军军长李文焕将军比较聪明,他们一进入泰国国土,遇到的第一个村落──唐窝,管他适合不适合安营扎寨,即下令作为军司令部所在地,他个人则骑马前往清迈,因为他的眷属早就在这个泰国第二个大都市,建立豪华的住宅。
五军比较艰苦,军长段希文将军以营为家,像摩西先生派出几个小队探索迦南地一样。段希文将军事先也派出几个小队探索泰北,察看何处可以安顿。初步得到的结论是猛安最为适合,先遣部队就猛安住下来构筑营寨,派人回去迎接大军。可是等到两个星期后,大军到了美斯乐,第二天就可抵达时,猛安却发生问题,先遣部队都病倒了,水土不服?疟疾?感冒?中蛊?没有人知道,大家认为可能是瘴气引起。这不是短期间可以适应的,于是段希文将军决定,把司令部设在美斯乐。
美斯乐,这个跟满星叠同样含着诗意名字的村落,由于一部文学作品,而逐渐闻名于世。满星叠因泰国发动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使它一夜之间,呈现在世人面前,使一些被新闻刺激得十分兴奋之士,认为那个村落的街头巷尾,都堆满鸦片。至少,可以向杂货铺或向住家,随时可以买到所需要的。这情形跟两百年前,人们认为美国加州遍地黄金,大街小巷俯拾即是一样。
美斯乐跟满星叠同一命运,最初也是没没无闻。直到去年(一九八一),台北《快乐家庭杂志》一连串发表〈美斯乐的故事〉,这个世界上最寂寞的聚落群之一的荒村,才为人所知。但是,没有人知道美斯乐的关系位置,以致这个带着葡萄牙韵味的乡土名字,使人想到《圣经》里的魔女莎乐美,也使人想到可能是远在大西洋上的一个美丽仙岛。然而在文学作品娓娓道来的笔下,藉着《快乐家庭杂志》广大发行量,在爱好文学人士之间,对美斯乐已有相当认识。我们原来不知道美斯乐跟孤军的关系,更不知道这就是孤军的神经中枢。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文学作品笔下的美斯乐──泰缅交界,万山丛中的一个荒城,那里充满了我们所不了解的异国情调。
孤军定居美斯乐,已二十年之久。二十年,不是一个短促的时间。当我和老妻访问美斯乐期间,中国电视公司正在台北放映他们实地所拍摄的美斯乐,和其他难民聚落群的影片。看过那些影片的朋友,都对美斯乐的贫瘠,感到震惊。我办公室一位年轻同事,就用一种洞察入微的声调向大家说:「不会那么苦的,那是假的。」然后希望得到我的支持,求我说:「告诉大家,你亲眼看见,那是假的。」
我知道他的心理,那是在台湾每个中国人的心理,我们不能接受血战异域三十年的孤军,最后会是这样下场。他们战胜过,荣耀过,现在却被遗弃在蛮荒,在生死线上挣扎。同是中国人,却因地缘不同,遭遇相差天壤,那是用血泪填不平的天壤。老妻生在香港,在台湾长大,她对美斯乐的反应就是长时间的怅然无语,那里的破落和贫苦,像黑暗中的巨爪一样抓住她。我是见过这种村落的,在太行山区,在河西走廊,甚至在我的北中国故乡,我的童年和青年时期,目睹过太多中国人贫苦的悲剧。在太行山区,我吃过糠──我相信,在台湾的中国同胞,没有几个人吃过糠。在河西走廊,我睡过以沙为褥的土炕,在台湾的中国同胞,更没有几个人知道炕是什么了。然而,这些都已逝去了,如今忽然重现,也使我吃惊。直到几天后,老妻的震撼稍微平息,她长长的叹息:
「我从没有见过,人们这么贫苦!」
──她不久就惭愧她的肤浅和无知,当稍后她知道美斯乐竟然是泰北所有难民聚落群中,最富有的村庄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们无法描绘美斯乐,我虽没有看到中国电视公司的影片,但基于画面总比实际美的原理,恐怕无法留下正确印象,只有立体模型可以说明它的景观。它最繁华的一条街没有名字,他们称它「大街」。整个美斯乐建立在一个山坡上,那条最热闹的大街像儿童娱乐园的一条滑梯,三十度左右的陡削斜坡,街──假定可称之为街的话,街上布满流沟,和随时都能把人马绊倒在地的大小石头,两旁是用竹子泥浆作墙,铁皮作瓦的房舍。大街的「骡马市」,就是市场,上午十时左右有一阵热闹,各少数民族的骡马,驮着他们仅有的一些产品,前来赶集。一些赤贫的孤军苗裔,这时也把上山砍下的柴,背来兜售。日中之后,美斯乐就静下来,包括最繁华的那条大街在内,几乎杳无人踪,成为一座典型的边区荒城。
孤军恶运
当孤军刚刚舔癒伤口,喘过一口气时,泰国政府要孤军选择:撤出泰国,或解除武装。
美斯乐惨澹经营二十年,呈现给我们的还是一幅苦绝的景象,则二十年前孤军初扎营时披荆斩棘的艰辛,想一想都使人唏嘘。一个和我同年龄的老军官,在回忆往事时,告诉我:「我们初来时,美斯乐还有老虎。」
二十年前,美斯乐是里索族人的小村落,只有几户人家。世界上最善良、最顺服的少数民族,似乎全都集中在泰缅边区,他们是那么温和,那么好客。像印第安人张开双臂欢迎白人一样,里索族人也张开双臂欢迎孤军。段希文将军所以选定美斯乐作为据点,主要的是那里居高临下,扼住群山隘口。里索族人比印第安人运气好,孤军没有骗他们,没有杀他们,也没有驱逐他们,而且要求和他们混合定居。可是仍免不了发生一次冲突,那就是里索族人大酋长的一座坟墓,正矗立在孤军要筑路的中央,山区改道,比平地艰难万倍,平地只要拐一个弯就行了,山区势将另翻一个山头。附近各村落的里索族人都集合起来,围绕着大坟的竹篱笆围墙,载歌载舞。孤军跟他们谈判,对于一个崇拜祖先的民族而言,谈判挖坟掘墓,当然没有结果。僵到最后,孤军乞灵于诡计,扬言不筑路了,俟里索族人星散回家的当天夜晚,把坟墓铲去一半,然后再把竹篱笆结实的围好。第二天,里索族人来察看时,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走开。那位老军官为这件事,抱着二十年的内疚,因为,中华人也是一个崇拜祖先的民族。
从清莱到娘?有一条柏油公路,可是从巴山到美斯乐,只有泥土公路,我赴美斯乐时,沿途看见泰国政府正在架设永久性桥梁。普通车辆到巴山后,必须搭乘适于爬山的那种高底盘车辆(底盘太低,像台北街头的车子,转动轴将被路上的石头碰断),五月到十月泰北雨季时节,轮胎必须加上链条,才不致像用筷子在油锅里捞出来的鸡蛋那样,从泥泞没踝的陡峻道路上滑下来。而在旱季,公路则成了香炉,每一辆车都带起蔽天的灰尘。液
