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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忠贤||长篇小说《天堂画》连载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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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十四章

这天晌午,杏花洗过锅碗,出门喂猪,发现场院站着一个男人:高而瘦的身子,满头短茬的白头发,白眉毛下的眼睛闪着坚毅的光亮,左胳膊的袖筒子空荡荡的,像面小旗子,在风中飘荡着。杏花盯着看了半天,突然惊叫了一声:“他爹――,是你吗他爹,你咋成这样子,你的胳膊哩?”她手里的猪食瓦盆掉到地上,碎成了几片,切碎的青草拌着洗锅水沾湿了裤腿和脚面。她顾不上管这些,扑过去抓住潘满仓的空袖筒,“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潘吴氏和几个娃也跑了出来,见是潘满仓,抱着他的空袖筒伤心地哭了。潘满仓却嘿嘿地笑着,劝他们说:“嫑哭嫑哭,这有啥呀,不就是一只胳膊吗?少个胳膊,啥都不影响。”他们急忙把潘满仓扶进屋。

村里人听说潘满仓回来了,一只胳膊没了,都跑来看他。侯鹏飞也来了,潘满仓走了这几年,他似乎失去了生活的激情,不管不问外面的事,也不管不问家里的事,只闷头读书。他走到潘满仓跟前,慢慢地摸着那个空荡荡的袖筒,惊奇地看着潘满仓,眼睛里有了潮润,半晌说不出话。潘满仓用右手拍拍侯鹏飞的肩膀,说:“没啥,啥都不影响。”侯鹏飞说:“你的胳膊,没啦?”潘满仓轻松地说:“少个胳膊,照样干活。”听口气,他好像一点都不伤感。杏花给侯鹏飞端来一碗水,看着比以前更瘦的潘满仓,哭泣着说:“这可咋办呀,年纪轻轻的,就少了个胳膊。”潘满仓轻松地说:“哪有啥,我不照样想干啥就干啥吗。”侯鹏飞痛惜地说:“连胳膊都没咧,还能干啥?”潘满仓笑着说:“哼,别看我少个胳膊,我的日子照样过,还要过得比你好。”这话又激起了侯鹏飞的斗志,他冷冷地笑了,说:“你真是舔梆梆死到五黄六月,嘴硬得很。”潘满仓说:“不信,咱俩试火一下。”村里来的柳继忠说:“满仓打鬼子,立了好几次大功咧,是八路军的特级战斗英雄。这在咱们蓝山县,还没得第二个哩,他不硬谁硬?”他的兄弟柳继孝不同意,笑着说:“那可说不上,有胳膊有腿的,想干啥就干啥,少了一只胳膊,好多想干的事情就干不成咧。”桃花走过来,拉拉侯鹏飞的衣裳,说:“哥刚回来,你也不叫哥歇一歇,也不知道哥吃饭了没,争这些没用的干啥?”侯鹏飞也不好意思叫潘满仓饿着肚子,说:“对对对,你赶紧帮着给哥做饭去。”杏花高兴地在锅屋喊叫:“准备吃饭咧,娘包的菜疙瘩饺子煮好咧,你们都吃上些。”村里人听说要吃饭了,就打着招呼走了。潘满仓站起来把村里人送走了。回来对侯鹏飞说:“谢谢你这四五年照顾,不然老的老小的小,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侯鹏飞拦住潘满仓的话头,说:“谢承话,你还是少说些。”杏花把煮好的野菜疙瘩端上来,让着侯鹏飞一块吃,桃花知道,就这野菜疙瘩也只包了一点点,看着金福、金禄几个伸长着脖子,舔着嘴唇还想吃哩,就拉起侯鹏飞说:“赶紧走,娃在屋里不知道都闹成啥样子咧。”说着,拉着侯鹏飞出门就走了。

把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潘满仓就领着金福和金禄为日子奔波起来。日子的确很难,但还得朝下过。

