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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瑶专栏 | 小镇故事:51岁才出嫁的老姑娘

51岁才出嫁的老姑娘

文 / 李宗瑶

每次回老家,我都喜欢听老人们讲村里的往事,古老而真实的故事。我时常想,那些朴实的乡亲们祖祖辈辈耕种在这片土地上,生老病死,平凡的过着一生,以至于没有人去在乎过他们的喜怒哀乐,几代人后,没有人会记起他们,我甚至会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存在过,只有族谱上一个个孤零零的名字,向后人证明着他们曾经来过,而有些人连名字都不曾留下过。

每次说起村里的往事,老姑娘梅的故事是被提及最多的,而这个故事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也总是让我扼腕叹息很久。

说起老姑娘梅,在村里也算是奇女子,因为村里都姓李,是一个家族的,论辈分的话我还得叫她一声老姑。在我的老家,老姑就是姑奶奶,而在东北老姑、老姨、老舅一般是指最小的那个,有老幺的意思,当然也有宠爱、稀罕的味道。

梅年轻时是十里八乡的俊俏姑娘,在那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年代里,梅里里外外都是把好手,她不但是生产队的文艺宣传员,能歌善舞,还做的一手好针线活。她做的鞋针脚匀称而细密,鞋底松软舒适。纳鞋垫、绣花也是一绝,她的图案花样繁多,绣动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绣的花花草草,仿佛真的迎风摇曳,娇艳欲滴的要把蝴蝶引来。总之,什么东西从她的手里出来,跟真的一样。所以,梅是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的榜样,大家都喜欢跟她亲近,学习各种花样,她也乐于教大家。她家小院的梧桐树底下也总是热热闹闹,叽叽喳喳,笑声越过墙头,传出好远,那是小院最欢乐的时光。所有人都会想:不知道小院的这棵梧桐树,会引来什么样的金凤凰,梅这只金凤凰又会落在谁家的树上。那时的梅姑娘一定也会有少女般的幻想和期待。

梅的父亲是村支书,怎么说也是革命干部,四个哥哥拿着她这个妹妹也像宝贝一样娇惯,梅姑娘是无忧无虑的,每天都有明媚而阳光的笑容挂在脸上。年轻的梅姑娘一条麻花辫又黑又亮,脖子上总是系着一条粉色的丝巾,丝巾上有她自己亲手绣上去的梅花,红色的梅花在粉色丝巾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甚是好看,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雪花膏总是散发出淡淡的芳香……每当奶奶讲到这时,我总是会想起那首《小芳》,“村里有位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这应该是梅姑娘的模样。

梅姑娘那么优秀,当然也是十里八乡后生们惦记的对象。

十八岁那年开始,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踏破了梅家的门口。梅的父母先把关,必须根正苗红,家庭相当,可是父母看上的梅总是看不上,梅看上的又不合父母心意。其实最主要的是她压根就没相中别人,因为她心里已经住着一个人。

军是邻村生产队的文艺宣传员,在那个年代高小毕业的军就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每次去镇上开会,搞文艺宣传汇演,他们都会相遇。军写的一手好字,写宣传标语自然落到他头上,军的字跟他的人一样干干净净,整洁大方。梅能歌善舞,样板戏里的铁梅、喜儿,自然非她莫属。每当梅站在舞台上时,军就坐一边静静的看,从不喧闹,也不会像别人有大起大落的掌声跟尖叫,只有他的眼神和嘴角的笑,显示着他看的好认真,认真到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观众,那应该是一种痴迷。

梅和军就这样彼此欣赏,其实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可是从那躲躲闪闪的目光里,都能感受到,彼此心里面有对方,年轻人总是这样娇羞而敏感,真挚又热烈。

终于,有一天他们从镇上演出完毕,梅跟好姐妹娟准备回家,在快到村口时,一直走在她们前边的军居然在村口的大柳树下拦住了梅,军是特意在等梅的。娟识趣的笑着先走了,只留下害羞的梅,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是怎么了,平时的梅不是这样的,那个落落大方,活泼开朗的梅哪去了,她自己在心里暗怪自己,却又觉得欢喜。

