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鱼沟记事
文/秦子
陈忠实先生笔下的白鹿原由南北二原组成。鲸鱼沟以北称作北原，以南则是南原了。南原以南的这条沟就是沐鱼沟了，沐鱼沟随成了天然的地界，以南归长安区管辖，以北就是咱蓝田的前卫镇了。
沐鱼沟西起长安区的候坪村，东至蓝田前镇的罗垣村，一条由沿坡“冒眼”汇聚而成的溪水由东向西流入浐河。
传说远古时期，一个叫“鲸”的鱼，一个叫“沐”的鱼潜在白鹿原的腹地修炼，几经轮回，两只巨鱼终于化仙而去。从高空俯瞰，便会轻而易举地“捕捉”到这条“沐鱼”了。她面朝浐河，头枕候坪村，罗垣村与杜沟村是她南北叉开的尾翼，她中间的翅翼分别是阴坡村的香子沟和田湾沟了。
一日得闲。信步出了村子，不觉就来到沐鱼沟的垣塄。站在垣塄的刹那，感觉已有近四十年不曾如此亲近的与她相对了！此刻，我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般打量着沐鱼沟：沟底依溪而布的苇杆的银白色毛絮，微风吹送，如一条玉带般摇曳在沟底：南坡的坡顶，依稀看到那储满农事的老屋………。
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月中，每当春回大地，整个沐鱼沟被葱郁的草木染成了绿色。诺大的南坡上开始飘荡着野蒜的清香。我伴着几个娃们，手提挖铲.粪笼，在仰角45度斜坡的土疙间挖着野蒜。等到线一般细芊芊的野蒜也找不着的二月，娃们的眼睛就齐刷刷的盯上了那座老屋周围的苜蓿。负责看管周围苜蓿的是一个老头，娃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奸监”。这个“奸监”没事时总握着一杆旱烟杆，圪蹴在老屋窗外的阳坡下腾云吐雾。娃们和这个“奸监”已有过好几年猫捉老鼠的经验。“盗”苜蓿最得意的那次是先派了一个精灵点的侦员，探得他回到即是饲养室又是起居室的老屋时，消消拿了截断木把门从外面叉住，吹一声哨子，娃们便蜂一般拥人鲜绿肥翠的地里，一阵狂飙地撅拔之后，一声哨子，伙同那侦员风一样隐下南坡。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被那“奸监”追得慢坡乱串。
等过了这惊心动魄的春天，沐鱼沟的夏天是最能给娃们带来快乐的季节了。那时，家家都喂养着猪.羊，在农村也没有幼儿园.学前班之类的机构，大多九岁以后才开始人生的求学之路。一直要到假期结束之前的这段时间，一帮上着学的大娃，引着一帮没上学的小娃，在下午的五点过后，各自赶拉着羊.牛，挎着草笼，浩浩荡荡朝沐鱼沟的方向奔去。
不多久，沐鱼沟北坡的那条蜿蜒小道随即便弥漫起尘烟以及声浪。娃们在沐鱼沟底的阴坡水库的坝面上聚齐，甩几声响鞭，把牛.羊赶上两面的坡上吃草。大娃开始三下五除二的脱下衣裤，“噗通”“噗通”一个个下饺子般惯入水中。小娃有几个坐在坝上看护衣物，胆大点的也扒拉下衣裤，蹭着坝坡，立在刚刚淹到小腿肚深的水边撩戏。清绿的水面上早已是娃头点动！一个叫文革的大娃水性娴熟，一眨眼扎入水里，等露出水面时已到了几丈之外。他一会摔开双臂扑泳，一会单臂拨划着侧泳，一会又面朝蓝天，头枕着水面仰泳。他是要把这碧水作床，梦一回缱倦涟漪。
在水里泡美.泡过瘾了，穿了衣服，四下散开割草。西坠的太阳就要沉进阴坡村前那棵几抱粗皂角树上的老鸦窝时，娃们背扛满满的一笼猪草，开始呼牛唤羊踏入归途。
多少年来，那串乖整的白色与褐色律韵交织的牛.羊的队伍：那长长的只见塞实的草笼缓缓移动的娃娃的队伍：水泉边那一个个伏下高高撅起屁股的队伍：怎能不让人一遍遍回味，一遍遍遐思。
带着对夏的依恋，沐鱼沟的秋天到处透着红色的诱惑，那些叶片稀疏果实红润的柿树，常常是娃们放学后第一个关心的对象。而冬天，总是在娃们还不曾换下麻鞋的小路上积满了雪花。当白茫茫的积雪把沐鱼沟妆扮得如梦似幻的时候，娃们腰缠草绳，手执手撅，满坡满塄的砍寻槐树，椿树，榆树的树身……娃们能背回多少柴杆，这个冬天，家里就有多少冷暖。
回忆，是一个神奇的过程，它可以让曾经的苦难与苦涩变得甜美.可爱！
那条窄窄的蜿蜒小路再也看不到了，一条丈余宽新修的水泥路直通沟底。路边梯级般层叠着的麦田与油菜苗的田地里，一株株如绿花绽开的油菜苗的芯里已拱出鲜嫩的叶来！不会太久，这些油菜苗的花季来临，你可以想见那一副副使人迷醉的美丽。
顺着新路行走差不多一半的路处，就是那个甜水泉的原址了，四下巡看了几回，未得，那一刻别提内心的那股失意了。
下了新路，穿过一片枯萎的玉米杆地，隔着眼前那围墙般稠密厚实的苇丛，一下子就听到那熟悉的叮咚的溪水的声音！那曾经在梦里不知道汹涌过多少次的声音：那仙乐般和着姐姐的捣衣杵的声音：那如母亲般极软柔.极疼爱的声音：那听见了能把人融化了的声音。此刻，我分不清是我把这声音拥入了怀抱，还是这声音把我紧紧抱在了怀中。
拣了处宽敞些的铺满厚厚尖草叶的台峁坐了下来。这咫尺的距离，分明能听到溪水的心跳！
她出落得比以前清瘦了，这很使人揪心！以前去溪的那头，是要经过三个列石的，而且是要三个碌碡般大小的列石才不会被水浸湿了鞋子。现在溪的中央，孤放着一块脚掌宽的青石，一些人为的截流改变了她的舞姿，一节短短的流域，她是要去书画几个“之”字。一些扎进溪心的枯枝，那些落在溪里的丑石，她：都视而不见，在流经它们的时候愉悦地划出美幻的波纹。
我在想，人生之于生活，正如这涓涓的溪流，或经见草棘，葛绊。或阅历石阻，枝拦。溪水从不会停下舒缓淡然的脚步，留给身后的是一路执着的风景。
一阵手机的提示音。
一条来自远方的新春问好！
哦！再会：这流淌进我血脉里的溪水！
这深伏在我魂灵里的沐鱼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