两年后,日本人投降了。三官庙人敲锣打鼓,放着鞭炮,在村里的戏楼上唱了几天秦腔。他们把潘满仓请到戏楼,请他讲话,坐在上首看戏。

三官庙人过了不到一年的平静日子,国民党就和共产党闹翻了。村里活跃的几个人,赶紧停止了活动。

这天晚上,潘满仓刚脱衣睡下,“咚咚咚”,外面有人轻轻敲响了窗户,吓得杏花赶紧朝被子里面缩。潘满仓听听声音,小声问:“谁?”外面轻轻的回答说:“是我,尚文。”潘满仓说:“尚文呀,你等一下,我这就给你开门。”他刚要摸索着起来,杏花拦住说,“我去。”摸索着穿上衣裳,点燃煤油灯,出去开了门。尚文朝漆黑的四周望了望,急急闪进门,转身轻轻地关了门。说:“满仓哩?”潘吴氏说:“在炕上哩。”尚文就跟着杏花进了里屋,潘满仓已经坐了起来。见尚文进来,就指着炕边上的长凳子说:“大哥,这么晚了,有啥急事呀?”尚文说:“杏花,你先把灯吹了,小心外面有狗。”杏花忽然明白了,尚文半夜三更地来找她男人,一定有大事情,就赶紧把灯吹灭了。尚文在黑暗里小声说:“有个重要的事情,这两天有几个非常重要的客人要到北边开会,上面要求我们从一箭穿、打柴沟护送到渭北河边。村里这么多国军,暗地里监视着我们哩,不管那个大人出去,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弄不好还会出事哩。”潘满仓听了,知道尚文说的客人是共产党的人,他在八路军里干了几年,对共产党了解,知道共产党在全国的穷苦人里有很多。他就是其中之一。受伤回村后,他慢慢地发现,尚文经常往来在村里和西安之间,好像在帮共产党做事,但尚文不说,他也从来不问。今晚,尚文来找他商议这么大的事,说明尚文把他已经看成共产党了。但在满村里都是国军的情况下,咋能完成这么重大的任务。“谁能办好这件事哩?”

“我看叫金福和金禄两个去。”尚文说。潘满仓怕金福和金禄耽误了事情,会出大事。“这两个碎怂误了事可不得了。”

尚文蛮有信心地说:“我看问题不大,其实也没啥,就是给他们带个路,让他们能顺利地通过国军的封锁线就成了。”他感觉潘满仓还在犹豫,说:“咱们这么办,明天天不亮,你把你们家里的三头牛放了,然后,就说把牛丢了,叫他们俩个去找牛。等出了村,上了山,让金福把牛再赶回来,让金禄去给他们带路。这样,就不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了。”然后,他把与客人接头的方法和暗号一一说给了潘满仓。

第二天天不亮,潘满仓把牛圈里的牛放了出去。国民党士兵来家里巡视的时候,潘满仓才装出大呼小叫地说牛跑了,几个士兵跑到牛圈一看,果然发现牛圈的栏杆掉着,牛已经不见了。他们看看四周,也没有发现的牛的影子。潘满仓赶紧给几个士兵说要去找牛,气急败坏地骂着两个儿子:“你们两个狗日下的,家里的事情一点也不操心,牛啥时候都不见了,不知道跑了,还是叫人偷了,你们还能睡得着。赶紧,去给我把牛寻回来,要是牛没了,你们也就别回来了。没牛,拿啥种地养活你们哩,叫你们这些狗日的都吃屎去。”他看几个国军士兵没说啥,就赶着金福和金禄出去寻牛。

金禄的确聪明,还装出扭扭捏捏不大愿意的样子,在潘满仓追打下走了。

到了后晌,金福赶着牛回来了,却不见金禄的影子。

好几天过去了,也没见金禄回家。急得杏花吃不下,睡不着,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潘满仓表面上也着急,但他心里清白,也许在路上耽误了,也许送的人把金禄留下住几天。

可是,还没等到金禄有啥消息,住在村里的国军突然把村子围了起来。把村里的人全都赶到了戏楼前,等潘满仓到戏楼前的时候,那里已经聚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国民党军在戏楼两侧和龙头松上架起了机枪,站在周围的士兵也都是荷枪实弹,人群里的小娃娃吓得直哭,大人们赶紧哄娃,不让娃出声。潘满仓估计和延安的事情有关。听说最近共产党在延安召开了一个重要的会议,共产党的很多高级干部从全国赶到延安来。国军得到消息后,就在关中周围布置了好几道封锁线,要把共产党的大官一网打尽。没想到,共产党的官都像长了翅膀一样,全都到了延安,顺利地开了会。听说,有好几个都是在三官庙人的帮助下,通过了封锁线。国军将领得到这个消息后,气急败坏,发誓要抓到这些帮助过共产党的人,杀一儆百。他们又提出了“硬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口号,住在三官庙的国军,就包围了村子,把人都赶到了戏楼前。

