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换粮的经历
杨森科
一次外出，路过泾阳县城，我觉得每条街道似曾相识，就因为大街小巷都曾留下过我的足迹。也因为那些足迹里饱含着我青年时的泪与苦，也有一丝辛酸过后的自豪，还有过去那浓浓的人情味。这个在我心中留存了三十年的记忆，让我一生也不能忘怀——一次换粮的经历。
说起换粮，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旧事了。
在那个年代，种粮的人家没粮吃是很普遍的现象，尽管那时人口比现在少多了，但那是的庄稼亩产三、四百斤，就算是好收成了。何况我们生活在半山区，生活的艰苦那就可想而知了。每年到了二、三月，大多家庭都为缺粮而发愁就不是什么希奇事了。
由于生活的艰苦，十七、八岁的我，已经知道为种地、烧柴、吃粮等一些家事而操心了。在村的同龄人中，我是第一个去省城卖柿子，到南山里担柴，去东山拉柴，还是第一个拉豆腐去渭北换粮食。
记得那年的正月还没出去，我和同村的一位大我5、6岁的小伙子说好，我们一起去换粮食。结果到了跟前，他有事去不了，因为我没出过远门，父母就不让我一个人去，但我不死心，自己想干的事，就千方百计想干成。还好，没过几天，有几位临村的大哥们去换粮，我就与他们结伴同行了。
那时，到渭北换粮食，是用渭北缺少的木料、竹笼、芦席、豆腐等物品去换取那儿盛产的玉米，也倒不是我们山里人不会吃小麦，而是图了个量多。为了多换回粮食，我做了四百多斤豆腐，又带着头年冬里从东山拉的山柴里特意挑出来十几根椽子，带着几张自己编织的芦席。便随着临村的大哥们上路了。
过了渭河，有一段长坡要上，可把我给难住了，中午的大太阳晒的人心发慌，浑身都没了劲，没办法，一人一辆架子车，我看着他们没有轮流推车上去的意思，也就没有吭气，就学着他们的样子，拉着车子走“之”子形向上盘行。由于坡陡，不能停下来，只有硬着头皮顶着上了，丝毫不敢泄气，因为以但松了劲，车子就会滑下坡去，那可就太惨了。老长一面坡，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刚一到坡顶的平处，腿立即没有了一丝劲，抬也抬不动了，不由自主的放下车子，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
一连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黑前，我们到了高陵县城，总算是到了目的地。大家把车子拉到一个大场里，围着麦草垛放了一圈，从麦草垛上撤下些麦草，摊开自带的被子，一人做了一个下榻的窝。这时，我是顾不着吃喝了，一天一夜的劳累，实在是有点抗不住了，我一头倒了下去，被人叫醒时已经天大亮了。
我拉着豆腐车子，在那些不知名的巷子里转悠，就“换豆腐啦！”“换豆腐啦！”的叫着。可是，一个早上转了好几个村子，硬是没换来一斤玉米，我多少有点着急了。到了早饭时候，看到一位大婶坐在门口吃饭，我就朝着她跟前走去。“大婶，换点豆腐吧！”我还有点胆怯的说道。大婶打量了我一下，说；“年纪小小的，就出来下苦啊！”我说：“我们那儿缺吃的，只好出来换点粮食。”……
说过几句话后，我胆子好象也就大了点，又寒暄了几句，那位大婶就换了二斤豆腐，我那个高兴啊，总算是开了个头。
大婶临走时对我说；“孩子，换豆腐要大声喊呢，象你那样猫叫似的，没几个人听得着，一天也换不了几斤啊！”
别说，就大婶的那几句热心的话语，让我心里舒服好一阵。我也就壮着胆子大声喊了起来，还真灵，也可能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人们都下工回到了家的原故吧，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换我的豆腐了，那几张芦席也换成了玉米。就这样我一边走一边喊，赶天黑，我就将七、八十斤豆腐换成了玉米。
说来也怪，和大伙一起走着时，我好象非常的困乏和瞌睡，但当我在永乐店的一个叫“马店”里过夜时，我和许多不认识的人睡在一间大房子里，开始觉得很累，一倒下就睡着了。但不知睡了多大一会儿，就醒来了，我马上就想到了放在院子的粮食，总有点放心不下，立即到院子去看了看，还好，粮食车子纹丝未动。但这一醒来，一晚上再也没睡好觉，到底去院子看了几次，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夜好长好长。实际上在那个年代，真有路不拾遗之社会风气，看来是我有点过虑了。
从永乐店出发，沿大路两侧的村子向西绕走。这一天还行，把带的十几跟椽子也换掉了，粮食越来越多，心里那个高兴就别提了。天快黑了，我看前边是一个很大的村子，想着，在天黑前必须找到住的地方。我看着前边有个人，象是扛着把锨，我就快步追上去，和那人搭起了话来：“大叔！放工了？”大叔“噢”了一声。我又问：“前头的村子叫啥村啊？”大叔应声道：“这就是泾阳县城。”大叔对我说：“是从兰田来的吧！”，接着又问我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等等。就这么，我一句，他一句，我们还谈的很投机。大叔很直率，给我说了他的籍贯和曾参加过志愿军等经历，他也猜出了我的心思，他问我：“你今黑了得要找个旅店住吧？”我说：“是啊。”大叔就直接对我说：“你就住在我家吧。”我心想：及不沾亲又不带故的，就说了这几句话，人家就主动让我住到他家去，我真有点激动，就怀着感激的心情，深情地对大叔说了句发自肺腑的话：“大叔，你真是个好人！”
