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进栅栏门时，远远看见王妈在里屋门外枣树下的长条石上坐着，脚旁放着一个针线蒲篮，手里拿着一块黑布等来等去的，正准备缝补收拾下那个老旧的藤条簸箕。
“王妈，您老又忙活啥呢？”
听到有人在问，王妈抬起头向门口望去。
“哎呦，我妮子来了，快来快来，坐。”说着已放下手中的黑布块，想拧身去取树旁的马扎凳子，小妮见状，赶忙上前一手按着王妈的肩膀让坐下。
“王妈，您甭管，我取。”边说边把行李顺手放到枣树旁，拿了凳子在王妈跟前坐了下来。
“您看石头凉的，您咋不坐凳子呢？”
“不凉，我底下垫了个垫子。我爱坐这石头，总觉得坐着实在!都陪着我几十年了！”
“我娃今个咋有时间回来？”
“我想您姥了，前几天下雨，也不知你这咋样了？回来看看！”
“好着呢!村上、队上干部也都来问过、看过，啥都好着咧！我娃真有心，老还记着我。”
“看您说的，应该的么！我小时候没少受你的疼，有啥好吃的您都给我，还给我做过几身新衣裳，我啥都记得呢，王妈！”
“哎，那时候可怜，家家都少吃没喝的。你一家子姊妹多，你妈身体不好，你爸一个人在外面挣，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日子恓惶的！”
“就是的，多亏了您的周济才过来了。”
“我也没做啥，你最小，你几个姐穿过的衣裳轮到你这都补过好几回了，娃长的心疼疼的老穿烂衣裳，我心过不去么，是给你做过几回，这你都记得？”
“那咋不记得？”
“也多亏你王叔那人大气，我做啥他都不说，这要放在别人家，就不得了。你想，大家一年忙到头，有几家子能给娃穿上新衣裳？”
“我王叔那人跟您一样，都是实诚人，我来你家老都搜腾格拉拿出好吃的给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哎，可惜那人了，早早就走了，撇下我个孤老婆子。”
说着说着，王妈竟难过地抹起泪来。
小妮见状，趟忙附上前去，半跪着，一手轻拍王妈的肩，一手轻轻抹去王妈眼角的泪珠。
“王妈，咱甭说这难过事咧！咱说些高兴的事吧！”
“对，我娃说的对，咱不说咧，不说咧！”
说话间，不觉就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王妈放下手中的锥子要起身，小妮赶紧搀扶。王妈说：“妮子，今个中午我给咱娘俩做宽宽面，好长时间都没擀面了，今个我给咱擀一案子，再孏些韭菜。”
“王妈，还是不劳您神了，您想吃啥？还是我给咱做啥吃的吧！”
“哎，那咋能成，我妮子来了咋能让我妮子做着吃，你趁你王妈还能擀，你就再尝尝我擀的面！”
“走，咱娘俩先到菜地里弄些韭菜去！”说着，王妈便起身取下挂在窗台上的镰刀。
小妮搀扶着王妈慢腾腾朝院门外西边的硷塄走去，队里分给她的菜地就在硷塄下的水渠旁。
“王妈，还是我来吧！”小妮从王妈手里扯过镰刀，垮过茄子架，便蹲在了那几垄韭菜边上割韭菜了。前天刚下过一场透雨，此时的韭菜油嫩油嫩，宽宽展展的叶子闪着光，直挺挺的。
“你看我瓜不，咋没提笼呢？”王妈在小妮割韭菜时一连抱怨了几次。说着就转过身，一手撩起衣襟，一手不停地摘着身旁的辣椒、豆角和柿子……，眼看着辣椒从衣襟一角不停地掉落，她也没有觉察到，还是不停的在摘。
“王妈，您别摘了，都掉到地上了。”小妮扬起手里的一把韭菜，正准备问王妈看够不够。看到王妈撩起的衣襟已是鼓鼓囊囊，有几个辣椒从一边快要挤出来，忙说。
王妈慢慢直起腰，看了看左边衣襟，再看了看地上真有一两个辣椒角，笑着说：“唉！真是没用了，连这都兜不住，你看，咱娘俩光忙着说话，摘菜来都没想着提个笼？”
“王妈，你看割这些得够？”
“再割些，我给咱多炒些菜，你还记得不？你小的时候，咱做宽宽面，都是用铁勺子在锅底下孏一撮韭菜，汆一大锅面都把人吃的香的，现在么，也不知咋的，菜少咧就吃不出香！”
“那好，王妈，我给咱多割些。”
“你一个人一次摘那么多菜揍啥？离地近近的，最好吃多少摘多少，趁着新鲜吃。”
“唉!我想给我娃你走得咧带些，妈这也没啥好的给你，就这菜还新鲜。”
“我不带，你留着慢慢吃，你种个菜不容易的。”
“娃吆，你就甭跟你王妈推挡咧!你能经常来看你这不中用的王妈，妈就高兴地不得了，你看你每次还带着礼行，给你不拿些啥，妈过意不去么！”
“好!好!好!我带我带”小妮见扭不过王妈，连说了几个好字。
妮子择后韭菜，就在锅里炒了，满屋子的韭菜香。
王妈先採面，后擀面，脸上沁着汗水、泛着红光，直把那团面擀得薄光透亮，占满整个案板。
满满的两碗盛在锅台，满屋子的蒸汽，腾腾地久久不想散去。
王妈看到妮子吃得高兴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会心地笑了。
期间，她们娘俩说到村西头李老伯的二丫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县上来人敲锣打鼓地送来《录取通知书》；说到隔壁的尤老叔承包了村上的砖瓦窑，干得热火朝天；说到以前村里那个游手好闲的郝姓二流子已改邪归正，搞起了蔬菜大棚，娶了媳妇还生了个胖小子；说到妮子家二十年前全家搬到城里后左邻右舍都盖了新房；说到村上医疗站医生经常来她屋里给她检查身体、送药；说到每月她都能领上几百元的各种政府补贴……。
“前几天，村上干部还来屋里看过，说是要给我翻新房呢！翻新个啥呢嘛！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能活几天，我给人家说不用，人家让我甭管，说不用我劳神，到时光住新房就行。娃呀！你说现在政府咋臻么好的，真是享福了!要是你叔还活着，哎！他一辈子就是喔穷命，让我把福给替他享咧！”
“哎，真没想到，我老了还能享这么多福，还有这么多人惦记！
“对呀，你老要好好活着，别想太多，把自己照顾好，以后还有享不完的福!”
“好！听我妮子的，好好活着，多活几年，好好看看这好世道、好光景。”
“这就对咧！王妈，我得回城了，再迟就赶不上车了，改天我再来看你。”
“好！好！好！我娃走，甭迟咧，甭操我心，我好着呢！”
王妈分门别类的给妮子把菜装好，直送到村子西头。望着小妮渐渐远去的背影，回想这么多年她无数次的看望，王妈不由得滴下几滴泪水，是高兴、是感激，甚或是别的什么，不管是啥，心里暖烘烘的。
2021年1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