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抗战家传
文/臧兆林
写给父亲的寄语：
看着冰冷的墓碑让我思绪纷繁，暮然，远方那王顺山峰飘逸的朵朵云彩，勾起我对您无尽地思念；回首往事，幼时您陪我坐在村子后高高的坡头，日观王顺山的云彩，夜听灞河流水声，那可是金子般的童年岁月啊，如今却天各一方，我内心只有一丝丝惆怅；在如梦如幻中对面那王顺山峰飘过的浮云，云海里仿佛浮现您的身影，时而高大、时而渺小，我傻傻的试图仰视您的尊容，若隐若现中看到的只是山峰那边飘逸的云，我竭尽全力蓄意在云海中搜寻，那朵云出彩、那朵就是你呀，父亲，您就是王顺山峰飘过的一抹云彩！
西安东郊蓝田县城东大约十华里地的灞河畔，坐落着一座小村叫党院村，村子坐北朝南面对着连绵起伏的王顺山脉，挺拔巍峨的王顺山像一座守护神支撑着一片蓝天，镇守着这片黄土地，山脚下哗哗的灞河流水声，仿佛是母亲平日里地唠叨，仿佛是睡梦中母亲唱地童谣，山水相依的村庄恬静悠然如诗如画。
村中有户臧姓人家，家境虽不富有但也算得上殷实。民国八年（1919年5月22日）农历四月二十三小满这天，这家人喜添男丁取名满星（这就是家父臧志德），父亲生性乖巧伶俐，惹得一家人好生喜欢；三岁时爷爷撒手人寰家境渐渐破落，我的奶奶王氏带着三个子女相依为命，不几年闺女嫁到岭上葛渠子葛姓人家，长子志诚去省城拉洋车谋生，空空一个院落就剩下满星伴着老母和那头老牛；眼瞅着小儿一年年的长大，奶奶不忍心看着父亲日复一日放牛割草，就拜本村私塾先生叶兆南为师，这叶先生虽是乡野书生却颇具远见，平日里除了教门生读书之外，常讲为人尽忠、尽孝的故事，最精彩的就是家喻户晓的二虎守长安。
话说自古乱世出英豪，上世纪20年代关中东部蒲城县，一夜冒出一个刀客叫杨虎城，杨虎城起先杀富济贫靠得一时血性，后来成了气候拉起一杆队伍，辅佐于右任讨伐地方军阀屡见奇功；1926年嵩军刘镇华勾结军阀吴佩孚图谋攻占西安城，陕西督军李虎臣夜访高人求解燃眉之急。
可知李虎遇到过不去坎求教何人？这便是隐居在蓝田县新街镇的牛才子牛兆廉，传说牛才子上能观天，下知地理，关中大儒无人不晓；虎臣夜访才子偶遇恶犬挡道略显却色，才子闻声吆犬退笑曰：“家犬焉能敌猛虎？”李虎答：“先生见笑了，大敌当前敢问先生有何良策？”才子建言：“若二虎把关众志成城，贼兵久攻不下必退！”虎恍然大悟：“先生所言极是！”
趁着星夜，李虎一票人马疾驰三原，三原乃杨虎城部驻扎之地，李虎见过杨虎城道明来意，虎城慷慨回复：“国之大事匹夫有责，虎城随后出兵入城”；不日嵩军兵临城下，望高城紧闭固若金汤,自知易守难攻便把古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虚张声势诱迫秦人投降，两军对垒箭在弦上；守困几月城里已是断浪缺水，树皮树叶都被人摘了充饥，有熬不过的人向二虎进言：“何不放百姓出城逃生？”二虎怒曰“宁肯饿死不可开城，再说怂话拿你做娃样子！”
苦苦坚守了八个月，大街小巷饿殍遍地，城里的饿死不降，城外的嵩军围而不打，此刻有救兵驰援城中士气大振，此时要知何来救兵且听山人慢慢道来：二虎守长安的义举不是一时地义愤，西安坚守是支持南方北伐战争（拖住军阀吴佩孚二十万大军就帮北伐军的忙），二虎守城得到各方称道。
紧要关头中共李大钊便邀请远在苏联养病的冯玉祥出手解救，冯玉祥在内蒙集结吉鸿昌、许权中组织联盟军驰援，部队分两路出击，许权中骑兵队从陕北南下先解决掉围三原的匪兵，随后联军内外夹攻把刘镇华打得落花流水，杨虎成坚守西安的大名，在关中撩得“当当”的响，这才有了一段二虎守长安抵御刘镇华的佳话，有十里八乡“刘振华日你妈，你把陕西给滴扎”童谣声。
父亲听着杨虎城的故事一天天长大，像如今的小粉丝一样，心中的偶像便是杨虎城。1936年杨虎城、张学良又闹了一出，逼蒋抗日的“西安事变”，“杨虎城在临潼把老蒋绑了”像一股风传遍乡间。
这一年，血气方刚的父亲刚满十八岁，便日思夜想要投奔杨虎城，哄着老娘说“妈我去城里找大哥做事”，娘说：“兵荒马乱的你这怂娃，出去成啥经”“我想让哥给我寻个事！”老娘熬不过他地死缠烂打推脱说：“眼看快过年了，要去也得过罢年暖和点再说”父亲暂且作罢，不再吱声。
