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的发展与社会需求息息相关,它可能因为统一教育一时衰落,也能因为地方文化需求的觉醒重新焕发活力。这一期,来聊一下慈溪话发展的新思路,同样也适合于其他方言。
在生活中,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与家人朋友聊着方言,突然遇到某些词语,不知道如何用方言念出来,只好改用普通话,而这些词汇,恰恰是包含着新知识的流行语、专业术语、成语、书面语、外来语等等。在许多老一辈人看来,学习方言,就意味着要精通老话,熟习本土的表达。但社会的要求日新月异,旧的生活方式也在逐渐远去,方言若想在新一代中得以继承,就必须舍旧谋新,把新的词汇、新的知识吸收进来。如何做到这一点?下面根据词汇的类型,分几个方面讲。我们日常接受到的新表达,往往是跟着词语走的。许多情况下,我们知道某个词语中,每个字单独的方音念法,但合在一起时就觉得非常别扭,所以宁可念普通话。
比如慈溪话我们常说东西硬ngaan、扎硬、硬经,也常说吃东西吐核wih、核桃、核gheh心,但它们组合成的新词“硬核 ngaan-gheh”,就会让许多人念起来为难。遇到这种情况,就要慢慢学会习惯方音的组合。
常见的念法会令人不习惯的新词还有:
微信 vi-sin(微微叫)
微软 vi-nyoen (软批批)
豆瓣 doe-bain (叶瓣)
颜值 nyen-dzeh (颜色)
宅男 dzah-nein (住宅)
学霸 yoh-po (浴霸)
二次元 nyi-tsh-nyoen (二楼/元旦)
腹黑 foh-hah (腹部)
侧重点 tsah-zon-tien (侧面)
业界 nyieh-ka/kya (毕业)......还有些情况,是有些字很多人根本不知其方音,因为它们在口语基本不出现,比如耽美dein-mei,耽在慈溪话中,韵母与含相同,因为耽的词组都比较偏书面(耽误、虎视眈眈),所以许多人不了解。遇到这种情况,就要学会查韵书、查询方言字典。常见的包含方言低频字的新词还有 (括号里是同音字):
编辑器 pien-tshieh-khyi (边切气)
酷儿 khoh-el(哭尔)
知乎 ts-ghu(之胡)
连续剧 lien-zoh-gyeh(连熟极)
亚文化 io-ven-huo
致郁系 ts-ioh-hyi (子哟戏)
杀手锏 sah-soe-kain (杀手拣)
仰慕者 nyaan-mu-tsei (让墓再)......
书面词、科技词
许多人对方言有个偏见,即认为方言流于平日琐碎,不能拿来念书面文章。有的人把好端端的文学硬生生用方言“重写”一遍,美其名曰“方言改编”,这就更莫名其妙了。要知道,汉字作为东亚的通行文字,具有很强的普适性,理论上,只要它是汉字,各处方音就应该有其对应的读法,不论是在汉族各地,还是在日本、朝鲜半岛或越南。即便是地方性很强的字(如“甭”),也可以依照反切的规则在另一地念出来。香港的流行歌里不是常常有“今天我们很快乐”这类官话的歌词吗,虽然表达上与广东话口语(今日我哋好开心)大相径庭,但这丝毫不影响歌手们用粤音字正腔圆地演唱。慈溪话有发达的文读系统,在过去,文读就是专门用来念书面文的。简单说,文读发音偏向官话,但它也有地方性的规律。我们常用的成语、常看的小说,都属于书面语,都能用文读念出来。例词:
一生一世 ih-sēn-ih-s (生口语saan)
哑口无言io-khioe-vu-nyen (哑口语o)
不假思索pih-kyo-s-suo (假口语ko)
能工巧匠nen-kon-khyao-dziaan(匠口语yaan)
狗尾续貂kioe-vi-zoh-tiao (尾口语念mi)
例文:
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他去。Tha gyin-zih sou-kyen tih tsih kyi-kou sain-ten boh-vu, tshioh-tshuoen-yon-du, yi-z pih-vain liao, ghou-huaon kyin ts gyi-kyo. In-tsh bu-bu-lioe-sin, z-z-dzei-i, pih-kēn khyin-i tou sih ih-kyu-wa, tou yin ih-bu-lu, vi-khon bi zēn tsh-siao liao tha khyu.不过在文读音这一点上,并不是一定强制的,例如“狗尾续貂”,把“尾”念成常用mi也无不可,因为人们在口语中常以一种分析的思维去理解文本,而“狗尾巴”中的“尾”在经验中往往是以mi出现的。
如前文提到,生活中之所以常有一遇到书面语就改用普通话的情况,这背后的原因,一是不了解方言也有念书面词的本领,二是对方音的组合不习惯,三是许多字不知方音的念法。张牙舞爪 tsaan-yo-vu-tsao ......
