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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化肥裤

“大队长,大队副,一人一条日本裤,前化肥,后尿素,八成这人是干部。”这是七十年代初,鲁北农村流行的一首童谣,俺村的半大孩子们都会唱……。农村大、小队干部要是有条化肥裤,那说明他在村里,大小也算个人物……。

小日本进口的化肥袋子就是结实,里面用透明塑料袋包裹,外面一层用化学纤维织成,格外细腻平展,用那靛青染料一染,微黑中稍带点青头。比那黑老粗布结实多了,做成裤子,经久耐穿、凉爽透气,笔挺好看。所以村里来了化肥,剩下的化肥袋子,就成了一宝。大小队干部们私下里就偷着分了,拿回家就作成了裤子。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咱国家还没有这种洋玩艺呢,谁要是有条化肥裤,也算是身份的一个象征。那年头,大部分的农民都还穿着自己织的老粗布缅裤腰呢。

可那靛青染料化纤布,经鲁北那苦涩的盐碱水一洗,慢慢的那粗黑等线汉字就隐隐的显现出来,成了童谣中唱的那模样,正巧在屁股蛋子上有“尿素”两个大字,那几年,只要裤裆上清晰的看到尿素两个字的人,不用问,准是各村里的当权派——大小队干部。

二丑快三十的老小伙了,还没说上个媳妇。一是家境不富裕,二是本人也不那么机灵伶俐。愁的他娘头发都快白了。赶集上店,遇上熟人不出三句话就是托人给他儿子说媳妇。这阵子碰巧东庄他震魁叔从贵州领回来几个女娃,眼瞅着只剩下一个了,二丑他娘心急火燎的跑着去了东庄,她也为儿子传宗接代的大事着急呀……。

震魁西柴屋门口,蹲着个女娃,头深深的埋在腿弯里,看不清面孔。那黑糊糊皴不拉及的光脚丫,穿着一双脏兮兮的草绿解放鞋。“就这个娃呀,他叔!你要多少钱?”二丑娘很不屑的问道。“老嫂子,看咱都是庄里乡亲的份上,那几个女娃都是整子数,一千元,这个稍差点,最后一个你给八百元得了,就可以领家去了。”“你也太贵了吧,五百咋滴?”“你不要也就算了” 二丑娘气馁了。“你还让兄弟挣个盘缠不?我这一路上吃喝拉撒地没少花费银子呀……”

最后谈定七百块钱,零头震魁也不要了。二丑总算有了个媳妇……。在贵州老家,这女娃她行七,这次又花了七百元,韦春香的名字就没人再叫了,干脆就喊成了韦七妹……。

韦七妹这女娃也就是个头矮点,高颧骨、挖窟脸、塌鼻梁、皮肤黑黑的,十七大八的姑娘家,说不上水灵,但也没啥大毛病。和二丑也算般配……。听她说,贵州那边比这鲁北还要苦些,睁开眼就是大山,没几分平整土地。每年种两季稻,都要肩挑背扛地运下山来……苦的很。她在这儿过得倒也知足,到二丑家后,手脚麻利、家里地里、干活也还勤快。不出一年,就给二丑添了个大胖小子……。

鲁北农村那几年时兴大兴水利,各村出河工.每年开春,不是整治徒骇河,就是整治马颊河。看那样,上边是想把鲁北大地上的河道灌渠,挨个的都拾掇一遍,各大队都要按地区计划,征集精壮劳力去挖河。地区定下的每人每天三个土方的任务,为了赶进度,县、公社、大队都层层加码,最后落实到每个民工头上,就成了每人每天六个土方……。

 沿着那1:4的大陡坡,用小独轮车从河底往大坝上推土,装车、卸车、培堤、打夯一天干下来,就是再棒的小伙,也能累个半死不活……。但每人每天补助四角钱、一斤半口粮的待遇,一个上河季村里面还能给记上近千的工分,却也的确诱人眼馋……。所以那些家境不太富裕的青壮男劳力,几乎春秋两季都争着去当河工,以便补贴家用。队上的半数男劳力们一走就是二十多天,村里头死气沉沉的。大姑娘、小媳妇那唧唧喳喳的欢笑声也少了许多……。