这样的交通情况,不过是最近五六年的事。孤军在美斯乐过了十三四个年头跟外界几乎完全隔绝的日子。而筑营是需要材料的,一砖一瓦,一钉一鎚,都要从清莱用汽车运到巴山,再由骡马驮上山寨。巴山到美斯乐,现在只两个小时的车程,那时翻山渡涧,要整整走一天或两天时间。美斯乐就在这种点滴累积下,经营二十年,人们归功于段希文将军的坚定,他就住在美斯乐,真正「与士卒共甘苦」(这种口号喊起来比打哈欠都容易,我们听到的也太多了,多到足以把耳朵磨出老茧,可是有几个做到?)段希文将军由一个纯军事将领,成为孤军和与孤军同居的村民们的共同家长,这不是武力造成的,而是靠人们的心诚悦服。
美斯乐虽然逐渐安定,可是,孤军的困局却一天比一天加深。缅甸基地已全部沦落,十余年血战以赴的目标,不但不能达到,反而越来越远,局促在泰北边区,仍是别人的国土,明天将发生什么?下一步又将迈向何方?谁都不知道,前途一片苍凉。以司令部所在地美斯乐为主的残军,嗷嗷待哺。在强大的国际压力下,台湾的补给不能再继续,而军队数目,随着大批投靠的马帮──孤军第二次撤退后,瓦解缅共,就把缅甸政府军从缅东山区(「掸邦」)赶走,接收了孤军原来的防地,交易中绝,路断人稀,来往中国与泰国间数百年之久的武装贸易商队马帮,终于绝迹,他们只有投靠撤退到泰北边区的孤军。还有络绎不绝的从中国,从缅甸,从寮国逃出的中国难民。加上孤军新生的下一代逐渐成长,再加上少数民族的归附。于是,孤军像滚雪球般的,以几何级数的速度扩张。在我们看来,美斯乐已是「前防」,但在美斯乐五军司令部来说,「前防」指的是昌孔、昌坎一带据点。三军不能集中在唐窝一个小村,五军也不能集中在美斯乐一个小村,他们作扇面形分散开来,互相呼应。不仅仅人数增加,主要的还有当地已存的和新崛起的非法集团,被泰国政府称为「异动份子」的武装力量;像泰共、苗共、独立山寨,因为孤军妨碍了他们,他们也就把孤军当作死敌。在这种压力下,孤军除了反击外,别无他策。孤军虽然残破,可能对手更糟的缘故,孤军在战场上节节胜利。随着节节胜利,据点和防线也逐步扩张,直抵寮国边界。
孤军一面扩张,同时也一面埋伏下毁灭的种子,跟《异域》时代一样,胜利的果实不是凯旋庆功,而是更大的挫折,这就是孤军的恶运,永远摆不脱的恶运。当他们在泰北刚刚搭起竹屋,刚刚把数公里外的山头涧水,用竹管千辛万苦接到储水池,刚刚建立了卫星据点,也就是刚刚舔癒伤口,喘过一口气时,泰国政府一向不闻不问,和睦相待的态度,忽然改变。最高统帅部给孤军一个严厉的训令,要孤军就下列两项行动中,选择一项,那就是:撤出泰国,或解除武装。
解除武装
就在架枪的刹那,孤军知道,只要双手一离开枪架,便成永诀,他们流下英雄末路的眼泪。
孤军可以说一直在「撤退」「再撤退」中挣扎求生,战败固然死亡,无声无息的死亡,全世界没有人纪念他们。就在我伏案为文的时候,新闻报导,美国「越战纪念堂」已在华盛顿破土开工,越南战场上殉职者五万余人的姓名,都将刻在上面。美国在越南打的是一场不荣誉的战争,一场为善不终的战争,为美国人自己所唾弃。然而,他们还是纪念他们战死的袍泽。而孤军又如何?战死与草木同朽,而战胜时,战胜只有招来更大的打击。打一次胜仗,打击的重量加强一次。刚在泰北边区保住性命,就再度面临灾难。
段希文将军不但是一位军事家,更是一位成功的外交家和有远见的政治家,他早就知道,孤军将来总有一天要面对泰国政府的严厉措施,因为他们所在地,无论如何,都是泰国领土。所以他用尽方法──包括外界所抨击的方法,跟泰国政府高级官员,建立私人友谊,而且获得到成功。这种成功从一件事情上可看得出来,当一九八○年,段希文将军逝世曼谷,运回美斯乐安葬时,泰国政府特以泰国国旗覆在棺柩上,军机临空,将星云集,最感人的是坚塞上将,他在致祭后,把他常用的烟斗放置在棺头,以示与良友诀别。
然而,私人友谊只可以延缓爆炸场面来临的时间,只可以使爆炸的杀伤减少到最低限度,却不能阻止爆炸。
泰国政府对来自各方面的压力,终于不能支持。所谓「异动份子」当然不能直接出面控诉,但他们可以利用泰国人的民族感情和国家尊严。同时,在孤军那里没有得到满意好处的一些泰国官员,也不断展示他们的身价。于是造成一股舆论,尤其曼谷街头示威呐喊的大学生,他们声明:泰国国土神圣不可侵犯,不允许其他国家的军队在泰国国土上:「想到那里就到那里,想打谁就打谁。」
泰国政府所以要孤军选择撤出国境或解除武装,还是为孤军着想,指出一条可行的道路。假如硬性的只提出撤出国境一项要求,那将产生可怕的对抗。因为,泰国当权的高级官员,除了不可公开的私人理由,内心不愿孤军撤走外,还有堂皇的爱国理由,缅共的澎湃声势,已加强泰共提高武装斗争的层面,那些泰国高级官员们,深知泰国部队的作战能力。而且「以夷制夷」,是世界上公认的最高谋略,反正死的是中国的人,流的是中国人的血,泰国有什么损失?唯一的损失不过拨出一块人迹罕至的乱山,收留他们而已。
孤军根本没有选择余地,退出泰国,又往何处去?台北的关系已经断绝,在国际间虎视眈眈下,如果提出遣返台湾,将使事情更趋复杂。如果像在缅甸一样,武力对抗,今日非昔,孤军已老。
唯一的一条生路,只有解除武装。在传统观念中,武器是军人的第二生命,俗话说:「枪在人在,枪亡人亡。」然而,任何情形下都不可要求别人死,凡动辄就要求别人死的人,他自己一定是临难苟免的懦夫,盖世界上还有比死更重要更艰难的工作。孤军高级军官彻夜开会,其实,会没有什么好开的,他们只在因应之道上,作下决定。
一九六三年初春,孤军在美斯乐与阿卡寨之间的一个山坡地集中,排成二十余行,行与行之间留下间隔。泰国政府特派察柴少将──他是乃屏元帅的女婿,乃炮将军的妹夫,率领一个连的部队前来接收,司令台上高悬中泰两国国旗,察柴少将和段希文将军并肩而立。本应由段希文将军先致词的,但他坚持察柴少将先致词。察柴少将首先表示泰国政府立场,感谢孤军合作,接着他转达政府的承诺,在解除武装后,政府将供应孤军种子、树苗,帮助大家从战争中解脱。化灿烂为平淡,从事屯垦。