再说父亲读了三年私垫，也算是村里识文断字的人，那年月十六·七岁的小伙就娶妻生子，村里有人上门提亲，女方是夲村尚后头一大户人家，闰女取名巧儿，乍一听名字看试乖巧，其实这巧儿是方圆几个村知晓的傻大姐，也就是生在富人家里罢了，试想孤儿寡母生活潦倒，攀上一门富亲也是不错的。
我奶奶欣然允下这门亲事；过了半年把巧儿迎进门，这巧儿也太差人意，说话不踏犁沟，两句话就绕到一安子，摊上这挡子事父亲自是不快，便整天不沾家、躲在外面找人打牌瞎混，养着成打牌赌博的恶习。
正当我奶奶为父亲一筹莫展时，村公所找上门说：“省里来人征兵，你屋要出一个丁当兵去”，我奶奶为难地说：“我家老五还小，过两年吧”！
谁知我父亲不知深浅说：“妈，我不小了，我愿意出去当兵”，我奶奶让父亲一句话呛得无言以对说：“老五自小爱扬虎，打明让他哥带上投扬虎去”，村长欣然答应。
第二天，父亲早早起来给瓮里担滿水，揣着几块锅盔镆上路了；大伯住在西安东木头市，父亲说明来意，大伯说：“你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棒，投杨虎遂你意咧”，翌日弟兄俩赶到北大街扬虎城的行辕，招兵的长官歪着个脖子，打量汉小力薄的父亲说：“小伙儿，傻里吧唧当兵是苦差事，你嫌不？”“不”“好，这娃还挺硬气！就给小伙挂个名！”
父亲初来乍到凭着读过私塾的底子，在司令部帮着长官誊誊写写，晚间与新兵蛋子挤在一起闲聊打发日子。
父亲投军不久，杨虎城被削去职务派往国外考察，部队17路军番号撤了，缩编成38军由孙蔚如统领，随后又接到上峰命令：派兵开赴华北抗日前线；1937年8月孙司令派遣赵寿山17师、李振西教导团、许权中独立旅经渭南站乘火车到郑州，然后开往华北抗日前线；保定失守后陕西部队投入太原会战，赵寿山师长在娘子乏驴岭阻击日军重任，李镇西教导团坚守娘子关旧关，许权中独立旅后到驰援晋绥军忻口阵地，激战半个多月击退日军多次进攻，我们的先遣部队击退了日寇一次又一次的疯狂进攻，日军伤亡惨重，陕军一万余名官兵血洒娘子关。
太原沦陷后日本人着手攻占西安，飞机对陕西的河防阵地（韩城、平民、朝邑等）沿河轰炸，向渭南、西安扔炸弹，西安行营主任蒋鼎文吓地逃到宝鸡；孙蔚如站出来发“守土抗战”的通令讲：“我孙蔚如决不逃离西安！”前方流血后方吃紧，城里的部队说走就得走。
（父亲说他这年遂部队出征打日本）出征前到大伯家道别，一听要出关打仗一家人哭成一团，大伯的爱人【大妈】一边给父亲收拾行囊，一边叮咛：“老五、枪子不长眼，你可小心点，甭逞能往前穿”，“嫂子我知道我留神点”！
父亲说着掏出一封家书说：“哥，我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回来，这信，你捎给我丙建哥，也算是给人家巧儿一个了断，让她甭等我”说罢一溜烟跑走了。
此时黄河对岸的日军忙于台儿庄战事，根本顾不上山西河岸部署军力；孙司令探实日本人动静，趁鬼子布防松懈的抢渡黄河，7月5日父亲遂部队从西安、泾阳等地隐形出发到朝邑集结，（父亲说）队伍悄悄地开到朝邑就招募船工、征集渡船、绑扎木排准备渡河，还派人假扮老百姓，夜间点着马灯渡河迷惑日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7月22日集结部队在黄河滩举行了“东征杀敌誓师大会”，趁着夜色3万多名官兵，突然从大荔县朝邑大庆关、平民、芝川等渡口抢渡黄河。
秦晋两地一河之隔，中条山是横隔两地的一道天然屏障，守住中条山日军就难以跨过黄河；部队进入山西后沿中条山山脉驻扎；山西战场参战部队十几万，我们当兵的大部分穿的草鞋抗地老套筒，装备落后给养又不足；日本人抽调了各战区的精良部队，配制飞机大炮集中优势兵力；中条山遭遇战打地太惨烈，日军地面凭坦克火炮强攻，空中有飞机乱轮番轰炸，一轮一轮的炮火洗劫，我军阵地上倒下弟兄一拨一拨，到处都是伤亡弟兄，仗打到这个份上怕也没用，大家只有抱着豁出的劲（谁也不说活着回去的话）拼了，人在阵地弟兄们用血肉之躯打出了威名。