军说他要去当兵了,当兵好啊,在那个年代当兵是所有男生的梦想,嫁给兵哥哥也是女孩子的梦。军说等他当兵入党回来就去提亲,希望梅能等他。梅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家的了,可能是一路跑回去的,或者是唱着歌,两手不断地揪着自己的发梢回家的,她只记得她把一条绣着梅花的丝巾送给了军,不,或许是塞进了他怀里。

后来,无论父母安排怎样的相亲,都以失败告终,除了好姐妹娟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个人,三年里不断有人提亲,梅看都懒得看,梅在等军回来娶她。

三年的苦苦等待,三年的酸甜苦辣、相思之情,个中滋味,只有恋爱中的人才能体会。三年后,军终于光荣退伍归来,在欢迎退伍老兵归来的文艺汇演上,梅见到了军,他还是那么精神,虽然黑了点,但是眉宇间更添了男子汉的英气,人群中军还是那么与众不同,没有人能知道梅心中的喜悦。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军终于来提亲了,那天梅跟好姐妹娟一起躲在屋里看,他们一会叽叽喳喳打闹着,一会在耳边嘀嘀咕咕,娟不时逗着梅,说笑着,梅只是害羞的笑着,脸上的红霞就没褪去过。

可是结果却出人意料,梅的父亲竟然不同意,不光因为军的家里穷,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母亲需要人照顾,其实父亲心里另有人选,父亲相中了镇上的一位张干事,他家境不错,人也好,而且这位张干事也一直喜欢着梅,他曾经也来相过亲,可惜被梅拒绝了,但是一直没死心。

就这样,这事就这样搁置了下来。

后来刘干事来过梅家好几次,梅都不见,以后就没下文了。梅跟父亲就耗上了,父亲再介绍相亲,她也说什么也不看了,梅和军约好了都不妥协,就这么耗着。梅甚至愿意私奔,军不同意,因为家里有老母亲,而且他觉得没必要,他相信他们会感动梅的父亲,会走到一起。

这样一晃就是近两年,好姐妹娟都嫁人了,也有了孩子。这天军约梅见面,还是在村口的那棵柳树下,梅满心欢喜,能见到心爱的人,同时又有些忐忑,不知道他要说啥。见了面后,军跟梅说:“梅,咱们结束吧,我母亲身体不行了,她就是希望临去世前看我成个家,抱上孙子,为此母亲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我不想她哭,不想她带着遗憾走,有人给我介绍了隔壁村的一位姓王的姑娘,本本分分,人也老实,我同意了,我也不想这样……”那天军有些唠叨,他的话最后几乎是哭着说完的。

突如其来的消息,对梅无疑是晴天霹雳,五年的期盼,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怎么会这样,明明距离并不远,就近在咫尺,相爱却还是不能在一起,活生生的上演着一出人生悲剧,两个年轻人的心都碎了。

军把那条丝巾还给了梅,梅接过丝巾眼泪就下来了,手不停地揉搓着,这条心爱的丝巾,陪伴在他身边五年的丝巾,上边一定有他的味道,梅泪如雨下。

没有人知道是谁先走的了,从此他们分手了,这份爱情算是彻底搁置了。

军结婚那天,花轿打村口经过,吹吹打打的喇叭唢呐,热闹喧天,梅在远处静静的看着,没人能体会她生人作死别的心痛。

一个月后,军的母亲去世了,虽然没能抱上孙子,但她应该是含笑去世的,毕竟她的儿子娶亲成家了。后来军带着爱人去了远方,很少回来,但是每年母亲祭日军都会回来上坟,梅总是远远地站在山上看着军一家三口。那是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女子,有点黑甚至谈不上漂亮,可是她却成了自己心爱男人的妻子,这就是命。

原本以为军成家了,梅就会回心转意,提亲的人又多了,好姐妹娟每次回娘家也会来劝她,其实男人也知道梅的情况,都是娟告诉他的。军也让娟劝梅算了吧,嫁了吧,别苦了自己,认命吧,注定了的事情就不要挣扎。

梅只是苦笑,望着院里的梧桐树,静静的看着梧桐花开花落,一转眼梅就三十多了。不再有人给梅提亲,偶尔有人提亲都会被梅骂出去,媒人连滚带爬的走了,父母也没办法了,后来父母相继去世了,梅姑娘一个人生活,哥哥嫂子有抱怨的,也有同情的,母亲去世时,说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没能看着梅出嫁,梅告诉母亲会看到的。

