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一生

母

●

亲

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老舍

  北来南去几时休，人在光阴似箭流。不知不觉中，母亲离开我们已快19个年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不敢提及母亲二字，甚至特别忌讳别人在我面前说起有关母亲的任何事情。

  2000年的中秋节，那个八月十五，永远忘不了的一天。在那个合家团圆的日子，我们兄弟姐妹却失去了最爱的母亲。直到现在，每到中秋节，很想仰望星空，对着天空的月亮，寄托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可是一低头却已是泪眼模糊，再也不敢看月亮。家里的照片墙上，有一张母亲生前和部分族人们的合照，那也是母亲唯一一张仅存的照片，我视若珍宝，可我却不敢直视。每当目光定格到照片墙，眼睛总是在这这张照片上匆匆闪过，不敢多停留一秒。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回忆总是太苦，不忆便好，忆则一眼泪雨！我的人生若还有遗憾，那便是亏欠母亲太多，没有尽到当儿的孝道。                              

  年少不懂人间情，懂时已是故人离。母亲查出乳腺癌的那年，我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不羁少年，正是顽劣的年龄。那个时候只知母亲得了一场很大的病，却根本不知道癌症到底有多可怕，更没想到它会夺走母亲的生命。母亲第二次出院回家后，母亲的病情开始恶化，伤口渐渐腐烂，巨大的生理疼痛和折磨，使这个原本坚强如铁的女人再也不能动弹，从此卧床不起。有一次母亲疼的厉害，叫我用架子车拉她到河西的一个老奶奶家给她做艾灸，可是我却偷了懒，心里很是不愿意，虽然最后还是去了，可是这件事却成了我一辈子的伤痛，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每次想来，都无法原谅自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不懂事，连母亲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都满足不了。在死亡面前，母亲是那么想活下去，只因她心中还放不下她那群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们。

  母亲的一生，是与泥土为伴的一生。母亲出生在上个世纪50年代末，刚好赶上大跃进闹饥荒的年代。可是关于母亲的出生地，很遗憾，直到姥姥去世，我也没有问过。那个时候只知道姥爷家在大山里，每次去姥爷家，都要走很远很远的山路，才可以到姥爷家，想必母亲就出生在哪里吧。那个时候的大山，国家还没有实施退耕还林政策，山地还可以用来种植农作物，只不过又贫瘠又荒凉，没有地下水，一切靠天吃饭！但是就是这一片片黄土地，养活了母亲，养活了我们一代一代人！

  那个年代的人，其实根本不知道啥叫教育，所以也谈不上重视不重视，读书好不好不知道，只知道多劳动，挣工分，别饿死就是最大的心愿。母亲生下来就和读书是没有关系的，母亲的出生注定就是和泥土为伴的一生。母亲弟兄姊妹很多，她又是家里的老大，姥爷那时候是当地的阿訇，常年在外开学，所以家里的一切重担自然就落在母亲的身上。母亲既要照顾弟弟妹妹们，还要帮姥姥去劳作，整天就和荒地日头打交道，土里刨食，忙到暮色四合，日薄西山。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每个家庭拥有了土地，母亲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人生，嫁给了父亲，有了自己的家庭。从大山搬到了平川，生活似乎开始变好，但其实只不过只是从一片土地换到了另一片土地。 

  父亲比母亲大三岁，十四五岁的时候，因为耕地问题，和队长吵了起来，一气之下，摔下牛鞭子，跑到了学校去读书。造化弄人，无心插柳柳成荫，就是这一摔，却改变了父亲一生命运。多年以后，人们怎么也没想到，本应是和祖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教书匠，成了地地道道的公家人，抱上了铁饭碗！父亲有了工作，这本该是好事，可是却苦了母亲！由于父亲十四五才上学，就算在那个年代，那也算得上是个“晚育”的大龄儿童了。没有基础，年龄又大，父亲只能跳级上学，别人跳级那是资格太好，而父亲跳级读书，实属有些无奈。这样跳级带来的严重后果就是，没有掌握基础，公办教师的路，一走就是十几年。父亲和母亲结婚后，由于父亲长年要复习考试，又加上一身的臭书生病，耕地种田的重担又落在母亲的身上。家里旱地、水地说不多也有好几十亩，从耕地、种植、除草、施肥、放水、收割、打场再到冬天拉粪翻地，几乎没有离开过母亲。一年三百六十天，母亲几乎天天和泥土打交道，别人的手是肉做的，而母亲的手好像是泥土做的，只见尘土飞，不见血色来。后来，有了我们，母亲的负担更加繁重了。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母亲在泥土里养育我们，泥土在岁月里见证着一个女人的苍老。  