察柴少将致词后,段希文将军应致词的,但他闭口无言,只转过身子,面向察柴少将,肃穆的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解下佩枪,双手呈上,察柴少将在惊愕中接了过去,回报一个更肃穆的军礼。段希文将军向孤军举起右手,等到全体官兵明白了意思后,把手放下。台上的中国国旗应势下落,这是一项号令。孤军们开始架枪,就在架枪的一刻,那些衣服褴褛、精神疲惫的百战将士──那时大多数都已迈入中年,他们知道,只要双手一离开枪架,便成永诀。刹那间,有人流下眼泪,有人跪在地上,双臂夹头,大哭失声,正是「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十五年绝域苦战,只换得「不啼清泪长啼血」。
察柴少将也跟着怆然,军人的末路使他战栗,他把段希文将军刚才交出的手枪,用军礼奉还,段希文将军疑惑的看着他,察柴少将咽声说:「请将军收下,你们离不开武器,离开武器,你们就会成为一团血。」
苦难无尽无期
解除武装后,孤军几乎全军被屠。稍能生存,泰国政府又第二次下令缴械。
察柴少将当晚就离开美斯乐,孤军恭送到寨门,眼看着他们用血泪保护无微不至的枪械弹药,驮上骡群,冉冉的在山凹曲处消失,大家寂无一语,默默的承受。现在,《异域》健儿上自将军,下至士兵,霎时间都成了平民。对这种境遇,中国有句古老的诗句:「解甲归田」,我们说它是诗句,因为它的意境太美了,但用到孤军身上,却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半生戎马,他们除了会为国战死,为国流血外,其他什么都不会。有甲可解,也有田可耕,可是泰北一带却是世界上最瘠贫的地区,除了荒草野蔓,几乎是什么农作物都不易生长。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被解除武装后,像被剥去衣服一样,他们不能抵抗外界任何变化,这正是他们寂无一语,心情沉重的原因。
就在空洞如洗的司令部,一个年轻排长压低声音向段希文将军报告,他藏了一部份枪枝没有缴出去。段希文将军勃然色变。
「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们不能没有枪,」那排长粗鲁的咆哮,「我们的敌人太多,当他们知道我们赤手空拳的时候……」
「这是背信,」段希文将军说,「我答应泰国政府全部交出的,他们相信中国人的承诺。」
「听到察柴将军的话吗?」那排长跳着脚,好像段希文将军不是他的长官,而是部下,「一旦敌人得到我们缴械的消息,我们就是一团血,包括我们的眷属、妇女、老太太,和怀里的婴儿。」
段希文将军注视着那年轻排长野性的脸孔和满含泪珠的眼睛,沉默的思考。而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跑来报告水源中断。正犹豫间,又传来消息,另一个水管也无滴水。段希文将军霎时间明白一切。
「所有枪械藏在什么地方?」
排长说:「在山凹地窖,我怕泰国搜查……」
「有多少?」
「四十多枝卡宾,二十多把英国造。」
段希文将军下令立即封锁美斯乐,任何人,包括少数民族的妇女和孩子,只准进,不准出,然后分发枪枝。水管被切断是一个恶兆,不清楚来路的敌人,一定获得孤军缴械的情报,复仇的时候到了,他们将迅雷不及掩耳,攻击就在今晚。
我们不再叙述这场战役,太快发动攻击的是泰共的一个被称为离范的支队,他们想一举把孤军歼灭,结果美斯乐敞开寨门让他们进来,然后陷入孤军的埋伏。这位拯救孤军逃出一团血的年轻排长,就是十年后的名将杨维纲将军。一九八○年考牙山之战时,他担任副师长兼前敌总指挥。假使不是这位年轻的低级军官的莽撞决断,我们不能想像孤军和那些妇女孩子们的结局。
段希文将军决定迅速的补充武器,直到现在,泰国军火贩卖还是公开的,除了轰炸机和坦克车外,几乎什么都可以买到。我在清迈,便有人像台北兜售电冰箱一样,向我兜售左轮,不一样的只是不能分期付款。孤军购买武器巨款的来源,曾经深受怀疑,并进一步受到肯定语气的抨击,这些人似乎巴不得孤军真的成为一团血,用来染红他们在冷气间慷慨激昂时头上的冠冕。
好不容易,孤军再度建立武力,段希文将军亲自到曼谷,要求泰国政府同情了解,泰国政府也确实同情了解,并要求孤军协助边防警察,维持逐渐麻烦起来的山区治安,段希文将军也认为有这种回报的义务。这样平平安安下去的过了一段日子,可是段将军已嗅到一种不平常的气味,舆论正在酝酿着掀起另一个风波。逐渐加强的压力,指向最高统帅部。野心家政客们质问那些高级将领:九十三师(孤军)怎么又有了武装?最高统帅部再度抵挡不住,于是要求孤军不得保持任何武器,即令是段希文将军的佩枪也不行,为了严格执行这项训令,也避免反对党攻击军方英雄相惜,庇护孤军,泰国政府派出部长级国务院副文官长特威居拉萨先生,前往泰北监督缴械,特威居拉萨先生宣称,要在美斯乐(五军)、唐窝(三军),作地毯式搜查。
对孤军而言,苦难或灾祸像大海里的巨浪,刚挣扎渡过一波,另一波又雷霆万钧般打来,每一波都足以使孤军葬身海底。俗语云:「苦尽甘来」,可是孤军的苦却无尽期,等大家证实这消息是千真万确时,更是满天悲云惨雾,没有武装的结局是明显的,泰国政府中显然很多有权力的官员跟段希文将军是好友,但在风紧浪急时,他们不敢出面,事实上,出面也无用。但是就在特威居拉萨先生率领他的侍卫出发前夕,像从天而降似的,一个从寮泰边境传到曼谷的恶耗,不仅使泰国政府,像中了风似的目瞪口呆,也解救了孤军的困境。十万火急北赴边区山地的,不再是特威居拉萨先生,而是最高统帅部的一纸训令,要求段希文将军跟当时还是少将的陆军副参谋长坚塞将军,在清莱举行会议。
原来政策再度转变,泰国要求孤军攻击叭当。
叭当战役
孤军总是被困在前有虎狼,后面却是万丈深渊的狭道里,退一步即死。
在普通地图上,可以看到昌孔,却找不到叭当。昌孔是清莱省所属的一个县,如果「盆地」的定义不太严格的话,昌孔县就位置在一个具体而微的小盆地上,四周高山直耸霄汉,而就在北边最高的一座画梦山上,有一个坎形坝子,坝子上有一个荒村,那荒村,就是叭当。叭当像从天际坠下的寨堡一样,向南俯瞰昌孔,向北俯瞰躺在山脚下的湄公河,湄公河的对岸,就是寮国。那时,越战正烈,寮国王室濒临瓦解,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叭当山寨被苗共占领,在寮国王室的力量尚强大时,叭当山寨起不了作用,而现在「自由寮」(寮共)已经成为一个不可轻视的武装集团,叭当就成泰寮共党联军南下的滩头阵地。
