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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忠贤||长篇小说《天堂画》连载中部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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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第九章

庄稼人潘满仓好长时间没有关注过庄稼了,他忙着炼钢、吃食堂、办人民公社、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三官庙也没人正儿巴经种地了,地里的庄稼产量也越来越低。而开办集体食堂后,放开肚皮吃饭,能吃半斤的吃八两,能吃八两的吃一斤。队里的粮食很快就吃完了,三官庙面临着断顿的危险。潘满仓一问,才知道队里没粮了。“这样下去可不行,离收麦子还有三四个月哩,这样下去会饿死人的。”

柳继孝说:“谁说不是哩,所以我才安排食堂里不吃蒸馍咧,稠的也改成了稀的。”

两人正说话,忽听外面一片吵闹声。潘满仓和柳继孝赶紧跑了出来,原来是在窑上烧砖的张驴儿和窗口打饭的炊事员骂起来了。一个说做饭的哄人哩,给人喝的稀汤汤,哪来的力气做活哩。另一个说队里不给粮食,我给你拿啥做哩,就是屙屎,也得有才成哩么。两个人还没吵闹几句,就打起来了。潘满仓和柳继孝急忙上前,把两个人给拉开了,潘满仓说张驴儿。“有啥吃啥就行咧,你咋那么多事哩。”张驴儿愣愣地看着潘满仓,半天,说:“我说满仓叔,你这是站着说话腰不疼,啥叫我多事,窑上的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看,喝这样的稀糊糊,咋干活哩。”旁边王友仁接口说:“是啊,刚叫马儿跑,不给马儿草。世上哪有这道理哩。”潘满仓知道是自己急了,话说得不对了,就赶紧拉住张驴儿的胳膊说:“有些情况你不知道,这事儿不能怪人家做饭的。”张驴儿睁大了眼睛,不明白潘满仓的意思,还想再说几句哩,潘满仓觉得队里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必要隐瞒大家了,就对张驴儿说:“实话给你说吧,队里已经没有粮咧。”张驴儿听了,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喊道:“满仓叔,你再不要开玩笑咧。共产主义还能没粮?”潘满仓急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说:“别喊叫别喊叫,其他人正吃饭哩。小心大家听着了乱了套。”说着,就把张驴儿拉到了外面。

吵架的事情解决了,但队里面临的粮荒得赶紧解决。潘满仓叫来了队长张虎娃、会计柳继孝、妇女队长张翠兰等骨干,坐在生产队的大场边上,商量没有粮食了怎么办?妇女队长张翠兰说:“队里不是还有籽种哩么,万一不行就先应应急。”张虎娃反对说:“你咋不嫌造孽哩,就是饿死也不能吃籽种呀。”柳继孝提出:“朝公社或县里申请救济粮。”潘满仓说:“如果咱们这里没粮了,估计其他公社也都没粮了。县里的粮食是国家的,咱怎么能要国家的粮食哩,我看,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我看是这,不要给国家添麻烦了。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节约粮食,找粮食,省粮食。所以,从现在开始,一个要关闭集体食堂,把队里的余粮按照人头分到社员家里,叫社员自己开伙做饭,这样可以节省些。二一个,盖楼的烧砖的这些重体力活儿,咱们先停了,叫大家先干些省力气的活儿。三一个,就是要组织青壮劳力上山,挖野菜,摘野果,反正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只有靠山了。翠兰你发动妇女们在地里剜野菜,搭到饭食里。另外,队里赶快到集市上买些生长期较短的菠菜、油菜、白菜等籽种,发动社员种在田间地头,尽量多种。长大咧,就分给社员们吃。还有,每天晚上民兵要巡逻,防止有些人饿急了,偷队里东西。”