科技术语广泛地出现我们日常的书籍报刊中,它们也可以算作一种书面语。如今很火的互联网行业、房地产行业、医药行业,都有大量的科技新词流入日常百姓家,依据上文叙述方法,诸位想必也可以推出这些词汇的念法。幸存者偏差 yin-dzuēn-tsei-phien-tsho植物纤维 dzeh-vih-tshien-vi ......
在描绘新知识的领域里,外来词占了很大一部分。近代不计其数的音译词,极大地增加了汉语的维度。
我们如今常见的音译词,多是从各种方音中吸收进来的,比如“车厘子”“的士”“夏威夷”来自广东话音译、“浪漫”“淋巴”“寒武纪”来自日语音译、“亚当夏娃”来自闽南话音译、“沙发”“模特儿”“雪茄”来自吴语音译。汉字本身表意不(严格)表音的特点,使得我们在念音译词时,不必考虑是否要接近词源的发音,只要直接按本地汉字音来念即可,非常方便。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S-teh-kou-el-mou tson-ghah-tsen路亚 lu-ia ......
不过,一个音译词在发音的时候,我们总是希望它尽量地接近源语言,达到音形兼备的效果。慈溪话作为吴语的一份子,在遇到吴语音译词的时候,有很大的发音优势(接近词源),希望读者朋友可以体会其中的奥秘。
哈佛大学 Hah-veh da-ghoh (Harvard~)费雯丽 Vi-ven-li (Vivian Lee)薛定谔方程Sieh-din-ngoh faon-dzen (Schrödinger~)
英文字母词(如NBA)是另一类特殊的外来词,如今使用率也越来越高。有心的朋友也许会发现,慈溪人在念这些外文字母的时候,一般会利用本地话中接近的发音来念,比如此前的G20,本地人通常念“其两零”,而不用新闻报道中广泛使用的“寄二零”的念法。
一来是本地人在接受外文发音的时候,并没有利用汉字或普通话作为媒介,也就说,它的传入途径不是“外文->对应汉字->汉字读音”或“外文->普通话发音->方言对应发音”,而是“外文->本地音”这样直接明了的方式。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现象,是因为慈溪话中有大量的浊声母,本地人只要用本地话模仿外文,就能天然地达到很高的相似效果。这样从第二方面说明,慈溪话在对译外来词时有很大潜力,而且,这种“外文->本地音”的对译模式,是可以类推的。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常见外文字母,都有其对应的慈溪话发音,它们广泛存在于慈溪人的口头上(读者不妨回忆一下本地中学理科老师的发音)。例如:A 爱、B 皮、C 西、D 地、E 伊、F 埃夫、G 其、H 埃区、I 阿伊、J 茄(gya)、K 开、L 埃尔、M 埃姆、N 埃五、O 窝、P 批、Q 扣、R 阿尔、S 埃斯、T 剃、U 尤、V 维、W 达勃流、X 爱克司、Y 怀伊、Z 随、α 阿尔法、β 培塔、δ 迪尔塔、γ 茄卖(ga-ma)、λ 兰姆达 ......用这种方法,任何新的外来字母的组合,都可以类推出慈溪话的读法(实质上它们其中很大一部分,早已存在于慈溪人口中),例如:LGBT 爱尔其皮梯 ei-el-gyi-bi-thi4S店 斯埃斯店 s-ei-s-tien ......
以上包括了我们生活所见新词汇的大多数情况。不过,寥寥几点不足以概括全部,只是希望读者朋友可以由此领略到家乡话在表达上的潜力,了解到它并不是一门腐朽落后的语言,而是时时焕发着新的魅力。 有意见欢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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