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低标准岁月
文/武文
步入了老年，喜欢回忆。回忆是岁月的存储。
从1959年到1961年的“三年自然灾害”，或叫“低标准”，及此后多年的艰辛生活，时代印记。我们这一代人亲身经历，刻骨铭心。
连续三年大旱，农民基夲上每人每天二两粮糊口，可“公购粮”不能少，甚至到了上门催要、搜查的地步。那时，人们家里的风匣不能响，擀面杖不能响，甚至连烟都不能冒。母亲把几十斤粮食埋在灶台前放柴禾的地下，吃时要么不拉风匣地煮熟，要么就生吃一把。全村人普遍面黄肌瘦，皮包骨头，老年人脸部浮肿，有的走了人，小孩总是对着妈妈叫“我饿！”
我们家十多口人，在村“大食堂”每顿领回一洋瓷盆汤面条，往早已准备好了的一大铁锅黑菜汤里一倒，那面条瞬间成了“鱼儿”。母亲在舀第一轮饭时，那“鱼儿”光不溜溜地“不上勾”。给谁多勾几条面？地里干活的要照顾，孩子们长身体要考虑，可为难了她。有时候我正吃着，猛不防母亲把她碗底的饭粒给我倒上，而我给她一个白眼一一叫我怎么咽得下去呢？遭到了白眼，长大后才知道母亲多么心酸！
一天三顿饭只吃两顿。这干了一下午的活儿，晚饭不吃，肚子在咕咕叫，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用炒的麦肤子拌两个柿子，哄哄肚皮。前几年我突然想起当年炒面拌柿子好香，就用炒白面拌柿子，结果不怎么好吃，还是人饿了什么都香。
作为我们山区人，艰辛日子经历了四个阶段，一步比一步惨烈
第一步，吃野菜。靠山吃山。如野生的韭菜、芹菜、红萝卜、苜蓿等，它们都能充饥。在马兰沟，一个上午可以掐韭菜一竹笼。有一次我在釆摘“迷迷稍”（神仙草）时，从山头滚到了沟底，不省人事，血与泪的印记。
第二步，吃树叶。靠河河干，靠山山枯。满山遍野一片枯黄，野菜没有了，只得吃树叶。那槐树、杨树、皂角树等，个个上面都“结”满了人，手折的，竹竿夹的，地面拾的，简直是疯了。谁家房屋周围若有一棵大树，那可是一个“粮仓”。
第三步，剝树皮。树叶也沒了，饥饿难忍，只得剝树皮。不多久，那个个榆树等惨死在人类的刀下，白花花地立在野外。它们似乎欲喊无声，欲哭无泪，又似乎为了人类，虽死犹荣！
第四步，吃死物。有生命的野菜、树叶、树皮吃完了，只好吃没有生命的，如米糠、玉米壳、玉米芯等。这些，平时连猪都不吃。它们干涩，吃的时候长长地伸着脖子，瞪着眼睛，使劲往下咽。而咽下去了，却拉不出来，只好手扣、筷子挖。我有好几次哇哇地哭，母亲用筷子给我一点一点儿挖。有的家里用竹筒做的“水箭筒”，往肛门里打洋碱水（肥皂水），简直是活受罪。
为了生存，就只得进更深的山沟去买木头。买两天，卖一天，能挣个三四块钱。有时候把木头拉到一百多外的高陵、三原等地換粮食。为了躲避木材公司，我们在薛家村向南淌冰河，一根一根扛过去。上塬时，还得一根一根扛，上气不接下气。又一会儿过鲸鱼沟还得扛，折腾的一身汗水难干。
人没吃的了，动物也断了生存链，它们要吃人了。一天，一只狼从山顶闯进了我们村子，人们及时发现，一起追赶。但那狼，你追了它跑一段，不追了它停下了，真正的“饿狼”。
村里有一个人一天晚上路过一个古坟时，突然听到头顶上有“唰唰”的刨土声，一抬头，好多的蓝眼睛，阴森恐惧，他立刻明白这是狼群。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爬上了一棵柏树上。天亮来人了，把狼冲走了。他说，可能是自己当时肩上扛着一个两头带圆圈的扁担（担木炭专用），狼才未敢直接攻击，釆取恐吓致瘫办法。因为“牛怕鞭，狗怕砖，狼怕圈”。
在水泉子村，有个小孩，白天大人给他把身体擦洗得干干净净，又換上新衣服，十分漂亮。万万沒想到，天黑后一个大孩子领着他在村里走着，忽地一只狼把小孩刁走了。全村人迅速操起家伙，打着火把，四下寻找。第二天一早，在一个山头上，发现了那小孩的衣服、头发及白花花的骨头，惨不忍睹。其父母简直是哭得山倒河干。
回顾那段历史，在于我们能忆苦而知甜，知甜而感恩。我们感谢党的几十年前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感谢几年前的不再收农业税政策，更感谢这几年的“精准扶贫、全民小康”工程。
乡土蓝田特邀作者：武文，为中原油田退休工人。原名，武印堂，故乡辋川镇山底村山上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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