这天上午，我把县城各条街道、巷子转了个遍，我怕麻烦大叔大婶他们，吃早饭时就没有回去，一直拉着车子向县城以西的村子走去了。
这天天气还特别的好，艳阳高照，气温也明显高了起来。怪事，这天换豆腐的人特别的少。本来就是困三、二月，一见太阳就直犯困，看着高高挂在头顶的太阳，心里总有点憋屈。中午刚过，想着，这会儿不是做饭的时候，换豆腐的人少，就在一个村头的歇了下来，拿出了在一个学校工地的灶上买来的二两牛杂碎和饼子，想填填肚子，结果，一打开牛杂碎的纸包，一股臭气就冒了出来，我知道是不能再吃了，我眼睛直瞪瞪地看着臭牛杂碎，心想，天这么热，要是豆腐也坏了，那可怎么办哪！还有一百多斤呐！就是二百多斤玉米啊！想着，想着，又困又乏又饿的我，一下子就泪如泉涌，好象有很多委屈是的，竟然哭出了声来，原来出门做生意这么难啊！从内心发出了痛苦的感慨。
在泾阳县城周围转了两天，终于把豆腐换完了，但我还记着给大叔家留下了几斤豆腐。当我回到大叔家时，一进院门就高兴地喊了起来：“叔、婶，我把豆腐卖完了！”屋里传出大婶应答的声音：“好啊！这下你就可以回家咧，回去了，你爸妈就不用再操心了。”我没来得及搬东西，就先把留的豆腐送到火房，大婶一看见就埋怨了起来：“不是说不让你留豆腐了吗，你咋又拿了这么多！”我对大婶说：“你们收留我在你家住了这几天，又是吃，又是喝，我实在也没啥谢你们，也只能是留点豆腐，这有啥呢！”大婶说道：“谁家有办法，不让孩子在家呆着，跑这么远的路，受这样的罪，图啥呀，不就是弄点粮食回去吗，这样吧，我给你装些玉麦。”我慌忙制止道：“不要！不要！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咋能要你们的玉麦呢！”正说着，大叔回来了，大婶把刚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大叔没说二话，就去挖玉麦，我一看就着急了，从衬衣兜里掏出仅剩的五块钱，从中拿出了三快，对大叔说：“你们要给我玉麦，那你们就把着三块钱收了，算是我在你家吃、住的钱。”大叔一看我拿出钱来，哈哈！哈哈地笑了，并说道：“傻孩子，你有钱的话，就不会来我们这了。算了，算了，你也不要给我，我也不给你了。”大叔走到我跟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走，把车子抬回来。”
在我已经出门的第六天，终于要回家了。早上起来，大婶已经做好了饭，只等着我起来。吃过饭，大叔又和我一起把车子架好，把四大布袋的玉米装好，试好了前后的平衡，给我的水壶里灌满了水，还把已经装了几个白馍的馍袋子挂在车辕上，给我说了应走的路线，最后还说，明年再来换粮就到我这来住。我鼻子一酸，眼睛发热，但我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嘴唇，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没让泪水流出来，我看着大叔、大婶，说了声：“大叔、大婶：我走了！”大叔说：“趁早上凉快，好走路，快走吧！”我拉起了车子，走出了大叔、大婶的视线。
回家的路上，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吧，走的还比较轻松，赶天黑已经过了田王。一路上就我一个人独行，那时的社会治安特别好，上路根本用不着担心，就是晚上行路感觉有点孤单，就哼哼呀呀地哼着小曲，以排解孤独。
尽管已经走了一天的路程，由于要回家了，心里总有种挡不住的喜悦。前半夜还行，还不怎么困。可到了后半夜，越走越没了劲，后来干脆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拉着车子走着走着竟然睡着了，脚踩到路边的斜坡时，有种踩空的感觉，猛地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把车子朝路中以掖，走不了几步就又打起盹来。几次想歇下脚来，想好好的歇一歇，可一停下，那一身的汗水，不一会就浑身发冷，一是怕冻出病来，二是担心一但歇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索性就那样边睡边走，边走边睡，摇摇晃晃，稀里糊涂地走了半晚上，还好，车子没有翻到路下去，真是万幸。待走到白马坡下，马上又要上坡，担心没了劲拉不上去，就靠在砖瓦窑的坑道里，暖暖和和地睡着了，可能是心里有事，几乎就是打了个大盹，自己就醒来了，疲惫地之字形的爬上了白马坡，算是过了最后一个难关。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想象不出那种精疲力尽、度秒如年的滋味的。
就这样艰难的走了一夜，赶东方发白时，我进了村子。当我叫开家门，回到家里，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头钻进被窝里就睡着了，我只记得，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还常忆起这次终生难忘的换粮经历。
2006年3月
杨森科，出生于1953年8月，蓝田县普化镇楸树庙村人，毕业于原西北建筑工程学院。从事过教学、冶金建设、水厂技术、燃气设计与生产管理等工作，退休后又返回教学岗位。喜欢旅游并有写游记的习惯，偶尔也写点小诗，以消遣退休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