刚把队里的事情安排完,老党员潘有贵骂骂咧咧地找潘满仓来了,一见面就数落潘满仓。“刚土改那几年,哪家不是好日子,谁家没余粮,哪家没得钱,盖房的给娃说媳妇的,你不也是那几年翻修了瓦房。你再看看现在,唉,我都没心思说咧。”他见潘满仓一句不吭,觉得再说下去也没啥意思了,就站起身来,准备走。刚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潘满仓说:“满仓啊满仓,你好好想想吧,乡亲们为啥悦意跟着你,就是想跟着你过好日子哩,可是你想想,你这支书是咋当的嘛,你不是都搞共产主义哩么,还能没吃的了?难道共产主义就是叫人饿肚子的社会?再这样折腾下去,你还有啥脸面面对三官庙的父老乡亲啊?”按说,潘有贵是潘满仓的本家叔叔,也是老早就响应共产党的政策,积极支持潘满仓搞互助组、合作化和人民公社的,可他慢慢发现,这大跃进也好,大炼钢铁也好,办集体食堂也罢,还有这两年搞的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越干集体败完了,私人家当弄没了。他虽然没多少文化,也讲不出多少大道理,但他知道,人是要过好日子的。这几年折腾的,集体的家底没有合作化的时候多了,个人的也没有刚解放那几年富了,日子也过得没那时候舒坦了。人都想过好日子哩,谁愿意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潘满仓也想过好日子,也想领着乡亲们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为这日子,他心没少操,力也没少出,也流过血,淌过汗,可为啥越干日子越不行了?如今,还要叫乡亲们跟着他饿肚子?这是为啥,到底是为啥呀?潘满仓眼里闪着泪光,“叭哒叭哒”地吸着没烟的旱烟锅子,反思着自己。

潘满仓看天,仍然是过去的天。春天的艳阳高照,却不曾有记忆里洁净如洗的蓝天白云,也没有记忆里的光鲜清新。远处的山,大炼钢铁砍光了山林,秃头凸脸,就像长满了脓疮的癞蛤蟆,没有了过去的富饶和丰满,再也看不到过去的群山环抱,苍山翠绿,五彩缤纷了。再看地,没了往日的肥沃,干瘦荒瘠,地里的麦杆儿低矮、瘦骨嶙峋,一副没精打采的懒模样。唉,咋成了这咧,难道这些年干错咧?连那慷慨的苍天、大地都不悦意咧?他的念头刚一闪,另一个他立即跳到了他跟前:胡说啥哩,这些年都是跟着地委、专署干的,难道地委、专署会错?潘满仓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顺着村里的巷道,慢慢地上了三亩台、五亩台,走上了箭王坡。坐在坡上,看着山下的三官庙:弯弯曲曲的灞河从村前流过,左边打柴沟淌出来的河水,在村头和一箭穿出来的灞河汇聚在一起,你争我嚷的吵闹着,一起向西奔去了。村中间的学校门口有个大场,场边爬着巨大的龙头松,龙头松南侧,是经常聚集开会和演戏的戏楼。从学校后面依石而上,在箭王岭的半山上,气势恢弘的三官庙也看不到烟雾缭绕了,里面供奉的天神、地神和水神,怕也饿得没了力气……。学校和戏楼周围,依山而建的四十多座瓦房,由弯弯曲曲的小路连接着。过去,房屋四周种满了密密麻麻的核桃树、柿子树、杏树、桃树、梨树、苹果树、樱桃树、桑树、泡桐树等,绿树掩映,郁郁葱葱,遇到有雾气的日子,绿树、黑瓦、黄土山墙,若隐若现,如同仙境一般。如今,房屋的四周空空荡荡,所有的树木都砍去大炼钢铁了。村里的每一个山头,每一块土地,每一块石头,他都是熟悉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他摸黑也照样能知道哪个地方有土堆,哪个地方有石头。就在这片土地上,他和侯鹏飞抗争过,打闹过,领着乡亲们分了侯鹏飞家的地,使乡亲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也就在那时候,人们把过去的草房换成了瓦房;他率先成立了互助组,成了县劳模;成立初级社,领着乡亲们大跃进,大炼钢铁,搞人民公社,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他没有少费心思。所有的这一切,就是想叫乡亲们都早日过上有吃有喝,有穿有住,有玩有乐啥都不愁的好日子。他相信报纸上说的: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他相信,离那个色彩斑斓的天堂已经不远了。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弄成了如今这样子,不但没有看到天堂,没有好日子,连过去的富足日子也弄没了,还要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饥荒。