一九六八年,就是泰国政府决定第二次要解除孤军武装的那年,印度中国半岛各国共党,为了反击美国在越南的扫荡,所有能出动的力量,全部投入战场。叭当山寨不能例外。苗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袭击昌孔县城,向县长要求谈判,如果拒绝谈判,将发动继续不断的袭击。他们表示,谈判的目的只在要求粮食、食盐,和茶叶的供应。
「我们备款购买,」苗共在要求谈判的文件上说,「可以依照你们的价钱,但你们必须卖给我们。」
昌孔县县长答应谈判,谈判的地点在昌孔城外约两公里的一座佛寺。据苗共事后对外宣称,那位县长先生被他们的革命精神深深感动,就自动自发的追随他们去了。泰国政府晓得发生了什么,立即派遣一营精锐的国防军前往救援,苗共的反应既迅速而又击中要害,他们承认错误,传话说,可以释放县长,如果清莱省省长亲临昌孔听他们陈述,接纳他们要求的话,他们甚至可以缴出武器,返乡务农。
「必须省长亲口给我们保证,然后再发给我们保证文件,我们无意跟国防军对抗。」
泰国上下一致相信,苗共已被国防军慑服。那位省长先生──我一时无法查出他的名字,也认为他义不容辞的应深入虎穴。西方有一则谚语说:第一次受骗应责备对方,第二次受骗应责备自己,省长先生就是应责备自己的人。但我们由衷的尊敬他,他的目的只在避免一次流血。这次「受降」的结果,跟那位县长先生「谈判」的结果一样,像一群扮演家家酒的孩子们,把那么严重的意识形态的斗争,竟当作儿戏。
省长被俘,负责保护省长的警察局长被枪杀之后,泰国政府别无选择,一面急令国防军追剿,一面加派坦克车,一面用飞机轰炸。画梦山曲折而陡峭,我不知道它的高度,孤军一位战士说,从昌孔黎明出发,要在羊肠小道上,爬到黄昏,才能看到叭当。对付这种地形,坦克车只能在山脚下旋转,如果用飞机,除非一两百架以上,二十四小时连续十天以上的轰炸,就不能动守军一根毫毛。结果国防军受到惨重损失,还没有攻到山腰,营长即行重伤。一百余人陈尸山径,全营崩溃,像被从肉架上赶起的苍蝇一样,四散逃命。
这恶耗使泰国举国震惊,但这恶耗也救了孤军。泰皇陛下亲自向最高统帅部表示严重关切,当伤兵运回曼谷时,皇后陛下御驾到医院慰劳。依照常情推断,泰国政府应该继续派遣大兵团增援,可是连最高统帅部对再派遣的大兵团,也没有把握,如果大兵团也告失败,时推势演,已无法回头,势必要倾全国之力,那将使泰国陷于敌人所希望的人心混乱,成为国际上的笑柄。于是,他们想到孤军。在清莱会议中,当时的坚塞少将向段希文将军承诺,如果孤军帮助泰国,克复叭当,泰国政府将优先考虑:不但不解除孤军的再武装,如果孤军同意,愿意效忠泰国,泰国政府还可以把孤军纳入泰国的军事旁支系统,合法的居留泰国。所谓旁支系统,因为孤军是外国的武装部队,势不能编入泰国国防军,但可编为自卫队之类组织,受最高统帅部节制。
诚如段希文将军向孤军宣示的,这是一个重要关键,假设拒绝,或者虽然不拒绝而战败,泰国将不会有寸土使孤军立足。这次会谈的结果,比太阳从东方升起还要明显,孤军只有接受,只有战胜。这是一项重要的接受,段希文将军立即和三军的李文焕将军会商,共同了解处境险恶和因应步骤,虽然有人提出异议:
「我们为什么为泰国人打仗?岂不是成了泰国的佣兵?」
泰国联络官提醒说:「但是,你们又为什么住在泰国领土?一个不忠于泰国的外国武力,泰国又有什么义务收留?你们中国能吗?」
而主要的,段希文将军看出,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孤军才能生存。机会只敲门一次,一旦失去,谁都没有力量阻止翻了脸的泰国政府下令驱逐。
「一旦泰国政府下令驱逐,」段希文将军说服反对者的意见,「你们有什么对策?事情又回到当初我们缴械时的情况,谁补给我们?没有补给,用什么跟泰国对抗?我有一句话,希望弟兄们切记,我们今后唯一的一条活路,是跟泰国政府合作。」
大家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是的,孤军总是被困在前有虎狼,后面却是万丈深渊的狭道里,退一步即死。
○四指挥部
孤军像一叶飘萍,在穷山恶水的泰缅边区,飘泊二十年,现在他们用自己的血,换来一块土地,安定生根。
在段希文将军主持的军事会议上,大家终于认识清楚,这是生死存亡的一战。即行组织三五两军混合野战部队,在两军中挑选六百人──孤军的全部精华。可是坚塞少将对段希文将军的作战计划,不能同意,那时的坚塞少将跟孤军之间还没有感情,只不过国务总理他侬元帅既然颁发下来训令,他不得不照训令行事。泰国国防军失败的原因在于正面仰攻,而孤军正重蹈覆辙,也采取正面仰攻。双方发生剧烈争执,坚塞少将认为这是死路一条,段希文将军坚持不肯改变,僵到最后,段希文将军威胁说,如果改变作战计划,他就拒绝担任总指挥,坚塞少将烦躁而轻蔑的勉强点头,但段希文将军要求坚塞少将陪在身边,一直到战争结束,因为那是泰国,中国的将军无法运用自如。坚塞少将问,一个月的时间够不够,段希文将军回答:
「足够,或许只要一个星期。」
清莱会议后的第四天,孤军在昌孔城锣鼓喧天的集结,坚塞少将紧皱双眉,他只听说过有秘密集结的攻击,从没有听说过闹得唯恐天下不知,很明显的,山上已布下陷阱,在轻重机枪火网交叉封锁下,六百名中国战士没有一个逃过劫数。可是坚塞少将事实上只看到五百名中国战士,那是四月间雨季将临前的某一天,当夜幕初垂,星光齐现,大概九时左右,五百名孤军在无座力炮掩护下,成仰角强攻。
果然不出所料,苗兵的火力如炽,孤军开始死伤,但攻势不挫,他们接到的严厉命令是,必须一口气攻到山腰,不怕任何代价,段希文将军亲自督战。
就在发动攻击的同时,从叭当上游十公里左右一个树丛中,驶出十二只小舟,没有灯火,没有人影,唯一划破沉寂的是韵律的桨声,顺着湄公河南岸疾下,最后在画梦山北麓停泊,一百名孤军弟兄,带着卡宾枪、手榴弹,和泰国政府临时配备的火焰喷射器,悄悄登陆,按照着情报指示的山径,潜行攀登。
