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兆平
1
因为老家县城南边的一个市，最近几年的招商引资力度非常大，给出的优惠政策非常好，所以我从广东带着项目，要到那边去考察一下。如果合适的话，我们的一个项目就要落户到那里了，这个项目的总投资大概在1.2亿元左右。
我的老公是广东这边数得着的富商。他的手上有很多产业。这一次他没有跟我一起来，而是去海外谈其他的项目了。
司机开着车，沿着高速路，一路向北朝着我的老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我们绕一点路吧。到我老家的那个县城去看一看。我已经有十五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司机点头答应着，便改动了导航目的地，直奔着我的县城而去。
而我却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我想起了我的初恋男友小木。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回想起来，一切都历历在目，心里也有一种隐隐的疼痛。
十五年前，我在我们小县城租了一间门头房，做美容美发。那时候我只有18岁，正值青春懵懂的年纪。
小木在这个县城里，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儿，也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他高中毕业之后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出去打工，便留在县城子承父业了。
他用自行车载着他的冰糖葫芦，每天都会从我的美发店门前经过。
偶尔，我会买一支冰糖葫芦。
偶尔他也会到我的理发店来理发。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有一天小木来的很晚。
那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没有顾客，我便孤独的坐在阳光里，读一本书。
“叮铃铃……”
是小木的自行车！他的自行车的铃声，我实在是太熟悉了。
我不由自主的赶紧抬起头来去看。果然是小木。
“给！送给你的！祝你生日快乐！嘿嘿……”
小木将自行车停到我的面前，第一时间将一支又大又红的冰糖葫芦递到了我的手上，憨憨地笑着，说道。
我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别管，我就是知道。嘿嘿……吃呀。这是我专门给你特别制作的。快尝尝甜不甜？”
年轻的女孩儿总是很容易感动的。小木这一支冰糖葫芦的礼物，让我感动得眼眶湿润。
我便毫不客气的一口咬掉了一颗山楂，开心地吃了起来。
“嗯，真好吃！嘻嘻……”
我由衷地赞叹了起来。小木做的冰糖葫芦真的非常好吃。表面的那一层糖稀非常的脆，非常的甜，而里面的山楂都是精心的去掉了核儿的煮熟了的山楂。
“哎呀！叶子！冰糖葫芦哪能这样吃啊？以前我就想要告诉你了，可是没有好意思说，这一次我可要说一说了。冰糖葫芦可不能这样吃！”
我大吃一惊。赶紧问道：“什么？冰糖葫芦还有什么吃法呀？还有那么多讲究吗？”
小木一本正经地说：“当然！吃冰糖葫芦要从底下开始吃。你看冰糖葫芦的第一个山楂往往都是最大的，最漂亮的，如果你一口把第一个吃掉了，那整个冰糖葫芦就不漂亮了。如果你从底下开始吃，吃到最后冰糖葫芦还是漂亮的，明白了吗？傻妞！”
说着，他竟然借此机会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臭小木！你好大的胆子……”
于是我就举着冰糖葫芦追着他跑了起来。
整条街上荡漾着我们爽朗的笑声。
后来他便用自行车载着我叮铃铃的走街穿巷疯跑了起来。我们玩得可开心了。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时光。
以至于15年来，我经常在睡梦里梦到那一段儿，总是把自己给笑醒了，而摸一摸脸颊，总是有两行冰冷的泪水。
2
我们的车下了高速之后，又行驶了不远，便来到了我这个心心念念的小县城。
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今再见这个小县城，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这里的变化太大了。
好多地方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我凭借着一些记忆重新找到了我开理发店的那条街。可惜的是那两排平房早已经拆迁了，变成了高楼大厦，我已经找不到原来的蛛丝马迹。
“叮铃铃……”
忽然，我听见了熟悉的车铃声。
我赶紧四处寻找。可是哪里有什么自行车的影子呀？很显然这是我的幻觉。
我再次恍惚了起来。
那时，我和小木认识快有半年的时间了。已经到了初冬。
那也是一个中午。理发店里照样没有一个客人。我和小木面对面的坐着。沉默了好久，谁都没有说话。
我记得当时停放在理发店门口的自行车上，一串串的冰糖葫芦晒在初冬的阳光下，糖衣上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你，能不去吗？”
最终还是小木打破了沉默。我看得出他非常的着急，却又手足无措。
“我决定了，我一定要去！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说广东那边能赚钱！”
我很坚决地说道。
“可是，可是，万一他骗人呢？他骗你，你该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办……”
小木的声音最终还是低了下去。
其实我也很难过。但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家庭状况告诉我，靠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当理发妹，是完全不行的。我需要赚钱！