“这到底是咋回事嘛?”潘满仓回想带领三官庙奋斗的这些年:他是跟着地委、专署走的呀,上面咋说咱就咋干,从来没有偏离上级的政策呀。弄成这样子,到底错在哪儿咧?难道是上面错了?地委、专署错了?想到这,惊得他浑身一颤,旱烟锅子掉到了地上。他用右手拍打自己的嘴,又拍打着白乎乎乱糟糟的头,他为自己想到这儿惊讶、后悔、羞愧。惊慌地扫视四周,空无一人,他这才放下了惊慌的心。

可是,可是……,他糊涂了,心里的结解不开,放不下。

学校放学了,学生们懒洋洋地朝家走,不见互相追逐,也没打闹的了。侯鹏飞送所有的学生都走了,他才朝自己家里走。

潘满仓从地上拾起了他的旱烟锅子,别在了后腰上。斜着身子,一步步地下了山,朝侯鹏飞的家里走去了。

侯家大院已经不是侯家的了。土改时分给了村里最穷的九家人,只把最里面的三小间留给了侯鹏飞。叫他从原来上茅房的后门出入。潘满仓走进侯鹏飞家门的时候,桃花正坐在门口收野菜哩。她把从山里剜回来吃不完的野菜晒干,装起来以备今后的饥荒。桃花见潘满仓进来,愣了先是一下,吃惊地问:“哥,你咋来咧?”潘满仓说:“我看鹏飞放学咧,想找他谝谝。”这几年,潘满仓和侯鹏飞弄得不谄和,两家断绝了来往。他发现,桃花的娃都大了,住的也不宽展。桃花把潘满仓让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了,给他倒了一杯开水,笑笑说:“哥,你先坐着,我给你叫他爹去。”说完,朝外面去了。这时候,桃花的二儿子国梁和小女儿国蕊跑进来,以为潘满仓会给他们带啥吃的,高兴地喊着:“舅,你来咧。”看看潘满仓跟前的大桌子上,只有家里的一只碗,兴奋的眼里闪出了失望之色,转身出去了。侯鹏飞本来不想见潘满仓,桃花推着他回来的。他淡淡的问,“哥,你来咧。”看得出,他的心里不是很高兴。潘满仓噢了一声,说:“有些事情我越想越糊涂,就想找你谝谝。”侯鹏飞说:“你还有啥想不通的。上头叫你咋弄你就咋弄,还有啥想的。”他的眼镜度数又提高了,镜片后面的眼睛好像眯缝着,没有光彩,只有两个眼睛珠子在玻璃镜片凸着,不熟悉的人看着还真有些害怕哩。潘满仓说:“你说的对着哩,过去我一直都觉得,只要是上头说的都是对的,上头叫干啥我就干啥,从来没想过后果。可现在你看,咋越搞越没好日子咧。这到底为啥吗?”侯鹏飞看了一眼潘满仓,见他头上的白发比过去稀疏了,脸黑,显得两道眉毛更白,眼神比过去深邃了。侯鹏飞他看着他的脸,一字一板地说:“为啥,都是你胡整造成的么。”