1938年的永济大战，日本人用大炮攻陷永济城，入城后激战打响双方绞在一起，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教导团（营长张希文）率领第三营杀红了眼，也不知夜里敌情带人闯进了日本人的腹地，一个叫西姚温村，进村了发现住满了鬼子，这时撤出去已来不及，就在敌寇的心脏里插刀子猛打，一夜血战寡不敌众一个营500多人全部战死。
1939年的6.6战役打地更惨，日本人出动地兵多，团团包围了我们96军李兴中军部，李军长组织敢死队从敌人中路杀进，打开血路绝地逢生，部队伤亡五千多人，黄河沙口滩一带日军见人就杀，枪杀老百姓有四、五千人，沿河岸遍野是血肉模糊的死体，鹰啄狗吠，惨不可睹，一连几天黄河水面上“大漂尸”接连不断。
在中条山打日军三年，我军在极度艰难中顶住日军11次的扫荡、杀伤了大量的敌人，我们出征的兄弟，两万多人把命撂到那，再也回不到陕西了；日本久攻拿不下山西说中条山是华北战场上的“盲肠炎”，我们国家报纸称陕军是“中条山的铁柱子”；咱陕西兵能打硬仗，靠的是陕西人的“愣娃”劲，靠的是孙蔚如，赵寿山这几个长官足智多谋，那时山西战场陕军打硬仗，当地百姓自发到火线抬送伤号、慰问驻军，高平人民还为牺牲的十七师的英烈们修建了“抗日阵亡烈士纪念碑”，赵寿山师长亲自题写了碑文，（日本兵见了碑子都敬畏三分），时至今日当地老百姓每逢清明，都自发为陕西的38军烈士扫墓纪念！
1940年11月部队奉命撤出山西调防河南，父亲随部队守备黄河以南偃师、巩县、汜水、荥阳、广武一带。那时河南人太苦了，兵荒马乱，蝗虫成灾，天灾人祸把河南人整地挑担子（一头担着行李一头担着娃）向陕西，甘肃逃；那时路上不安全，不光日本飞机乱炸，打了败仗的遭殃军逃窜中还乱枪，把老百姓逗急了到处抓逃兵；我们军队看到老百姓苦得没法活，部队动员节约军粮赈灾救民，设粥厂救济逃难灾民，陕西的部队风纪严走到山西，河南当地人老百姓很喜欢。部队军政整训严，队伍还请八路军的教官来讲课，一些养地兵痞习惯都改了，在河南我们守卫黄河主动参战，在收复郑州，坚守虎牢关，坚守大石山战役重创日军、打出了军威。
1945年孙蔚如司令荣升第6战区长官，孙从96军177师调张镜白531团、司令部特务组成警卫团开往恩施，一部分人经西安到重庆乘船到恩施，另一路（父亲遂警卫团）大部队长途行军开往恩施，原计划全军集结后攻打湖北日军，立足未稳传来日军投降消息，孙长官接到赴武汉接受日军投降任命，部队又马不停蹄乘船从恩施开往汉口；轮船在途中走走停停，不停引爆水雷，有时还偶尔遇到日本巡逻艇盘问，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强硬呼道：我们是去武汉接受你们投降部队，日本人知趣点拖着尾巴溜走。
1945年9月18日警卫团参加了第六战区，武汉日军受降仪式。这一天，汉口中正路(现为解放大道)的马路两旁布满了岗哨，中山公园西北角的大草坪上，有一座平顶式的横列房屋，是为表彰清朝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功绩而兴建的“张公祠”，受降仪式就定在这里举行，祠塘门额上“张公祠”三字被换上了“受降堂”三个金字。 下午3时孙蔚如携武汉市地区受降官员88人就位，日军第六方面军司令及幕僚走进受降堂，孙蔚如将《六战作命甲第一号命令》交给日军冈部直三郎；冈部直三郎在命令文件上签名，解下随身佩戴的武士军刀交给孙蔚如的副官，受降仪式顺利结束；遂后部队迅速开进日本兵营（时年家父任上尉军需官）收缴武器装备及物资，接受工作一直到10月底才告一段落。
日本投降后政治时局急变，孙先生虽不是共产党人却思想开明，就呈请去上海养病，老蒋心知孙不想打内战，顺势给了个顾问的名分；孙蔚如临行话别程潜：“老兄，警卫团是我带出来的血脉，这老底子了可要妥善安排！”是年警卫团随程潜去了长沙，部队扩编为第232警卫师由师长康扑，副师长张镜白领导驻守湖南。