县长胡茂祥也来了,他穿着一身黑中山装,戴一顶黑礼帽,鼻梁上夹着墨镜,手里拄着文明拐杖。走路左摇右摆,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子。胖乎乎的张二能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他穿着黑军服,一副气势汹汹要杀人的样子。保长侯耀祖没来,听说病得很厉害,侯鹏飞站在戏楼边上,但一声不吭。张二能在胡茂祥面前点头哈腰嘀咕了一阵,就站在戏楼上喊道:“各位乡亲,今天把大家请来,是因为村里出了共匪。据上峰通报,村里有几个通共的人,帮助共产党干了危害我们国家的坏事情,现在我们要把这几个人找出来,你们谁知道,就说出来,谁说出来了,重重有赏啊。”无论张二能在上面说啥,下面的人都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张二能见下面的人半天没动静,就从戏楼上走到了戏楼底下,在人群里穿来串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动动那个,似乎他要找的人就在这些人中间一样。他走到潘满仓跟前,看看潘满仓吊在半空中飘荡的空袖筒,说:“你的胳膊咋咧?”潘满仓挺直着腰杆说:“叫日本鬼子砍咧。”张二能看着潘满仓满头的白发,说:“我咋觉得你咋这面熟的,咱们在哪儿见过吧。”潘满仓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看着张二能,压制着心里的愤恨,说:“岂止见过,民国二十年,你把我捆到了县大牢,差点要了我的命。你能忘,我这辈子怕是忘不了啦。”张二能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噢,你就是那个从我们枪口下飞出去的东北佬啊。咋个向,最近又跑到哪去咧?”潘满仓愤怒地说:“我一个土农民,除了种地,还能干啥去。”张二能刚要转身离去,又突然向潘满仓喝道:“快说,谁护送了共匪的高官?”潘满仓说:“这么大的事,你们当官的都不知道,我一个老百姓咋知道哩。”张二能挥着手里的枪,说:“咋,你不想活啦?”潘满仓说:“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哩。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我就没想着回来。”潘满仓不软不硬的几句话,气得张二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着粗气,他用枪点着潘满仓的脑袋,恶狠狠地说:“那好,老子今天就成全你。”杏花突然拦在了潘满仓的前面,笑吟吟地说:“老总老总,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人是个二愣,您别见怪。”张二能听了,又用枪指着杏花的胸脯,说:“那你说,谁护送了共匪的高官?”杏花说:“好老总哩,我一个小脚女人,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事我咋能知道哩。”张二能正要威逼杏花,忽听有人喊“团坐团坐。”张二能瞪了潘满仓和杏花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就在戏楼前的人们沉默着的时候,周连长已经带着士兵,扑到了张尚文家,一阵乱枪,把张尚文打死在了院子。幸亏他老婆和儿子虎娃讨饭去了,这才留了两条命。

周连长又闯进潘满仓的院子。有人说,前几天,潘满仓的牛丢了,叫两个儿子去找牛,一个儿子不见了,几天过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潘满仓虽然着急,却不见出去找。他们怀疑,潘满仓帮了共产党。但这仅仅是怀疑,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把潘满仓几个动得了的人,叫到了戏楼,然后突然搜查潘满仓家,一旦发现蛛丝马迹,立即把潘满仓一家抓起来。周连长带人闯进院子时,潘吴氏正焦急地在院子里转着,她不知道村里发生了啥事情,可到现在已经几天了,金禄还不见影子,这让她心神不安。她的眼神不太好,在熟悉的家里还行,出门就比较难了。所以,村里的大小事情,她都不去。她看到一伙人急匆匆跑进院子,上前拦挡。“你们干啥,找谁呀?”她的话还没说完,周连长就用枪指着她的脑门,恶狠狠地说:“干啥,要你的老命来了。”潘吴氏心里十分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这一帮人,只静静地站着,任凭几十个国民党兵在屋里屋外翻箱倒柜地翻腾。翻腾了一阵,啥也没发现。周连长仍然不死心,他用手枪指着潘吴氏的脑门,骂道:“老东西,你的孙子哩,哪去啦?”潘吴氏颤巍巍地说:“去,去戏楼啦。”周连长听了,骂道:“老实些老东西,老子说的是另一个。”潘吴氏想了想,说:“寻牛寻的不见人咧,到现在都没回来,谁知道死咧还是活着哩。”说着,就抹着眼泪哭起来。周连长说:“寻牛,恐怕是寻人去了吧。”潘吴氏说:“他不去寻谁寻哩,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靠谁寻去哩,你们又不管。”周连长听了,更加恼怒,抡起手枪,照潘吴氏的脑门就是一下,潘吴氏无声倒在了地上。周连长一挥手,喊道:“撤――”,领着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出门走了。

