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写了两道春天的菜，回味许久。眼睛看花过足了瘾，舌尖断不能亏欠。正如春游归来，总是要吃一顿，花间一壶酒，春盘二三碟，方不负春光。
相较于眼睛的盛宴，春天于舌尖是清淡且有层次的。野蒿蓼茎味，清甜透鲜香。说到春天的味道，必是要提苏轼的《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细雨斜风微寒，淡淡烟雾、稀疏杨柳，初晴沙滩更媚。清澈的洛水汇入淮河，茫茫一片。
泡杯清茶，浮着雪沫乳花，山间嫩绿芽笋，品尝春盘。人间真正有滋味的，不过是清淡的欢愉。
阿崑挖的笋
春雷惊百虫，也惊醒了蛰伏在土里的春笋。春笋破土，迎来人间第一味山珍。春笋在古代有“蔬中第一珍”的美誉。色白如玉，肉质鲜嫩，是春天餐桌必不可少的美食。清郑板桥有“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的诗句。
之前写了冬笋烧肉，很多小伙伴说很不错。其实，春笋更鲜嫩。上两周同学阿崑去又山里挖笋，提了一篮春笋回来，羡煞旁人。惊蛰以后，冒出土的便是春笋。春笋长出地面，如树芽一样，嫩滑爽口。此时要趁时令赶紧品尝，否则老了有渣就不能吃了。
唐代李商隐写春笋《初食笋呈座中》：“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
“箨”是笋壳。刚出土的春笋，价格比黄金还贵。看来这“蔬中第一珍”不是浪得虚名。
我的家乡有道菜叫“咸肉笋汤”，即著名的“腌笃鲜”。“笃”是家乡土话，象声词，指汤“咕嘟咕嘟”往上冒的样子，即小火煨的意思。老家还有很多菜这样形容，比如“鱼头笃豆腐”等。
“腌笃鲜”是将五花肉、咸肉、春笋、千张等食材，放入砂锅，中火烧开，小火慢笃而成。汤白汁浓，笋香脆嫩，鲜味浓厚，是不可多得的一道美味。这道菜后来本帮菜、苏杭帮菜都有，且发扬光大。说起来还有段故事。
安徽人胡雪岩是个富商，发家后定居杭州。他特别喜欢吃火腿，家里常挂火腿。天气一热，飘的都是火腿香。
当时杭州都督左宗棠，正为朝廷让他筹饷银犯难。一日经过此地，闻到火腿香，便寻香到了胡雪岩家。胡雪岩不敢怠慢，留左大人用膳，做了这道家乡特色菜招待他。
左宗棠吃了很高兴，和胡雪岩攀谈中交上了朋友。胡雪岩一听左宗棠筹办饷银有困难，便应承办妥此事。后来左宗棠筹饷有功，升官去了上海，在上海也做了这道菜。于是“腌笃鲜”也成了本帮菜。
这道菜里的春笋，以徽州“问政山笋”最出名。问政山笋红箨白肉，坠地即碎，比豆腐还鲜嫩，当地人称其为“白壳苗”。《徽州通志》载：“笋出徽州六邑，以问政山者味优佳”。
从前徽州人做生意，都去了江浙一带，比如胡雪岩。江浙的徽商巨贾爱吃家乡春笋，尤其是问政山笋。每年开春，往来于徽州与江浙的徽州商人或亲朋好友，都要捎些笋送去。
为使外地同乡能吃到家乡鲜笋，送笋人起大早挖笋，挑到船上，行船途中剥笋箨，切入沙锅，加些徽州咸肉或火腿，用碳炉文火清炖。歇船不熄火，一路飘香，到达终点时，笋已熟透。亲友打开沙锅，笋鲜香可口，如同在家吃到的一样。
我做的火腿丝炒笋丝
其实春笋鲜嫩，怎么做都好吃。老家的家常做法是肉烧笋、油焖笋，雪里蕻炒笋等，也有清炒的。清代美食家李渔吃笋，就只用白水稍微煮一煮，加点酱油即可。他认为这样才能尽笋之美。
爱吃笋的人还将笋晒成笋干，我小时候居住的池州，笋干是特产。江浙一带爱吃雪菜炒笋。有一年我在浙江茶楼喝茶，茶楼配上小食笋丝青豆，就是五香毛豆。都是我爱吃的，越嚼越香。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这个季节，可别错过蔬中第一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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