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账
文/戴景辉
今天我和爱人乘坐926路班车去华胥镇的周坪村收二十多年前的欠款。下车后，我们沿着宽敞的水泥路向312国道以北的周坪村走去。
一排排新颖别致的楼房映入眼帘，道路两边的电杆上挂着一串串火红的灯笼，几乎家家门前都停着款式颜色不同的小轿车，村子里在外当老板的，打工的都衣着鲜亮，喜气洋洋。
村中变化如此之大令人欣喜，我原来心里想周广久把欠的钱要是能给一半，也就是二千五,那就是烧高香了！现在看来，完全给清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我已经认不出广久的家门了，便向锣鼓喧天,人头攒动的大队部门前走去。见一老者便问：“师傅，周广久家在那”？
老者冲口而出:“得是欠你的钱”？要钱就把铁鞋穿上再来，省的磨烂你几双皮鞋。
”整天不务正业，还钻狗洞子，狗爪子不成手“。
旁边一中年男人又说：“粗狗不吃屎，细狗不撵兔个货，俺村人都把广久叫外交部发言人呢“。
我们一听，心彻彻底底凉了。
老者又说：”你往北走第二排，三间安间房就是他家“。
爱人对我说：”算了回吧，去了也是白跑“。
”既然来了和广久坐坐也无访“。
走了十几步，就看见了夹在东西两邻楼房中间的三间安间房！两邻家的地势至少升高了一米五左右，广久的三间房处于低凹地，显得极不协调。
门口站一老妇人,穿件墨绿色外套，黑色裤子，一身旧衣服过时不说还脏兮兮的。
灰白相间的头发澪乱不堪,黑黄的脸庞布满网状皱纹,大眼角残留着黄腊腊新鲜的眼屎，由于门牙尽失,干瘪的嘴巴正在骂：”把你个挨飞子的，人家过年就是再穷也得给娃买身新衣裳,你个死不下的，把你的腿咋不栽坏，把我辛辛苦苦拾掇好的成百斤黄豆卖了，把钱弄啥了“？”得是给你买老衣了“。
嘴边起了白沫,由于没有门牙，说话显得吐字不清，好像是扑扑的吹话。小孙女拉着奶奶的手不停的哭泣。
老妇又骂：”狗日耳朵瞎了？聋了？没本事，跟你一辈子把下贱受够了！嗖的一声，门內飞出一只棉窝窝（棉鞋）准确的砸到妇人腰上。
粗壮的声音随之传出：“我没本事没钱，人家王健林马云钱多，你去嘛，我又没拉你！就害怕人家看不上！你要是范冰冰或李冰冰还差不多”。
老妇拾起破棉鞋，向门內扔去。我赶紧上前：'嫂子,快过年了少说几句,勿让人看笑话“。
老妇:”我现在还顾及啥？周坪村二百八十三户，就俺广久是个第一名！伟大很么，光荣的很么！把先人亏了。你得是来要钱的”？
“不是不是，想和老周坐坐“。
妇人：“你包哄我,他日子过烂包了亲戚朋友躲都躲不及,谁招识他”？
爱人和老妇说话，取了纸给小女孩擦红扑扑脸蛋上的泪水。
我进了门，给广久一支烟：”老周，消消气“。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广久老了。
看见他那模样，我现在才相信，不一定研究马列或是相对论的人是秃顶。脸上沟壑纵横,皮肤黝黑。给人以饱经世事的苍桑感！
他身披着一件军大衣，比朱之文稍矮一点，穿一双军用大头鞋！身子有点佝偻。和二十多年前简直判若二人！
那时他大背头，西装革履，皮鞋锃亮！
东风汽车离合器厂址建基时，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要不了三年，我将会以陕西省民营企业家，政协委员，在人民-------接见“！
记得当时我感到此人华而不实，不敢给他欠货款，还是我一个朋友担保才欠的。
不想已经二十余年过去了，他变成这样？让人真不敢相信。
”你是……看着面熟“。
我说：”白鹿原上的老代“。
噢……广久想起来了。
他说：”我忘不了，得是欠你五千“？
”人背不能怪社会！老哥算是把世事看透了！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街头无人问“。
”当年建厂时……多少人给咱骚情！现在，唉！你甭怕，我不会味良心的！我今年才六十九岁，人生刚过了不到二分之一。诸时健七十二岁再创业，吴明胜也是七十多创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鸿鹄之志，雁鹊安知！不要看村上几个二球货，挣两钱紮脚五手人五人六的，呸“！
他的一种不服老精神令人敬佩！他给一个茶渍斑斑的杯子倒了水，双手递给我，说”“前年儿子在工地干活出了事，儿媳跑了，孙女留给我们老俩口。哥现在正给县长陈顺利写信，准备在我们这里搞高效生态环保农业，再发展无公害蔬菜基地。到时我欠人的款双倍甚至十倍偿还！你看两邻升高地基，我理都不理，为啥？两边高中间低这就是凹形地势！我这是金盆养金鱼的庄相！聚财”！
爱人在外面叫我，我说：“老哥我不打扰了”，我取出欠条当面撕了。
广久颇为生气：“兄弟啥意思？担心老哥还不起”？
他找来纸笔，重新写了欠条交给我：“拿上”！
我只得收了欠条走出门，他站在门口喊：“老哥就不送你了，祝兄弟新年快乐发大财”！
我们走出村又碰见了老者，他说：“要下钱没？肯定没有”。
我说：“我也不要了，人家现在国家政策那么好，危房改造，政府给钱，他的庄基那么好，要是盖了多好”。
老者：“政府是盖起后给五万五，他拿啥盖？最后还是我说情给他先要了三万，让先把主体盖起，可钱一到手，他送给人，让人家贷款，到现在一分没有贷到款，房也没盖成”。
“乡党，你知道广久庄基好？肯定是他给你说，他的庄基是金盆养金鱼庄基对吗？我看是瓦盆养了个懒黄蟮！跛子腿筋蹴了！他广久……”。
我不爱听，我们一起向车站走去。爱人说：“看娃惜惶的，我给了娃一百块钱让娃买新衣裳。
我说：”满目青山皆入眼，人间忧乐总关心“！
欠条我也撕了。爱人说:好！世上事没样子，说不定上辈子我们欠人家的。
926来了，准备上车，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