“小木，你不要说了。我的行李都准备好了。都在这里了。出租屋我已经退了。下午1：30的车……”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木便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骑上自行车疯了似的跑远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滴落了下来。
哭罢多时，我拉起自己的行李箱，朝着小县城的长途汽车站而去。
当我坐上长途汽车的时候，我忍不住再次哭出了声音。
就在长途汽车即将开启的时候，我看见小木骑着自行车又疯了一样的飞奔而来。
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小木追到车上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道：
“叶，叶子，如果那边不好，你，你就回来。听见没有！傻，傻妞……”
小木将一个纸盒子塞到了我的手上，转身下车，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骑上就走！
而此时的长途汽车也已经开动了。
我泪眼模糊地目送着小木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便轻轻地打开了那个纸盒子。
那个纸盒里摆放着十支冰糖葫芦。
另外还有一把系着红头绳的钥匙。我知道那是出租屋的钥匙。他居然又从房东的手里要来了！
“如果那边不好，你，你就回来……”
小木的话，又在我的脑海回响了起来。
我的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出租屋的钥匙，我看见我的眼泪滴落到冰糖葫芦上，溅起了无数细碎而晶莹的泪花……
“夫人，我们，现在去哪儿？”司机轻声问道，“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108公里，而离开会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哦。”我悄悄地擦了擦眼睛，轻声地自言自语道，“理发店没有了。不知道那间出租屋还在不？也不在了吧？”
我轻轻抚摸了一下这些年来一直挂在我的脖颈上的，那枚被精心镶嵌在一块金佛坠上的小小的钥匙，决定还是要去看一看我的出租屋，如今还在不在。
3
我的出租屋居然还在！
不过，连同附近的房屋一起，出租屋的墙壁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我立即有些后怕起来，因为我知道，也许我再晚来一些时日，这间出租屋便真的就不存在了。
初春的太阳照耀着这破旧的小房子。我看见破旧的门框上贴着今年春节时候的春联。
上联：叶子向往蓝天心归木根
下联：树干扎根大地眼望星辰
横批：十又五载
我瞬间泪崩！
我知道，这一定是小木写的。
这时候那个年迈的房东出来了。我问他：“贴这春联的人在吗？”
那个房东望着我，很显然，他已经认不出我来了。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
“不在。每年春节的时候那个人都会来贴春联。上联和下联从来没有变过，变的只有横批。他来贴春联的同时，都会预付下一年的房租。然后就走了。”
我更是大吃一惊，赶紧问道：“也就是说这个小房子他已经租了15年！”
房东点头说道：“是啊。说来真是奇怪，租了整整15年了，可是他并不来住。并且他嘱咐我千万不要换锁……”
听到这里，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赶紧从脖颈上取下那枚钥匙，颤抖着双手，居然咔啪一声就打开了那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吱呀一声，我推开了房门。
一阵风吹进屋里，我看到挂得满满一屋的千纸鹤随风起舞，猎猎作响！
我和小木一起叠千纸鹤的情形再次涌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我们一起吃冰糖葫芦的情形，我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一路奔驰的情形，都洪水一样汹涌而来……
我已经无法顾及我满脸的泪水了。我从出租屋里冲出来，来到房东的面前，大声的说道：“我要见到他！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一定要找到他！”
可是房东老大爷摇了摇头，说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有。”
我环顾四周，四处张望。我想找到小木。我想看到他的样子，我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我在哪里能找到我的小木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这时候，司机一脸焦急地朝我走来，说道：“夫人，时间真的来不及了。那边已经打电话催问了三次。刚才，总裁也来电话问您到哪里了，他说打您手机提示关机……”
我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我的这个司机，说道：“找家宾馆，在这里住下吧。”
“这，夫人，那边的市领导在等着……”司机一脸不解的样子。
我说道：“那边的事情取消吧。我想好了，这个项目我打算落户在这个小县城。我们先住下来，再仔细的考察考察。”
说完，我就兀自沿着这条老街走了起来。我的手指划过老街旁的法国老梧桐，划过斑斑驳驳的老墙壁，划过影影绰绰的旧的时光。
“叮铃铃……”
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自行车铃声。那声音，我太熟悉了！
我情不自禁地赶紧回头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