二丑出河工的第三天晚上,大队书记秦德荣溜进了二丑那村西头的小土坯院。开头还咸淡不着边问些贵州那边的风俗民情,看那娃儿睡熟了,就动手动脚起来……,起先韦七妹还用力反抗,但终究不是德荣的对手,而且面对一村之主,七妹不敢得罪这有权有势得主呀……。

德荣像头饿狼,两、三把光琛就扯下了七妹那条黑粗布裤子。……临走时扔下十块钱,并恐嚇道:“这事谁也不能告诉,我要是听到一点口风,就让县公安把你遣送回贵州,告你家二丑个倒卖人口,让他进去蹲几年笆篱子……!”韦七妹吓得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过了没几天,德荣尝了甜头,又来过一回,完事后却扔下了两条空化肥袋子,“你也做条裤子穿……。”

二丑秋后再上河的时候,也穿上了化肥裤,头上带顶绿军帽,人靠衣裳马靠鞍,显得分外精神,心气自然也高了不少,那双小眼睛也褶褶有了光采,自我感觉有些非同一般……。

同村的光琛,看不惯二丑那拿腔作势的模样,在大伙儿面前,故意想出二丑的洋相:“二丑,你那顶军帽不是真的,还不赶紧扔了吧。”“谁说俺军帽不是真的,俺二叔是老革命,在关外当兵,这可是他送给俺的,这里面还有军用图章呢……。”,二丑牛气烘烘的答话道。忙不迭摘下帽子,往外掏那白衬里……。光琛看二丑有些着道了,越发来了劲,便迅速地转移了话题:“就算你那绿帽子是真的,可这化肥裤从何而来?难道关外也时兴这种裤?”“这化肥裤……”二丑一急就结巴,但又不愿在大伙儿面前示弱。“这、这……是东庄俺震魁……叔送俺的,不信,你去问问!”二丑毫不气馁的反击道。“哈哈,你震魁叔不光送你媳妇,还捎带着送裤呀?”说罢,大家伙都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晚上,二丑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觉着那光琛那小子话里有话。是呀,七妹也没说出这条化肥裤的来历,只是说,这裤子结实耐穿,上河能派得上用场……。七妹咋能搞到如此紧俏的化肥袋子呢?难道说,七妹和村里的哪个干部有一腿?婚后这两年,七妹也长高长胖了,脸上也白净了不少,那模样比刚来时好看多了。女人十八一朵花,正是水嫩般的年纪……。都说是:'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 难道七妹这娘们不老实……这化肥裤到底是哪儿来的?翻来复去地越发睡不着……。忽听得那帐篷外,有噗噗索索的动静。黑乎乎的又看见帐篷里有人悄悄站起向门外溜去,黒个隆洞还真看不清是谁?二丑也偷偷的爬了起来,从后面悄悄的跟了出去……。

离大坝往北,三四十米外有个孤立的土坯屋,象是遗弃的看坡屋或机井房。二丑远远的看见那两条黑影走进了那间破屋茬。看那高身量人的模样,象是村里的老光棍保柱,那身架矮的象个女人,二丑好奇心大增,就悄不悄地跟着溜了过去……。

“大哥,俺也是好人家呀,俺男人原来也干过河工,前年上河,前头拉小车的襻子绳断了,小车倒退着砸下来,他没跑迭,被一车子黄土歪倒砸折了腰,到现在还瘫在炕上呢……。县里给的那点子伤残补贴,还不够俺那三个孩子吃喝拉尿呢……。大哥,你也算行行好,俺不嫌弃多少,甭管吃的、穿得给俺点就行呀……。”女人压低嗓门的声音,二丑断断续续地也算听了个明白。想瞅瞅那女人长的是个啥模样,可小屋里黢黑一片,啥也看不清……。