母亲出殡那天出奇的冷,老人们说多少年没见过那么冷的天了。梅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一朵白花,身穿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一直压在箱底恐怕一生都穿不上的嫁衣。瑟瑟的风中她是如此美丽而孤单,像一朵让人怜爱的小花,全村人都被惊呆了,没有人见过如此疯狂的女子,很多人都说她疯了。她把那么多年做的鞋、纳的鞋垫绣的花都烧了,连同她的嫁衣都烧了,梅决定永远不嫁人了,也很少有人敢提亲了,因为很多人都认为她疯了。

梅一个人生活,逢年过节哥哥嫂子怕她一个人孤独,让她去他们家过年,梅从来也不去,不知道万家灯火团圆夜,梅姑娘一个人会想什么,会不会哭,是不是还会想起他。

一个人的日子也得过,好在她会裁缝,改革开放后,为了生存梅开始赶集,在集上给人家做衣服,她的手艺不错,每次都干不完的活,就这样转眼又是好多年。这期间也有老光棍、鳏夫托人说媒,她总是把对方赶出去,跑的慢的还会挨她几笤帚疙瘩。一个人在树下时,梅总会无奈的笑笑,原来她已经沦落到只能嫁给那种老光棍们才肯要的地步。

时光就这么静静地过着,梧桐花开了又落了,可能这辈子梅注定要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梅还是那么好,大姑娘小媳妇还是那么喜欢她,我母亲说,她刚嫁过来时,也是经常去找梅学用缝纫机的,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那时梅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是那么漂亮优雅,只是不经意间总会走神,有着掩饰不住的忧伤。娟偶尔还是会来看梅,只是不知道再怎么开口劝她或安慰她。

那年娟又来了,娟已经很久不来了。娟告诉梅自己得了绝症,快要不行了,她不仅是来做诀别的,更是来跟梅商量一件事情的,不,是来恳求梅的,娟希望在自己死后梅能嫁给她的男人,照顾她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娟劝梅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一个人实在太苦了。娟的男人老实本分,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是也算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老实人,对娟一直不错,这些梅都是知道的,最后她们抱头痛哭在一起,或许这就是她们的命。

娟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第二年梅出嫁了,嫁给了娟的老公,成了三个孩子的后妈,那年她五十一岁了。

母亲说梅出嫁的那天,她是自己走出村庄的,本想起个早悄悄地走了,可是大姑娘小媳妇还是都来送她了。梅一身平时的素衣,只是在已经斑白的鬓角别了一朵红花,没有迎亲的队伍,也没有吹吹打打的喇叭唢呐,一大清早那个男人在村口大柳树下等她,除了满满一小包袱钱,其余的什么都没带,那是她这些年给人家做衣服攒下的积蓄。

梅把那条丝巾拴在了院中的梧桐树上,上面的梅花还是那么鲜艳,晨风中的丝巾,像梧桐花开,这次小院终于迎来了金凤凰,却也送走了金凤凰。

梅轻轻地掩上了大门,就像平时一样,好想出去一会就会回来,只是谁也没想到,从此梅再也没回过村庄。

后来,听说那男人对她很好,孩子们也待她如亲娘。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只听说去年梅世了,走完了她八十七岁的人生。

那棵参天的梧桐树,我小时候经常攀爬掏鸟窝,摘下树叶当雨伞的梧桐树,见证小院欢乐与悲伤的梧桐树,在旧村改造正愁着怎么处理它时,它却在一场罕见的台风中被连根拔起了,连同破旧不堪的老房子,一同倒下了。这下干净了,不用再为要不要将它移栽到别处而发愁了,而在旧村改造的喧嚣中,很快人们就忘记了那棵梧桐树,毕竟人总是健忘的。

人生有多少错过与无奈,谁心中没有些许遗憾,而错过的时光注定是无法弥补的。老姑娘梅的故事令人心痛不已,一生最好的青春随水东流,好在上天待她不算太苛刻,幸福的晚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作者简介
李宗瑶,沂水县杨庄镇人,八五后文字爱好者,沂水县作家协会会员。习作多年,混迹于多平台,无甚成就。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自得,喜写作多是自嗨,笔耕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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