“我胡整造成的?”潘满仓吃惊地叫了一声。

侯鹏飞取下他的眼镜,从衣兜里掏出布子,慢慢地擦了起来,眯缝着眼睛望着门外空旷的院子,说:“想知道为啥吗?”潘满仓说:“想。”侯鹏飞说:“你就不怕我这个右派,会说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话?”潘满仓机警地走出屋门,看门外的动静。侯鹏飞说:“不用看咧,从我被打成右派,连你这个大舅子都怕连累哩,谁还敢到我家里来。在成份决定命运的社会里,谁悦意和地主的崽子、右派分子来往?”潘满仓知道侯鹏飞的话是说给他听的,说:“我不是成天忙哩么,不管旁人咋看你,咱们俩是兄弟,我虽然没到你家里来,可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对我们家的恩情,我们祖祖辈辈都会记着的。”听了潘满仓的话,侯鹏飞的脸上奇怪地笑了一下,说:“算咧吧,只要你不整治我这个右派就谢天谢地咧。”潘满仓真诚地说:“我是一直阻拦你来着,可我从没想过整治你。把你划成右派,也不是我弄的。”侯鹏飞说:“这些我都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任何事情,社会上都是有说道的。我说是你胡整造成的,你恐怕还想不通哩。”他见潘满仓诚恳地点着头,继续说:“不管是啥样的社会,对农民来说,如果离开了自己的土地,连在哪里吃饭的自由都没有咧,你说他还是农民吗?农民的家里竟然被民兵搜尽了最后一粒米,一两粮,甚至连锅碗瓢勺都搜腾完了,几百人吃大锅饭,谁能心疼碗里的饭食?农民不老老实实地种地,却大炼钢铁,搞啥大跃进,人哄得了人,地却不哄人,你都种了一辈子地咧,你相信世上有一亩地产几万、几十万斤粮食的事情吗?鬼怕都不会信哩!”他见潘满仓定定地看着自己,知道他在认真地听着,就接着说:“任何社会,对人都是有分工的,谁该干啥就得老老实实地干啥,就像是一部机器,不,给你说机器你也不懂,就像马拉车,车轮有车轮的作用,车厢板有车厢板的作用,连拉车的马也有主驾和副驾的区别哩。如今搞成啥咧,大家都乱了套,该种地的农民不去种地,去炼钢,你说这不乱套才叫怪哩。”他见潘满仓不言语了,就停住了话头,想看看他的反应。潘满仓正听着侯鹏飞的话,边听边想着哩,等了半天,却不见他说话了,就抬起头来,说:“你说你的,我听着哩。”侯鹏飞顿了一下,说:“其实也没啥说的,人类社会的发展有它自己的规律,人必须按照规律办事。说到咱村里,就是农民的事情,农民就得老老实实好好种地,多打粮食,再搞上些农副业,有吃有喝有住,慢慢积累些财富,日子就过好了。”潘满仓见侯鹏飞不说了,他说:“你讲的这些,有的我听明白了,就是农民要好好种地,不要胡承办。这几天我也在想咧,你说,是不是上头的政策弄错咧?”侯鹏飞避开了潘满仓的话题,说:“具体到咱村里,事情都是你领着大伙儿干下的。土改后那几年,咱村里的人过的啥日子,哪家都有吃不完的粮食,用不清的钱,破草房也换成了新瓦房,你再看看现在,过的又是啥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提着裤子找不到腰,地还是那些地,人还是那些人,那几年还旱哩涝哩,但那时的日子为啥过得富足啊!我刚才说现在过的这烂日子,都是你胡整下的,这么说你还是轻的哩,说你是三官庙的败家子,一点都不冤枉你。你把三官庙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败光咧!”潘满仓听得膛目结舌,无言以对。

两个人默默地望着外面的夜幕,想着各自的心思。

是想过好日子的想法不对,还是奔好日子的路走得不对?一连几天,潘满仓叫这个即简单又复杂的问题,搞得吃不香,也睡不着。干啥事都恍恍惚惚的。这时,县委叫他参加全国劳模大会,到全国介绍经验。他觉得不能去,他把三官庙的日子搞成了这样子,还有啥脸面参加全国的劳模会?他给蓝山县委打电话,说:“我不能参加这个劳模会,不够格。”县委组织部长说:“够格不够格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要省上定。全省谁不知道白发独臂的村支书。既然把你定上了,就说明你是够格的。你必须认真准备,到北京开会,说不定还要给毛主席汇报哩,好好想想,说些啥,你是蓝山的副县长,别把咱蓝山的脸丢到北京咧。”潘满仓说:“你们还是考虑旁人--”组织部长打断了他,说:“听说省上准备叫你当副省长哩,过份谦虚可就不好了。”挂断了电话。

推辞不掉的潘满仓只好把队里的事情交代给张虎娃和柳继孝。他也想出去看看,看看人家的共产主义是咋建的。他潘满仓按照上头说的干的这,到底对了还是错了?