“俺也没啥东西,就这仨窝头,这还是偷着省出来地。行!你就就言语一声,不行俺也立马回去……。”保柱倒也实诚,憨声粗气的说道。

没听见那女人再应声,里面扑扑喇喇的开始有了动静,后来就听到了女人压抑的呻吟声……。

真没想到,这河工段上还有这等好事。二丑裤裆下立马就起了变化……。他还想靠的更近些,却不料被碎砖头拌了个趔趄,差点攮在半截墙上。二丑有些沮丧地不敢再往前走,又憋屈得有些难受。他生怕自己慌乱中再弄出点动静,被他们发现。岂不搅乱了人家好事,靠着墙稳了稳神,又捏手蹑脚地溜回了黑乎乎的帐篷里……。

打那以后,二丑心里有了个秘密,他总在偷偷地瞎琢磨,那民工女人长啥模样,俊不俊?吃饭时开始有意识地节省窝头,河工中午每人四个窝头,一大块咸菜,玉米粥可以随便喝;晚饭三个窝头,也有玉米糁子稀粥。可实际吃起来,好像哪顿饭也并不富裕。开挖的土方量实在太大了,要省出一个二两的小窝头来,可真不容易……。中午少吃一个窝头,下半晌,就饿的眼前直冒金星……。二丑没办法,后来就试着晚饭多喝玉米稀粥,还是一心想省下那个窝头。河工四营三排,由于二丑喝稀粥太卖力气,那口十印的大铁锅,玉米粥汤早早了就锅底朝了天。气的伙夫老郝一个劲的骂:“二丑,你没死啦活地喝粥,就不怕半宿拉夜的尿炕呀……?”

河段上,时不常的有三两个拾荒女人来转悠,常因为捡个空酒瓶子、破铺衬而争得面红耳赤。看到女人相互间为此厮打或骂骂咧咧,河工们也见怪不怪,倒像是给枯燥的生活添了点欢乐的佐料……。

河段上的活计只剩下护坡,打夯了,活儿轻省多了,往后就等着上边官员来验收了。二丑有点急不可待了,好不容易攒够了仨窝头,就是不见有女人来露面,自己也不能离开工地到处去乱找呀。二丑感觉这趟河工怕是快没戏了……。

下半晌,有个拾荒的女人开始在附近转悠,也不知是不是保柱子睡过的那个民工女人,二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远远地三番五次朝那女人勾手指头,又故意摘下头上的军帽,扇风般地忽搭……也不知那女人看见没有……?

那女人还真的来了……。听到噗噗索索的动静,二丑知道鱼儿上钩了忙不跌起身,穿好行头,踹上三窝头,就紧忙地溜出了帐篷。远远地跟在那女人后面往北走,借着下半弦的朦胧月光,二丑看清那前面那女人身条比七妹还好看些……。

“大哥,不瞒你说,你这伙河工待俺不薄,接济俺,让俺和孩子都能吃上正经粮食了,连俺那瘫巴男人也吃了回饱饭……。幸亏开这河工,俺那大小子也快十岁了,也没件子囫囵衣裳,他吵着闹着,就想要个军帽,俺一个女人家,上哪儿去掏换这稀罕玩艺?你能不能帮俺个忙,把你头上这帽子送给我,俺也不白要你的……。”刚进土屋,那女人就忙不迭的问道……。

二丑本以为仨窝头就能解决问题了,没想到到他这儿交换的条件变了,这军帽比三窝头可值钱多了……,二丑在心里盘算着。“俺也就这一顶帽子,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才弄来的,俺今儿就这仨窝头,你要是不乐意,俺也赶紧回去了?”说罢,扭头便要走。那女人急忙又拽住了他……。

“他叔,军帽不能给,那你这条裤行不行,俺那些孩子真的缺吃少穿呀!”女人带点哭腔地说。“这么大冷的天了,你想让我只穿条裤叉去挖河?赶明工地上我穿啥,亏你也想得出?!”二丑开始有点发火了,这才几天,保柱子仨窝头能成,怎么偏偏到了俺就不成了。你还真见风长价码……?这种贪得无厌臭不要脸的娘们!老子不玩了!二丑在心里狠狠的骂道……。

“这样吧,俺把俺这条裤子给你,也算是和你换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二丑那火气已经顶到了脑门子上,要不是天黑,准能看见二丑涨的通红扭曲的脸。