尚文院子里的一阵枪声,引起了戏楼前人们的一阵骚动。在那个乱世的日子里,虽然时常会听到枪声,可是,这么近距离清脆的枪声还是让三官庙人惊恐不已。潘满仓突然脑子里“嗡”的一下,差点倒了下去,站在他跟前的杏花和金福惊叫了一声,立即把他扶住了。潘满仓的嘴唇颤抖着,说:“没啥,没啥。我咋心慌的很。”杏花就赶紧和金福一边一个扶着潘满仓。这时,周连长领着士兵回来了,他走到戏楼上的张二能跟前,支支吾吾地说了一阵,张二能扭头看着他,问:“真的。”周连长点着头,说:“当然咧。”张二能想了想,对戏楼下的人喊道:“通匪首犯已经被就地正法。但还有几个同谋正在查找,希望各位乡亲回去以后,提高警惕,发现有可疑的人,立即向我们报告,乡亲们回去吧。”四周的士兵们听到了,就收起了自己的枪,让村民们回家。

潘满仓在前面走,杏花和金福跟在后面。走进院子,看到潘吴氏躺在地上,潘满仓扑到潘吴氏的跟前,一手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喊叫:“娘,娘――”不见潘吴氏反应,用手摸摸潘吴氏的鼻子,已经没了气息。杏花大叫一声:“娘――。”扑到了地上,爬到潘吴氏的跟前,摇着潘吴氏的胳膊喊:“娘――,娘啊――。”可怜的潘吴氏已经听不到儿女的叫喊了,她静静地躺在潘满仓的怀里,面部痛苦,嘴脸抽得变了形。潘满仓查看后,发现太阳穴上有个肿块。潘满仓当了几年兵,判断是枪托击打了太阳穴,致人死亡的。杏花看看潘吴氏,突然站起来大声喊了起来。“金枝,金枝--。”院子里无人应声,潘满仓急了,急忙放下怀里的潘吴氏,朝屋里扑去,杏花也跟着扑进屋,找到锅屋,见金枝趴在锅灶后的柴草里,急忙喊叫:“金枝金枝。”金枝一动不动,杏花吓瘫了,倒在了地上,潘满仓上前,拉过金枝,见脸上满是血迹,用手一摸,已经没气了。他脑子“轰”地一声炸响,成了一片空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响,才反应过来,扑过去叫醒了杏花,气愤地说:“你先在家看着,我找狗日的算账去。”说完,像一头受惊的骡马一样狂奔而去。

潘满仓奔进侯耀祖家里,县民团长张二能正在和侯鹏飞谝闲传。这些国民党军到了村里,多数住在庙里学校的教室。当官的就住在乡公所的屋里,张二能嫌村公所的房子不好,就住在了侯耀祖家里。愤怒的潘满仓闯进侯耀祖的大客厅,看见张二能二话没说,抡起了他手上的扁担朝张二能砸去。不知道张二能正在和侯鹏飞说啥,正高兴地笑着,突然看到跑来个白头,一只空袖子飘舞着,一手抡起扁担就朝他打来,他本能地一躲,一沟子坐在了地上。由于潘满仓用力过猛,一扁担砸下去,太师椅子背被打折了,他只觉得右手的虎口一震,刺麻麻地痛感立即传到了全身,自己也站不稳,倒在了地上。他就势在地上一滚,迅速挣扎着爬起来,想抓起地上的扁担,打第二下。侯鹏飞扑上去拉住他。“你干啥,咋进门就打人哩?”潘满仓挣扎着说:“这狗日的,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掏了他的心肝喂狗哩。”张二能从地上爬了起来,掏出枪来,指着潘满仓骂道:“你狗日的得是活泼烦咧,竟敢对老子动手,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信不信老子一枪嘣了你?”侯鹏飞急忙拦住张二能,说:“团坐团坐,消消气消消气,先问问咋回事嘛,问清楚了再说嘛。”张二能看看侯鹏飞,他毕竟在人家里住着,见一个白头少胳膊的人也奈何不了他,就收起了枪,坐到另一个椅子上,一双溜圆的眼睛瞪着面前的潘满仓。侯鹏飞拉住潘满仓说:“有啥事你就说嘛,咋能打人哩。你说,到底是啥事把你气成这样子咧。”潘满仓右手指点着张二能说:“你问问他,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派人抄了我的家,打死了我娘和金枝啊--。”潘满仓说不下去了,抓扯着扁担又要打人。侯鹏飞惊讶地看着张二能,见张二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也感到有些气愤。他虽然和潘满仓争斗了一辈子,但潘吴氏毕竟是丈母娘啊。家里虽然很穷,却很疼爱他这个女婿。但他迫于张二能的武力,不敢表现出过分来,就问张二能:“张团长,有这事?她娘是我丈母娘哩,一辈子积福行善,是我们村里最好的人呀。”张二能看看侯鹏飞,说:“我们只是抓捕通匪罪犯,并没有打死人呀!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也是他们四四七旅干的。”侯鹏飞又问潘满仓说:“你确定娘是他们的人打死的?”潘满仓气恨地说:“那还有假,家里都翻成一锅粥了,我娘的太阳穴上肿了个大包,金枝浑身是血呀。”潘满仓泪流满面。侯鹏飞回头对张二能说:“团坐,你看这――。”张二能气呼呼地冲到门口,喊道:“卫兵――给我把周连长叫来。”这时,侯鹏飞劝潘满仓,说:“赶紧走,我跟你一起过去,家里肯定乱套了。”潘满仓知道,国军打死的老百姓还少嘛,哪个最后有了说法,还不是打死就白死了,你还能把国军咋?他气狠狠地瞪了张二能一眼,赶紧朝回走,家里的后事还得料理哩。