这场惨烈的争夺战,在拂晓时结束,孤军所以强攻,就是要吸引苗共的主力,中国人的作战方式与泰国人的作战方式不同,所以苗共不得不一再增援,最后把所有可以动员的武力,包括后山的防卫部队,全部投入。当他们正在庆幸终于把孤军锁在山腰的时候,后山就像敞开了的大门。苗共一部份溃散,大部份被俘。而孤军的损失,也十分惨重,七十余名阵亡,轻重伤三百余人,数目占全军的一半。这是自撤退到泰国后,最大的一次损失,几乎使孤军不能成军。当尸首和伤兵分别运返美斯乐、唐窝的时候,村庄里一片号啕,哭她们的丈夫、儿子、亲人。
这一战役使坚塞将军对中国人留下动容的印象,段希文将军向他道歉不能先把战略告诉他的原因,为的是苗共间谍四布,万一泄漏,后山奇袭失败──苗共只要一挺重机枪,就能在登陆时把孤军消灭,大局就不可收拾。坚塞将军对段希文将军由崇拜而成为朋友,直到坚塞将军后来升为上将,成为国务总理,友情不变。而「九十三师」的名声和对泰国的贡献,才开始为泰国人民所接受。泰皇陛下亲自颁给段希文将军一枚勋章,用以酬庸孤军的勇敢和忠心。段希文将军一位亲信的云南省籍的高级将领,向我形容接受勋章时的心情。
「段将军告诉我,他这一生只跪过一个人,就是他的祖父。但在颁奖典礼上,他向泰皇下跪,固是感激泰皇的宠荣,更是感激泰皇收留哀哀无告的孤军。」
孤军的血为孤军苗裔奠立了今日安居在泰国的根基。叭当攻克后,泰国国防军并没有进驻──他们对那里的艰苦也不能忍受,而交给了孤军。由三五两军混合部队驻防,三军的一位将领段国相先生担任指挥官。这说明泰国政府对孤军信任,把国防要塞都托付给他们。泰国政府对阵亡将士的家属,和负伤将士,以及负伤将士的家属,统统发给泰国公民证,对其他孤军,也履行承诺,发给居留证。孤军像一叶飘萍,在穷山恶水的泰缅边区,飘泊二十年,现在用自己的血,为自己换来一块土地,安定生根。
接着,泰国政府批准孤军改组,称为「泰北山区民众自卫队」,由段希文将军任指挥官,李文焕将军任副指挥官。在这里,有一个我迄今都没有弄清楚的事,就是他们的武器如何处理,新武器如何更换,因为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使我无法分辨什么是真的事实。比较可信的是,一位孤军高级将领告诉我说,自卫队武装人员的编制是一千五百人,泰国政府即以这个标准补给弹药和粮秣。可是武器没有更新过,泰国最高统帅部如果需要孤军作战时,就临时发给,战役结束后,再如数收回,在后来爆发的考牙山战役中,就是这样。为什么在这方面这么严格,是可以了解的。无论如何忠心,中国人仍是中国人,在泰国立场来看,还是越谨慎越好。
泰国政府为了统御孤军,最高统帅部特地在清迈──泰国第二大都市,泰皇陛下行宫所在地,另行组织一个没有名称的指挥部,因为它设立在清迈边防警察○四号营房,一般人就称之为「○四指挥部」。后来泰国政府是不是给了它一个官方的正式名称,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四指挥部」是自卫队(孤军)的最高司令部。
注:美斯乐前世今生
美斯乐前世今生--节录自1982年柏杨文集《金三角.边区.荒城》
(2011-09-18 15: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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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希文
李文焕
雷雨田
陈茂修
杨维纲
范明仁
柏杨
唐窝
密索
军事
分类: 中国地理-梦回的地方
中国人和中华人必须划分,不要增加其他国家内骨肉同胞的困扰。我们无力帮助他们,已够惭愧,不应去害他们。
老兵之死
段希文将军忧谗畏讥,垂二十年。老兵终死,孤军的三军五军,又成游离状态,几乎无法面对不久就发生的考牙山大战。
孤军改组为「泰北边区民众自卫队」后,孤军仍是孤军,人们仍称它为「九十三师」。孤军内部的「三军」「五军」,虽然已不存在,但在内部仍继续使用这个番号,而且各维持各的指挥系统。在过去,两军之间,曾经有过摩擦,可是逐渐的,随着环境的转变,和利害的相同,在段希文将军的统御下,开始融洽。○四指挥部在清莱设立一个分指挥部──我参观过那里,一个满生野草的大院落,中间一座平凡陈旧的高架屋,要脱鞋才能进去,没有一点我们想像中那种军事单位特有的肃杀紧张气氛,反而好像一栋古寺。然后,在三军的唐窝、五军的美斯乐,各设一个联络处。这就是孤军在泰国的合法关系位置,而这个合法位置,正像一具保护伞。孤军在这个保护伞下,生聚繁衍。然而,不幸的是段希文将军逝世,这对孤军又是一个打击。
段希文将军是云南省宜良县人,他在一九六一年滇缅边区第二次大撤退,进入泰国之后,一直是孤军的灵魂。可是形势比人强,他和孤军像困在沙滩上的巨龙一样,虽然百般挣扎翻腾,仍一筹莫展,除非风云际会,万雷俱发。可是岁月蹉跎,徒呼奈何。他在给他的助手朱心一将军一封信中,道尽辛酸,信上说:
「此间情况,远非昔比,山河依旧,人事全非,偶忆宋人词中有谓:『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不禁感叹。山居正值雨季,此时烟雾蒙蒙,一片宁静气氛,无都市之繁嚣,无人事的勾斗。静坐思过,亦人生一得。」
段希文将军忧谗畏讥,垂二十年。中国官场的倾轧陷害,和传统的「诬以谋反」武器,像毒蛇一样缠住他不放,使他悲愤交集。远在一九六三年,他曾在招待台北派去的大员宴席上,立起陈词:「有人指我违命撤军,我实难接受,正因为我遵奉上级命令,才陷于今天苦境。如果上级认为我还有用,我当鞠躬尽瘁,否则,唯盼了清一切手续,候命行止。」一九七八年──他逝世前两年,有人向泰国当时总理坚塞上将密告他与泰共合作,段希文将军向坚塞上将报告:「如果查证属实,愿自裁以明心志。」又有人向台北提出同样指控,他悲哀的反驳说:「若要变节,我早变了。」
段希文将军内外交困,一九八○年终于病逝曼谷。老兵已死,将星凋谢,孤军的三军五军,又成游离状态,几乎无法面对不久就发生的考牙山大战。