二丑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么一种局面,气呼呼地连着:“呸!”“呸!”吐了两口, 扭身大步离开了那刚才还当作欢乐之乡的小土屋,连那费尽心思从自己嘴里抠出来的仨窝头也不要了……。

从河工段回到村里,二丑就病倒了。不知是累的还是受了风寒,发高烧不退,捂上两床被子还直咋呼害冷,吃了好几天退烧药也不见效。急得七妹束手无策,整天守在他炕前,熬姜汤、用老井水湿毛巾敷在二丑额头帮他退烧……。慢慢的烧是退下去了,可还浑身酸疼,又在炕上迷瞪了好几天,这才能慢慢能下地走动了。也幸亏二丑年轻,身子骨底子还不赖。他娘逢人便念叨:“俺这傻小子,睡凉炕,全凭根里壮。”

病是好了,可二丑只要是一看见穿化肥裤的大小队干部,就拿眼瞅人家没完,有时候不吭声跟着家人走出老远……。那眼神可够瘆人的,七妹眼瞅着二丑那模样也有些感觉,可又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不敢往深里盘问,只能偷偷独自唉声叹气……。她早就注意二丑那条化肥裤说啥也不穿了,七妹心里发虚,更担心再摊上啥倒霉的事……。

心病还要心药医。二丑对七妹也不是完全放心,毕竟是远道来的女人,和自己能不能一心一意过日子,二丑心里没有底。没生娃以前,七妹要求了几次,跟着二丑去赶个集上个店的开开眼,二丑从来都没答应过,真跑了咋办?可是真金白银买来的呀,对七妹看的更紧了,连出村都不行……。

想那河工女人为了仨窝头就能卖身,二丑心里就结下了疙瘩,自己身边这女人到底咋样?女人们咋能这么贱呢?要不然光琛他们也不会那样不怀好意的哈哈大笑……?

地里的庄稼没了,村里到了农闲的时候。二丑却很少去找人做伴打牌了,他受不了那帮子年轻人的嬉笑嘲弄,那帮人凑在一起:“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德荣书记心里有鬼,那二丑病好出了门,他就发觉二丑看人的眼神不太对劲。没有这两把刷子,还当什么大队书记?河工回村前,他就不去七妹那里去游逛了。七妹除了年轻,模样还真不咋地,村里的漂亮小媳妇有的是,还怕没人愿和书记近乎近乎……?

倒是二丑这浑小子让人心里害怕,他那眼神就像和干部们有仇。要是真有个风吹草动,他真敢和你玩命,为了这么个女人,也不值得。多亏七妹的嘴还算严实。

其实和德荣有事的女人嘴都很严实。对这些女人,德荣早就摸透了,就像抓村里的各项工作,要有两手准备,而且两手都要玩得转……。既要拿捏住她的七寸,掌握她的某些致命短处,让她不敢起刺诈毛……。又要适当给她们点好处,让她沾些物质上的便宜……。

想到这儿,德荣的主意已定……。我德荣还能玩不转那帮子年轻的泥腿子,这村支书岂不是白当了?二丑这种人就更不在话下……。

刚过完年,就又要忙春耕,大队的四个小队,共拉回140袋日本化肥,落实春耕生产。德荣在春耕生产动员大会上,做了慷慨激昂的长篇动员报告,从帝、修、反亡我之心不死;到阶级敌人随时随地妄想复辟、变天倒算;从斗私批修学大寨,艰苦奋斗换新颜;侃到我们村今年一定夺取农业大丰收,吐沫星子都快吹干了……。

大会最后,德荣动情地说:“最后,我再说一个事:今年的化肥袋子,哪个大小队干部们也不准私下偷分,我们准备给咱村春天上河的民工每人发两条,让大家上河干活都能穿上结实裤子,鼓舞一下士气,给咱村挣个面子,夺个锦旗……。这可是严肃的纪律问题,谁要是不照办,我就狠狠地收拾他!……”

那年春上,无论书记、队长咋动员,二丑楞是没去上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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