潘满仓这一走,逃过了一劫。如果他留在三官庙,第一个饿死的肯定是他。

潘满仓走了时间不长,三官庙就出现了大面积粮荒。野菜和山上的干果也没支撑多少日子。杏花一看不行,赶紧叫樱桃领着儿子潘立志和闺女立春到葫芦岔的娘家去。听说哪里的情况稍好些。当初,因为葫芦岔山高坡陡,人口稀少,加上居住分散,搞大跃进和大炼钢铁的时候,他们忙着种地哩。到了这荒年,葫芦岔的人反倒有粮。虽然说没有过去那么富足,混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

生产队按人头分的粮食都差不多,一家吃完了,其他的也都差不多完了。村里的日子过得好的还算是侯太太,她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脑子清楚着哩。她早早就叫桃花和侯鹏飞拾掇了不少野菜,还有山上的橡树籽儿等干果。听说,潘满仓家里已经断了几天粮了,她叫桃花把家里的橡树籽儿给杏花送上一碗去。桃花把家里收拾利索了,看看外面已经都黑静了,就用头巾包了一碗橡树籽儿,送到了娘家。

到了杏花家门口,院门只剩下个楼门子了,大门早就被潘满仓卸去大炼钢铁了。桃花穿过没有大门的院门洞,杏花已经连续几天没见过五谷的面了,站立都有些不稳了,她急忙推着桃花的手,说:“姐,你们家也都饿着哩,我们没事,你拿回去吧。”桃花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杏花怀里,埋怨她说:“你看你,都啥时候了,还给我装哩。我娘说你已经几天没烧锅了。”杏花的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她拉着桃花地手,走到里屋,见潘金寿坐在炕沿上,双手捂着肚子,对桃花说:“姨,饿死我咧。”说着,一把抢过了杏花手里的头巾,朝炕上一滩,抓起几个就朝嘴里塞。桃花和杏花几乎同时拉住了他的手,说:“慢一点,慢慢嚼,嚼碎了再咽,小心噎着咧。”看着潘金寿狼吞虎咽的样子,桃花和杏花鼻子直发酸,眼眶里也泛着泪花。桃花问:“我哥也没啥信儿。”杏花听了,叹口气,说:“这都走了一个多月咧,啥音讯都没得,谁知道活着哩还是早就饿死咧。”桃花拍拍杏花的胳膊,责怪地说:“看你说的这啥话吗,咱就这一个哥咧。你还这样咒他。再说咧,他是去北京开劳模会,又不是出去逃难去咧。吃呀喝呀的都有人管着哩,还能把他饿下。”

两姐妹手拉着手,唠说着家常闲话,桃花说:“听说,水陆庵都饿死了不少人咧。公社常社长不准随便说。”杏花说:“我也听说了,他们说,有不少人要出去逃荒要饭,都叫公社的民兵给抓回来咧。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得饿死多少人哩。”桃花叮咛杏花说:“有些事你知道了,出去可不敢乱说,小心叫人听见咧,给你扣个反革命的帽子,你就有了受不下的罪咧。”杏花说:“他听见了还能把我咋,也不知道是咋弄的,前几年好好的日子,弄着弄着,就弄成这咧。还说是要过好日子哩。”桃花说:“给你说了,叫你不要乱说,你还不听。我娘倒是啥也没说,叫人家拉去开斗争会,一站就是半天,回来都不成人样子咧。”

潘金寿吃得噎住了,就溜下炕去到锅屋喝水,杏花叮咛他说:“你慢点喝,多喝些。”桃花对杏花说:“你知道不,我娘说,河里的鱼儿也能吃哩。”杏花听了一愣,说:“只知道鸡、马、牛、羊、猪能吃,谁还说河里的鱼儿也能吃。”桃花说:“咋不能吃,谁说树皮能吃,不照样吃哩么。前个后晌,我和我娘在河里逮了几条鱼,回去熬成汤,还好喝得很,就是腥得受不了。不成咧,咱们明天去大柴打柴沟看看,我娘说,那里肯定有大鱼哩。”杏花咧着嘴,说:“我嫌鱼腥的,我才不去哩。”桃花劝杏花说:“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啥腥不腥的,只要能救命,啥都得吃,你不为你想想,也得为娃和孙子们想想。听说,有的地方连红土都吃咧,不少人得了浮肿病,死了不少人哩。”桃花嘴里劝说着杏花不让她出去乱说话,她自己却忍不住把知道的对杏花说了出来。杏花趁潘金寿喝水的当儿,赶紧把炕上的橡树籽儿收了起来。两姊妹说了一会儿话,桃花说她该回去了,几个娃还没睡哩,说着话儿就朝出走。“明儿后晌,我来叫你,咱们到大柴打柴沟看看去。”杏花想了想,除了桃花说的,真没得其他办法,就答应了。

