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识一座城，先望一城门。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见斑驳时，城墙醒了，窃窃的私语声细细密密地响起：
“哎呀，你又挤到我了。“
“肚子有点痒，爬山虎的根长过来了。”
“前天雨太大，我好像有点进水了。”
清晨的光暖洋洋的，照得城墙还有些迷茫，怎么又这样热闹了呢？耳旁不该是流民的哀嚎和着飞机炮弹的声音吗？不该是阵阵的口号伴着撕心的痛楚吗？
啊，是了，我已不是“我”了，虽然老伙计们找回了大半，但更多的都只是沉默的新砖了。曾经截断的部分也都不在了，它们成了东园的土丘，苏大的隔栏，公园的树丛，临街的酒楼。
抗战沦陷时期的阊门
不过，我，还是“我”，虽然断了垣墙，却依然和这悠悠城河水相伴，守着一方姑苏城，不动不移，一晃就是千年。
史载阖闾元年（公元前514年），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回四十七里。陆门八，以象天八风，水门八，以法地八聪”。
苏州城初建时有水路城门各八座，由东而起分别是匠门（相门）、娄门、巫门（疑为今平门）、齐门、阊门、胥门、盘门和蛇门，东南西北各有两座城门，以城铸八卦之阵，具攻守之势。
《吴越春秋》东汉 赵晔
伍子胥在城墙两侧造了内外城河两套水系，还引水入城，布水陆双棋盘格局，由此，姑苏城屹立于沼池之间，也钉钉然绵延两千五百余载而不移。
城墙目睹了姑苏千年的历史，它看着吴国由盛而衰，被越军破开城池；它见证了秦王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它目送杨素移城而出又默默回迁；它伴着吴越王欣欣然并入大宋版图；它经历过南宋建炎四年，在金兵的铁蹄与裂天的火焰中焚毁，也在灰烬里重生，将身体的每一部分镌刻在了平江图上；它与诚王一同揭竿而起直面蒙古铁蹄，也在晚清的哀歌里慨叹逝去的姑苏繁华景。
《姑苏繁华图》局部（阊门）清 徐扬
近代的喧嚣又一次使得城墙满目疮痍，然而沉默的五十年对它来说只如弹指一瞬，它又一次苏醒了，在一个杏花春雨的早晨。
耳畔仍是冷水潺潺却不见了帆影桨声，人们言谈间笑意盈盈再无愁绪悲戚。
城墙的身体日渐充盈，那是居民们捐来的老伙计，和新烧制的城砖一起，构筑起了全新的身躯。
清晨，它喜欢东边，在相门的位置迎接第一抹日光；黄昏时，它转去西边，细数着阊门过往的繁华慢慢陷入沉眠。
相门，它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因为这里明明曾与吴钩相伴，是姑苏城最孔武有力的象征。
30年代的相门城墙和护城河
唐《吴地记》记载：“匠门又名干将门……阖闾使干将于此置冶铸剑。”一船船的铜矿，一声声的号子，构建起吴国强大的兵力与轻死无畏的吴人品格。
不过讹音已久了，或许是从苏州脱去那一份强勇，文风渐起之时开始的吧。把“匠”作“相”，也许又是文人的一个文字游戏，流转于吴人软语间的一个秘密。
太阳升得高了，在人世间走了一遭的老伙计们总是吵吵闹闹，熙熙攘攘的，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使命。
当人声渐近的时候，他们又沉默了下来，于是城墙依旧是那一座城墙，静默，巍峨，质朴而深沉。
文章 | 予安
排版 | 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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