潘满仓一家在哭天喊地中埋了潘吴氏和金枝,他还不知道尚文也已经死了。尚文的尸体在院子里扔了好几天,都没人发现。那段时间,村里的人都很少串门。国民党兵整天在村里转悠着,看到谁到谁家去了,就说谁谁谁和谁谁谁串通,通共匪,轻者叫去讯问,重者被打伤致残,弄不好还会丢了性命。大家除了忙地里的农活儿,天不黑就关了门,呆在自己的家里。后来,老是有人感觉到村里散发着一股臭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几个实在忍不住了,就顺着气味在村子里找起来,这才找到了尚文的院子里。才发现尚文已经死了,人都已经臭了。

尚文的弟弟尚武卖了壮丁,据说牺牲了。尚文的媳妇过不去日子了,领着儿子虎娃、狗娃要饭去了,还不知道在啥地方哩,家里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村子里的人都站在离尚文院子十几丈远的地方,捂着嘴,掩着鼻子议论着。都说尚文是个好人,该好好埋了。潘满仓听了,赶到尚文的院子门口,见尚文歪倒在院子门口,身上脸上爬满了苍蝇,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上到处是干枯了的血污。

在战场上和日本鬼子血刃搏斗的潘满仓也没有软过,可这会儿,他突然觉得浑身乏力,看着尚文已经腐烂的尸体,想起潘吴氏和金枝,潘满仓不禁悲伤起来,心里一搅,一股浓血喷涌而出,洒在了尚文的尸体上。他靠在尚文的门框上,失声痛哭,边哭边喊道:“老天爷呀,你真不给我们百姓活路了嘛,老天爷啊,睁开眼看看吧,看看我们这些百姓是咋活的呀,简直连猪猫鸡狗都不如啊――,我的老天爷呀!”潘满仓撕心裂肺的哭声,带动了一旁的乡亲,让他们也想起了自己苦难的日子,有的禁不住也流泪,哭泣起来。人群里坚强一些的人,冒着恶臭,走过来劝说着潘满仓。柳继孝拍着潘满仓的肩膀说:“不要太伤心了,还是先想办法埋人为好。”

潘满仓擦去了脸上的泪,可他哪里还埋得了人呀。刚刚埋了两个,已经把家里掏空了。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他知道,尚文家里也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别说媳妇不知道在哪,就是知道了,靠黄芽儿和十几岁的虎娃、狗娃,空着两手,咋能把死人埋了哩。他跪在地上,对面前的乡亲们磕头,哀求说:“大叔大婶,大哥大嫂们,我刚刚埋了我娘和金枝,家里啥也没有了。求求你们,可怜可怜尚文哥吧,请大家搭把手,帮我把尚文哥埋了吧!你们的大恩大德,他虎娃、狗娃一定忘不了。”村里年龄稍大的人,看着潘满仓诚心,上前拉起潘满仓,有的提来白酒,喷在尚文身上,压住他身上的恶臭,有的从家里拿了破衣裳,包了尚文,有的拿来了破芦席,卷了尚文的尸体,用绳捆了,抬到坟园,挖了个坑,把尚文埋了。

【末完待续】

作者简介:

许忠贤,男,1963年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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