看着桃花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杏花回到屋里的时候,发现潘金寿正在到处翻找着啥,就问:“你还不睡觉,翻腾啥哩。”潘金寿一边翻找着一边说:“我刚吃的,明明在这搁着哩,咋不见咧。”杏花生气地说:“翻你的心哩,我都拾掇了。你就知道自己吃,也不想想家里还有其他人哩。”说着,准备上炕睡觉,想了想,觉得不成,就起身把刚才放的橡树籽儿拿出来,抓起一把,用手捧着,叫潘金寿给她开了门,到了厦屋,叫开了门,把手里的橡树籽儿递给樱桃,说:“你姨刚拿来的,给你和金福救救命吧。”黑暗里,樱桃看不请杏花的脸,但她知道,婆婆一定没舍得吃,就说:“娘,你留着吃吧,我俩个不饿。”杏花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樱桃的怀里,说:“你两个又没吃铁,咋能不饿哩。还有哩,你们吃吧,慢些嚼,小心噎着。”说完转身回到了上房,见潘金寿站在炕边上,两眼盯着面前的橡树籽儿,一双小手悬停在半空中。杏花知道他还饿着哩,又拿出一粒,递给了他,说:“好咧,这些给你姐和你妹子留下。”潘金寿眨眨眼,正要把手里的橡树籽儿吞到嘴里,手刚到嘴边,停住了,问杏花:“娘,你哩,你咋不吃哩。”杏花苦笑着说:“娘不饿。快睡吧。”潘金寿拿着那粒橡树籽儿,想了半天,爬到杏花的跟前,塞到杏花的嘴里,说:“娘,你吃吧,我都吃饱咧。”杏花伸手把儿子搂在怀里,慢慢地无声地咀嚼着那橡树籽粒儿,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溜进了嘴里,她感到了丝丝的苦,伴随着丝丝的涩。

眼看着三官庙就要饿死人了,张虎娃和柳继孝坐不住了,他们赶紧找来了张翠兰和潘有贵,商量着咋办?柳继孝说:“前一阵子,咱们磨房还存了一些麦麸子,当时准备卖给酒厂哩,但还没来得及卖。”不等他把话说完,张虎娃就急急地说:“那还卖啥哩,赶快拿出来救命呀。”柳继孝看着潘有贵和张翠兰想听听他俩的意见,潘有贵说:“看你妈的屄哩,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赶紧拿出来给社员们分了,有的人几天都没见五谷的面咧。”他也饿了几天了,走路摇摇晃晃,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柳继孝赶紧去找人拉麦麸子,张虎娃赶紧去通知,叫每户来一个人,分粮食。大伙儿听说队里有粮分了,都跑到了队部,看到拉来的是过去喂猪的麦麸子,虽然有些失望,但知道这也能救下人的命,就迫不及待地挤着想早些分到手。分到麦麸子的人,接过袋子,抓出一把麸子,朝自己的嘴里就塞,像过去吃炒面一样,噎得瞪大着眼睛,伸长了脖颈,干燥的麦麸子还是下不去。要是在以往,这个时候是队里最热闹的时候,分到粮食的人兴高采烈,等待的人不慌不忙,相互都开着玩笑。可今天这时候,分到的人急不可耐,想早点把这救命的麦麸子赶紧吞到自己的肚子里,还没分到的人们,则不停地踮起脚尖,看着前面的人,希望能分得快一些。牛铃和几个男人,干脆就躺在旁边等着,谁也不想说一句话。