把泰国拦腰切断
泰共准备切断铁路,一旦切断,泰国南部将被难民潮淹没。曼谷就成了第二个西贡。
段希文将军逝世后,由他的参谋长雷雨田将军继任五军军长,并且以五军军长的身份,继任「泰北山区民众自卫队」指挥官。把段希文将军的棺木,接回美斯乐,就在美斯乐村落边缘一个山头,筑墓安葬。
段希文将军的尸骨未寒,孤军的军心未定,○四指挥部传下最高统帅部训令,要孤军进击考牙山。
考牙山不像中国的泰山那样,孤立在平原之上,而是一座连一座的十万大山中的一个险要山峰,连泰国最精密的地图,都弄不清楚那里山与山,峰与峰之间的关系位置和正确名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据泰国政府推测:可能远在一九五九或一九六○年──也可能更早,被称为「异动份子」的泰共,在这个险要的山峰上,建立秘密基地,二十余年来,那里是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独立王国,集结所有反泰国政府,反泰国王室的人。泰国一些激进的大学生,一些理想主义者,一些奇异的政客,和一些投机份子野心家,纷纷前往投靠。泰共把考牙山附近遗世孤立的山区村落,加以严密组织。一切在毫不惹眼的隐秘中积极发展,泰国政府最初是不知道,知道了后又认为那不过是一小撮微不足道的匪徒,等到发觉情形有异,考牙山已成了铜墙铁壁。
使泰国政府发觉有异的是,一九七○年代开始,泰国为了确保领土的完整,发挥军事的机动性,开始在各地修筑战略公路,从清莱到满星叠和到美斯乐的公路,就是在这个庞大的国防计划下兴建的。被称为「异动份子」的武装集团,当然誓死阻挠这个计划,就跟当年美国西部有些土霸誓死阻挠修筑铁路一样,他们不惜用流血手段。
在地图上可以看出考牙山的重要性,从密索修路到汪沙旁,不仅战略上有重要意义,它将是泰国第一条横贯公路。在经济上也同样有重要意义,它使西部山区(密索)跟东部山区(汪沙旁)连在一起。一九七八年,这条路发包给民间公司兴筑,这家公司以彭世洛为中心,向东向西,分别推进。而在进入考牙山群时,泰国报纸说:「遇到了麻烦。」其实,遇到的不是麻烦,而是血腥,筑路工人像猪一样被绑架、被屠杀,工寮像玩具一样被焚烧。
泰国国防军出动「征剿」,但每一次「征剿」都引起泰共的一次反击,终于使筑路工程停顿。然而更糟的是,最高统帅部在一九七九年冬,得到确实情报:泰共将发动一项举世震惊的攻势,切断铁路,跟密索以北的苗共结合。一位最高统帅部的参谋官员,形容那些高级将领吃惊的程度说:一个个像佛像般坐在那里发呆,在互相交换了几句话后,立即禀报国务总理,因为他们从没有想到竟然会面对这么一个可怖的变化。盖一旦曼谷清迈间的铁路被切断,那就等于把泰国拦腰切断,泰北将立刻混乱,行政组织和民心士气,也会瓦解。被隔绝在北疆的泰国国防军和中国孤军,不但不能解救危机,甚至连自己都保不住。而泰国南疆,也将被疯狂的难民潮所淹没,读者当可记忆南越覆没前夕,千千万万难民扑向西贡的悲凉景观。而曼谷,就是第二个西贡。
最高统帅部在极机密中,拟定一项「总征剿」计划,除了动员泰国两个团的黑豹军外,还动员了「泰北山区民众自卫队」五百人,但不是教他们作战,而是被列为后备军队。当这个作战计划向雷雨田将军提出时,雷将军认为这是典型的书生谈兵。
在雷雨田将军接待我的一次晚餐中,我要求说明从什么地方看出泰国的作战计划是书生谈兵。
「泰国军官很多是在美国西点受教育的,像赵括徒续父书一样──赵括的父亲赵奢,是员名将,赵括用他父亲的方法作战,却全军覆没。」
我要求他举一个例子。
「好比,泰国计划是在地毯式轰炸后,用强大的战斗机群掩护,黑豹军以五路纵队,向考牙山作扇面形攻击,纵队之间互相呼应,左右支援,节节进逼,泰共就成瓮中之鳖。」
「这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计划。」
「因为你是书生,」雷将军说,「第一、泰国没有那么多空军。第二、一旦分为五路纵队,纵队与纵队之间,在地图上用尺一量,不过两公里三公里,可是,那不是平地的两公里三公里,而是山区的两公里三公里,当中可能是一个山头,受过特殊训练的山岳兵团也要一天两天才能翻越过去,既不能呼应,又不能支援。每个山谷,泰共只要几十个人,就可筑成一个口袋阵地,把黑豹军诱进去,两挺机枪就把他们钉死在那里,既无法进攻,又无法撤退。」
我认为凡是理性的,就有力量说服对手。但是,不然。
「泰国不准改变计划,」雷雨田将军说,「他们说那计划是国务总理批准的。于是我要求孤军不能分散,射击一旦开始,分散就不可能再集结,他们勉强答应。」
于是孤军在三五两军每军抽调二百五十人,共五百人,分为两部:三一部(三军)、五一部(五军),由三军的一位师长陈茂修将军,担任指挥官,由五军的一位副师长杨维纲将军,担任前敌指挥。这位杨维纲将军,就是十年前泰国政府解除孤军武装时,冒着军法审判的危险,藏匿枪枝,救了孤军的那位排长。
考牙山战役
泰文报纸大幅报导,这是一项见证,泰国新闻界为孤军所作的一项公开见证。
考牙山位于泰国心脏地带,泰共经营二十余年,拥有武装的野战部队两千人以上,使用苏俄的,和由越南、柬埔寨、寮国转输的美国武器,是一支勇猛的山岳兵团。而他们有他们的民兵组织,更是严密,十岁以上的儿童,和老年人、妇女,都被编入战斗行列。他们拥有自己的学校,医院、小型兵工厂、训练营、军火库、和行政系统。
五百人孤军,在陈茂修、杨维纲两位将军率领下,从金勘机场乘运输机,于一九八一年二月九日,前往彭世洛跟泰国主力黑豹军会合。会合后孤军再一次的受到屈辱,在服装整齐、武器精良、精神抖擞的黑豹军面前,孤军却一个个面黄肌瘦,像卡通上一支惹人失笑的老弱残兵。黑豹军没有笑出声音,是他们的高贵素养使然,但当开始作短期集训练习打靶时,孤军的表现再使人蒙羞,黑豹军在靶场上几乎百发百中,孤军却连枪枝都不会用,好容易学会使用,对刚会使用的武器,命中率可想而知。一个烧饼连一个烧饼,泰国军官只摇头叹息,他们从档案中看到过叭当战役的纪录,而面对的却是另一种形象,他们大为失望,深为怜悯孤军已到末路,脸上露着一种后悔不该征调这批废物的表情。
陈茂修将军告诉我,他自己更羞愤交加。