湖南是警卫师的归属，湖湘潭又是父亲的福地。湘潭坐落在湘江岸边的一座小城市，她不像武汉市那般商贾云集街市繁荣，也不像长沙市那样四通八达游客南来北往，湘潭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凭借得天独厚湘江航运动脉，使得这座城市从来就不寂寞，而上苍赐予她远离长沙大都市的恩惠，让这里的百姓又享受了一份宁静。
1948年在湘潭的朋友介绍下他结识正在读书的龚业英女士，经过几次接触湘秦联姻，完成了人生大事建立了温暖的小家。
1949年战局发展明朗化，国民党政府气数已尽，上海受围兵临城下，长江沿岸解放军万舟待发，只等渡江攻陷南京；为了避免流血牺牲、保护长沙城池完整、中共决定借鉴北平经验，策划长沙和平解放，中共长沙工委在做长沙高层的工作同时，瞅准232师这支抗战时的杨虎城旧部。
工委认为232师前身发动过西安事变，抗战中战功累累却受蒋歧视，政治倾向亲共基础好。1949年3月地下党派（曾经潜伏在武汉行辕机要室）刘绵同志到232师通报起义精神。 在上海养病的孙将军拒绝去台湾，托人带话指示部队走向光明，长沙起义计划敲定后，7月30日我232师按中共指示率先进入长沙，控制要害部门、监控顽固不化抵制起义的反动官员、加强防空布署，另一支部队围攻湘潭；8月4日,程潜、陈明仁领衔发出正式起义通电，8月5日指挥部派代表出城迎接四野四十六军一三八师入城，当晚,解放军入城部队以军乐队为前号、彩车开路,举行了隆重的入城仪式。
1949年12月1日起义部队在浏阳经过三个月的整训后换发新装、整编为二十一兵团52军215师，真正回归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平静下来的父亲接到来自远方的家书："老五吾弟，彼一别一十二载，甚念！今战事已熄国泰民安；唯老母思尔心切，彻夜难眠积劳成疾，吾弟能否一解老母念想之情，望弟酌情！”
俗话说：要知父母恩自己怀中抱儿孙。为兄的家书勾起父亲思念老母心切，加剧了他返乡回乡報孝老母的想法，多少个夜晚梦境里母亲的呼唤让他难以释怀。
他多次流露出回乡的念头，好心的老乡一再挽留：“仗不打了，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去了，你职务都是连级何必要回去”！父亲说：“出来十三年了我也该陪陪老娘了”；春节过后他去师部请辞，师长张镜白见他是一块从陕西来的乡党便爽快的说：“既然你去意已定我也不留你了，出来十几年了尽孝也是大事呀”！
1950年的那个春天似乎来的太早了，明媚的阳光铺洒在三湘大地上，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已相继绽放，那黄澄澄的花海随风起伏好不壮观，眼前的胜景霎那间勾起一股思乡之情，来时灞河两岸菜花绽放、别时湘江岸头黄花飘香，父亲的心随着那花海不停地摇曳，毕竟要告别的生死与共的战友、荣辱共享的兵营！
父亲不禁由衷地叹道：别了长沙我的第二故乡、别了我亲爱的战友！一声长笛一列从广州开往西安的列车驶出长沙，载着一颗归心似箭的思母心绪迎着王顺山的呼唤向着北方轰隆隆地飞驰。
几度夕阳几度愁，历经沧桑情未休。
作古魂系中国梦，尘封年华曾风流。
铁蹄踏过丧沃土，山河万里齐怒吼。
莫道倭寇弯弓硬，长城万里血铸就。
抗日战士臧志德之墓碑文：
臧先生1937年春，参加杨虎城部国民革命第十七路军（三十八军）。抗战时参加中条山、河南、湖北等地对日作战。1945年夏，随孙蔚如将軍在第六战区警卫团服役。1949年随程潜调往湖南。1949年秋，参加长沙起义，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四野215师；1950年春，臧先生退伍还乡；先贤含辛茹苦一生、早年参加抗日革命队伍、勇于奉献、功在国家；勒石立碑，昭示后世尊崇。
陕西省红色文化研究院十七路军研究会撰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