  不知是1993还是1994年的某一天，由于当时年龄小，也压根没有在乎当时发生的事，所以也就根本没记那是那一天。只记得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还送了父亲一块写着“岁寒三友”的匾额。家里招待人，自然少不了好吃的，而我们才不管他们为何而来，趁机会偷偷多吃几块肉，多吃点好吃的才是我们最想做的。这个事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年父亲终于摘掉了民办教师的帽子，考上了公办教师，家里来的人都是给父亲庆贺的。父亲转正，意味着父亲的工资高了不少，原本好日子就要来临了，可是没承想，几年后，母亲就一病不起。岁月不仅在母亲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也将苦难留给这个不幸的女人。

  母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母亲把一生都给了养育自己的土地。为了弟弟妹妹，为了丈夫，为了孩子，她在泥土里长大，也在泥土里老去，一辈子摸爬滚打，只为生活变得更好。母亲的手，是迄今为止我见过最糙的手，没有之一。岁月的洗礼和泥土的侵蚀在母亲的手上留下了厚厚的老茧，手心手背都是，连指甲里都是厚厚的老茧。那不像一双手，更像五根柱子，历经沧桑，风雨不倒，用她肉身的躯体，苦苦支撑着一个家。就是这样一个苦难的女人，尽管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千疮百孔，可是她从来没有一声怨气，用她那温暖而又厚重甚至有些变形的双手，保护着我们，保护着这个家。苦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苦难留下的种子！由于长年的辛勤劳作，风里来，雨里去，不知饥寒，不知疲倦，母亲的膝盖和很多关节严重变形，得了严重的风湿病，一到下雨变天，就疼痛难忍。

  1998年这颗苦难的种子终于变异发芽，开出一种叫癌细胞的残忍的花，苦难化作疼痛，企图侵占母亲的身体和灵魂。可是母亲那是那么容易被它所打败，时刻准备着与病魔作斗争。在母亲做完手术的第一天，就奇迹般的自己坐了起来，连在场的医生都感到惊奇，从没有见过如此坚强的女人！是的，母亲的确很坚强，她的一生都很坚强，与命斗，与天争，她都不曾输过。母亲的第一次手术其实是成功的，可是，错在就错再当时农村的愚昧无知，根本不知道人出院了还要休养生息的道理，出院后的母亲，又开始周而复始的重度劳作。这以至于母亲旧疾复发，这一次，母亲倒下了，命运的天平倾向了病魔。病魔一次次侵袭她的身体，疼痛一次次侵占母亲的神经，可即便是这样，母亲在巨大的疼痛和折磨下，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母亲的身份，一遍遍告诫我们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直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没有忘记……那一刻，最疼的不是肉体，而是儿女。

  母亲的一生也是善良的一生。母亲一辈子没有和人红过脸，一辈子没有与人有过纷争。对人对事，待人接物，谦和礼让。母亲不曾读过一天书，也不曾认识一个字，可是没有人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老实巴交，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她还是名共产党员。或许母亲并不知道作为共产党员应该承担什么义务，她也不会懂什么大道理，说什么好听的话，更不懂什么家庭教育，但母亲却用自己的真真切切的行为方式，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教会了我们很多为人之道，做人之本。我的母亲是伟大的母亲，她从泥土与苦难中来，最终又回到了泥土中去，回到了那片养育着我们的黄土地！

  一日三秋,言思慕之甚切;渴尘万斛,言想望之久殷。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我对母亲的思念却越加强烈，不是不愿提及母亲，只因这思念太苦，断人肠，侵人形，不觉泪行！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爱的母亲！只愿天堂里母亲不再受这人间疾苦，若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孩子。

有母亲的人 心里是安定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