「我不得不报告大军指挥官,衣服褴褛因为我们穷。打靶不准,因为我们缺乏弹药,平常不敢练习。而且,枪枝是新发的,当然不熟悉,希望给我们时间。」
这是孤军苗裔的画面。陈茂修将军是孤军的上一代,杨维纲将军是孤军的新生一代,他们没有理由不被轻视,事实上,他们也为自己哀伤。陈茂修将军沉痛的对我说:「我们后继无人!」
一九八一年二月十六日,总攻击开始,不出雷雨田将军所料,五路纵队一个胜利连一个胜利节节挺进,几天后,挺进距离考牙山峰十公里的地方,先后陷入泰共隐藏在山洞中轻重武器──包括五七无后座力炮,六○迫击炮交织成的火网之中。飞机轰炸对山洞的影响非常之小,只有以巨炮对抗巨炮,可是黑豹军的炮车无法攀上山径,其实即令没有这种阻挠,他们也很难再往上寸步,前面满布地雷。
这样僵持到二月十九日,最高统帅部下令充当后备役的孤军投入战场。用临时由三五军抽调的杂牌部队,去面对强敌,连最高统帅部都没有信心,只不过不愿单独由泰国人承担失败。考牙山海拔一二九○公尺,谈不到高,但它陡峭。陈茂修将军判断,黑豹军之陷入埋伏,是他们用的是强攻。孤军要想制胜,必须采取大幅度迂回。仅只绕过考牙山,就费了十天时间,在万山中,日伏夜行,直到三月六日,才绕到考牙山的后山,分兵两路,由杨维纲将军领先,发动攻击,虽然出敌不意,仍不能避免仰攻,幸亏泰共兵力集中前山封锁黑豹军,抽调已来不及,经过三天逐丘逐户苦战,到三月八日,才进抵一二九○高地营寨。泰共以哀兵的姿态寸土必守,孤军这时候的情况是,进一步即死,退一步则无一生存。中国兵法上说,两军夹道相遇,将勇者胜。杨维纲将军提着卡宾枪,打着赤膊,一直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也一直冲向最危险的碉堡。感谢上苍,保佑他幸而没有战死,他如战死,士气崩溃,孤军会霎时星散逃生,在泰共势力范围的群山中,星散逃生的意义就是全部死于乱枪之下。
就在三月八日国际妇女节夜晚,孤军攻下泰共最高指挥部的考牙山,山下担任封锁的泰共回援部队,中途遇到突围的泰共,一时崩溃,向另一个山头奔去。孤军这才发现,那个名叫考也山的山头,是泰共的犄角营寨。
「不能让他们喘息,」陈茂修将军说,「一旦立定脚跟,就难攻下。」
孤军乘胜追击,在泰共风声鹤唳中,于九日下午冲进营寨。一场历时二十余日的战役结束,为泰国政府收复了所有失土。
泰国最高统帅部深为感动,当孤军由彭世洛,乘四架运输机返清莱机场时,特别举行一个盛大欢迎会。○四指挥部指挥官坡柯摩将军亲临主持。最堪注意的是,泰文报纸过去对孤军的苦战功勋,一向只字不提,即令是叭当战役,也只流传民间。而这次泰文报纸却用大幅报导,表彰孤军对泰国的贡献,感谢孤军解除了泰国一次最严重的被拦腰砍断的危机。
苦闷和茫然
一场未成功的「叛变」,造成孤军三十年来最大的震撼。杨维纲将军突围逃走,使人扼腕。
孤军自退入泰国后,有过数十次大小战役,我们特别举出叭当和考牙山,因为它们代表不同的意义:叭当战役奠定了孤军在泰国生存的基础,从流浪到安定,从游击到固守据点。考牙山战役则说明了孤军在泰国的关系位置和生存的艰苦。这一群祖国弃儿,踏遍关山三十年,现在踯躅在泰北山野,成为泰国政府的旁支军事系统,听从○四指挥部调遣。今年(一九八二)满星叠之役,泰国边防警察不能收功,转而移交给国防军,国防军也感到兴趣索然时,孤军们之所以恐惧,原因正在于此。除了同胞骨肉之情,还有一项难以出口的更大恐惧,那就是集合三五两军全部力量,都不见得能阻挡「掸邦革命军」的攻击,更不要说把他们击溃。最高统帅部所以始终未下达调用孤军的命令,恐怕已作过多方面的考虑。不过,无论如何,从考牙山战役,我们可以察觉到,泰国最高统帅部对孤军有绝对的控制权力。
考牙山战役结束,迄今整整一年,孤军一直处于和平状态,这和平状态虽然建立在沙滩上,随时都会被突发的事件震碎,但和平仍是和平。不过,灿烂辉煌的日子和可歌可泣的悲壮往事,经过漫长岁月,都已成为过去。新生一代,即令是一九四○年代在滇缅边区和缅军大战时生下的孩子,也都三十岁了。我在泰北美斯乐以及其他难民村,所看到的孩子,从怀抱中的婴儿到十岁二十岁的小伙子,他们已属于第三代──真正的孤军苗裔。
代沟是一个严肃的隐忧,这隐忧在考牙山战役后不久即行爆发,大家尊敬的杨维纲将军,在美斯乐几乎惹起一场武装的流血革命。杨维纲将军是孤军第二代将领,他作战时凶猛得像一条饿虎,考牙山战役时,他用生命换取胜利,因之受到瞩目。他是一位没有读过什么书的草莽英雄,跟张飞、李逵一样,具有火爆脾气,凡事全凭直觉的情绪。孤军当初缴械时,他莽撞的自作主张隐藏枪械,阴错阳差的度过一场危险,使段希文将军对他另眼看待。他对段希文将军也忠心耿耿,誓死无二。他因为缺少教育的缘故,说话行动,当然一副绿林好汉,义气千秋,在段希文将军面前,常常大声吵闹,出言顶撞。有一次发起威风,把段希文将军的一个贴身卫士,揍了个半死。段希文将军都大量包容,把他当作一个子弟,骂骂他、训训他,仍不断重用,也不断擢升。这个粗野的血性汉子对段希文将军任何责罚,都欣然接受,草莽性格使他感恩图报,但也使他得罪了不少长官。身为参谋长的雷雨田将军,在杨维纲将军看来,不过一个懦弱无能的老汉,心里一百个不佩服。等到段希文将军逝世,雷雨田将军继任五军军长,对他虽然仍如往常一样的礼遇,事实上却不能像往昔段希文将军对他那样的推心置腹,发毫无间。孤军事实上已成为中国历史上传统的「子弟兵」,上下之间,除了长官与部属间的制式关系,主要的还有一种山寨式的原始感情。无奈的是,杨维纲将军跟雷雨田将军之间,已有了隔膜。尤其在考牙山战役之后,这隔膜更为增加,对有功人员的奖励上,可能有不公平和有使人不能心服的地方,但也可能已经够公平了,却被认为不够公平。我们不对此事判断是非,那需要我停留在泰北一个更长的时间。恩恩怨怨的结果,雷雨田将军越来越不能忍受杨维纲将军的「飞扬跋扈」,杨维纲将军也越来越不能忍受雷雨田将军的「领导无方」。
最后,双方摊牌,造成孤军三十年来最大的震撼,在几种传说中,比较可信的一种传说是,雷雨田将军先下手为强,派出一支精锐的武力,包围杨维纲将军营地。杨维纲将军得到消息,率领他临时集结的部队,逃出美斯乐。
杨维纲将军现在在清迈之北,缅甸边界上的一个名叫「来朗」的村落,据说,他不能维持他的武力,只好在街边经营一个小店,英雄末路,令人扼腕。但也有人说,他仍统领一支人马。我在清迈时,曾用重价雇请向导,但无人愿往。我想我如果坚持继续寻找他时可能的危险性,当高级官员发现我在锲而不舍的追踪一个「叛将」时,他们可能有警觉的反应。
这是一幕悲剧,不仅是杨维纲将军──这位考牙山战役英雄的悲剧,也是孤军的悲剧,老一代凋谢,新生代茫茫然无所适从,他们不能突破大环境的桎梏,也不能突破小环境疲惫的僵局。现在泰国西部密索担任「密索山区民众自卫队」年轻的指挥官范明仁将军,他是少数崛起的孤军新生代之一,他脱颖而出,在密索建立据点──那是另一个山头,直接受泰国最高统帅部节制。考牙山战役担任指挥官,名震泰北的陈茂修将军,感慨的,一再重复的告诉我:「我们后继无人,年轻人都远走高飞,谁肯为一个月三百铢(新台币六百元)当兵?我真忧虑,如果再有战役,我们如何承担。」是的,孤军已陷入京戏《三娘教子》女主角所唱的:「老的老,小的小,依靠何人?」悲惨之境。
落寞剪影
三十年来,孤军听惯了太多的鼓励和承诺,使他们很难相信什么。原始生活带来的不是与世无争的恬静,而是无可奈何的顺服。
孤军将领阶层,已开始蜕变。像考牙山战役指挥官陈茂修将军,在考牙山战役后,仍回到他在清莱街头开设的电器行,看起来只是一位迈入老境的商人。跟一般商人不同的是,他拥有泰国军方拨给他的一辆老旧得要零散的吉普车。同时,他是○四指挥部驻清莱分指挥部的孤军联络官,每天用电报跟美斯乐雷雨田将军联络。他娶了泰国妻子,生活美满。和他对面相坐,怎么都看不出叱疆场的英姿。可是,他还是孤军中最生气勃勃,随时可以征召出征的斗士,我和他闲话往事,从心头升起一片怅惘。
三军军长李文焕将军害着严重的风湿,卧病在清迈的豪华住宅中,行动艰难。和我对话时,很明显的已无法控制他的言语,迟钝、无力、声音微弱得像一缕游丝,当他送我离开时,喃喃而语,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但他颤巍巍的几乎随时会跌倒在地,使人伤感。对全军事务,已不能照顾。他的儿子愚蠢而暴戾,当一个任性的纨裤子弟,足足有余,代父统御,绝对没有可能。据说李文焕将军的女儿是一位奇才,我没有看到她,只在孤军口中得到一点信息,但她似乎只能在经济上维持家产于不坠。
五军军长雷雨田将军住在美斯乐,由于段希文将军一脉相传的保守作风,有所不为,所以五军比三军艰难,雷雨田将军的生活也较清苦,而他的淡泊性格,也容易使人产生消沉的印象。最使我震动的是他门前的警卫,一身破烂的军服,发出气味,站在那里,像一株会勉强移动的枯树。当我走近他向他问讯时,他木然的望着我,然后惊恐的躲开。我怀疑他对突袭之类的紧急事变,有没有警卫能力。这怀疑使我心情沉重,孤军啊,你是不是枯萎到再难挺胸?事实上,那警卫还是健壮的,在考牙山战役,孤军的第三代孩子们,都被征去战斗。我没有看到真人,但我看到照片上一些枪比人高的娃娃兵,不禁痛彻心腑。如果在台湾或在自由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他们正是小学五六年级、初级中学一二年级的学生,被父母宠爱得能爬到屋顶上掀瓦。可是,在边区荒城,这群中华民族的幼小骨肉,却拖着他几乎拖不动的枪枝,受苦受难,面对死亡。
在对外关系上,访客们会察觉到,以唐窝为据点的三军是封闭的,充满了锐敏的猜忌。以美斯乐为据点的五军是开放的,但充满了冷漠。我曾向一位,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台湾读书的军官,探询叭当战役经过,他的妻子在旁,先对他飞眼神,继而用手势,一切都不能使她丈夫住嘴时,她索性把他拉开。这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说明某种现象。孤军和他的苗裔好像一堆落叶,分别堆在三十多个大小贫富的难民村,祖国远在山的那边,而山的那一边却不是祖国,而是大海,大海的那一边又缥缈无际。能把孩子送到台湾读书,虽然全部费用由中国大陆救灾总会──「救总」完全负责,但也必须是当地「大富」之家,才负担得起。三十年来,太多的失望,听惯了太多从祖国传去而很少兑现的鼓励和承诺,使他们很难再信任什么。在那一带的难民聚落群,原始生活带来的不是与世无争的恬静,而是无可奈何的对命运的顺服。
医药设备给人很大威胁,在美斯乐我拜访一个家庭,一栋中国北方太行山麓那种简陋的三间房舍。刚要踏进屋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事后我才知道他十八岁,突然在面前出现,眼睛张得像一对铜铃,眼珠布满红丝,他注视着我,闪电般抓住我的手臂,在他家人喝止,我惊慌的正要后退时,他大叫说:「伯伯,坐。」然后教我坐在他身旁,指着他自己的鼻子问:「这是什么?」我愕然的答:「鼻子。」他又指着自己的耳朵问:「这是什么?」我答:「耳朵。」这样反覆几次,他指着眉毛再问是什么时,我答:「嘴巴。」他大笑起来,抗议说:「不对,不对,你真傻。」主人盛情的招待我进餐,这位名叫「迷蒙」的青年,把饭捧到跟前,喊说:「伯伯,喂迷蒙!」主人一再喝他拉他,他都吃力的拒抗,我害怕他粗壮的拳头把我击倒,只好耐心的像喂婴儿似的,一匙一匙送进他的大嘴,喂到第三碗,作母亲的才把他拖走,向我致歉说:「他不知道饥饱。」
这个十八岁小伙子迷蒙,就是医药缺乏下的牺牲品,他初生下来,跟其他孩子一样的聪明活泼──婴儿时期的照片使我叹息。但在他一岁多时,得了脑膜炎。所以他的智力还是一岁多的幼儿,十七年来,母亲对他像幼儿一样的为他洗澡,为他换衣服。母亲眼泪已经流尽,只有平淡的忧伤,向我说:「我担心的是,我死后孩子怎么办?」
没有人明白的说出答案,因为那答案太明显了,我们可看到那时候到来后,一个流浪在荒城的白痴背影,他怀着一岁多幼儿般的心情,在呼唤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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