饥饿的肚子不让他们说笑了。

分来分去,分到最后,不够数了。张虎娃一双牛铃一样大的眼睛盯住柳继孝,咬着牙关问:“你不是说还富余几斤哩吗,咋没咧?”柳继孝急急忙忙地翻看着自己的账本子,说:“对着哩对着哩。我的账没错呀。”张虎娃瞪着眼睛说:“没错没错,没错东西到哪瘩去咧?”柳继孝也急了,盯着看秤的潘有贵看了半天,又盯着装粮的姑娘秀珍,发现她的大腿肿了个大疙瘩。心想,一定是秀珍偷了麦麸子,害得我的秤短斤少两。他趁秀珍没有防备,一下子扑过去,抓住了秀珍的大腿,喊道:“她偷了,秤才不够咧。”秀珍家里上有公公婆婆,下有一个痴呆弟弟,还有三个半大的娃,个个都是吃饭的人。队里分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前几年,旁人家接到了新粮还有陈粮哩,她家里早早就借粮,等着吃新粮哩。如今遭了饥荒,公婆已经躺在炕上好几天了,眼看就没气了,痴呆弟弟和几个娃也都饿得走不动路。她听说分麦麸子的消息后,第一个拿着口袋跑来了。刚好缺个给大伙儿装粮的人,柳继孝就先给她把麦麸子分了,叫她给帮着装粮。看着救命的麦麸子,她装着装着,就起了贼心,一边装着旁人的口袋,一边给她的裤子兜里装。柳继孝这么一扑抓,一喊叫,把秀珍给弄愣住了。她定定地站在大伙儿面前,不知道该咋办了。柳继孝把手伸到秀珍的裤兜里,一把一把地朝外掏着麦麸子,放在了过秤的木斗哩。

人们都惊呆了,张虎娃愣在地上,不知道咋办,潘有贵不敢不相信眼前的景象。谁也没有想到,平日忠厚老实的秀珍会做出这事。分到了麦麸子准备离开的人,听说有人偷队里的麦麸子,不知道是谁偷的,偷了多少,以为还能再分一点,就围过来看,见是平日最老实本分的秀珍,惊讶地说:“呀,咋是她哩。她可是队里最老实的人哩。”

秀珍的脑袋“嗡嗡”地响着,没听到旁人说的话。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赶快离开这个把她叫贼娃子的地方。她三下两下地把自己裤兜里的麦麸子掏干净了,哭着转身就跑。当天晚上,秀珍的男人和娃就到处呼叫着秀珍。谁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第二天后晌,有人在大柴打柴沟发现了秀珍的尸体。她当时漂在水面上,据说,脸都泡肿了,白囔囔的,十分怕人。

闹出人命的那点麦麸子,也只帮助人们渡过三天危机,有的家里连三天也不到。饥饿就像魔鬼一样纠缠着人们的身体。

县委书记潘金禄坐不住了,他叫来了粮食局长,问他:“咱们县里的粮库还存有多少粮?”粮食局长是个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身材瘦小,也饿得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说:“大约有百十来吨吧。”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有些像蚊子似的。潘金禄有些听不清楚,他在部队里养成了高声说话,办事干脆利索的习惯,平时最看不管哪些说话哼哼唧唧的人。看着面前的粮食局长,他心里就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很想收拾这个粮食局长一顿,可他自己也饿得浑身发软,腹内空虚,底气不足,虽然说话还像以前那么坚强有力,但力度已经小了很多。他看着粮食局长的脸,有些不满地问:“多少?”粮食局长的眼镜耷拉在小小的鼻梁上,他很想扶扶自己的眼镜,可胳膊沉重的抬不起来,他也懒得动,就叫眼镜那么耷拉着。眼睛看着县委书记的办公桌,说:“一百来吨吧。”潘金禄这回听清楚了。他的心里不免有些生气,粮库里存有这么多的粮食,一个蓝山县就饿死了上千人?他恼怒地说:“人都饿死了,你们还存着那么多的粮食干啥哩?”粮食局长的回答还是那么小小的声音。“粮食是国家统购统销的,没有上级的文件,就是酶了烂了,也不能动一粒啊!”潘金禄想想,到上级要粮食指标恐怕是不可能的,如果在拖上个十天半个月,蓝山县的人就饿死的差不多了。他对粮食局长说:“县里马上给你发文件,调出一些粮食来救救急,你看得成?”粮食局长把他的头慢慢地摇了几摇,还是像个蚊子似的说:“不成。”潘金禄想想,又说:“那我们县里先借你几十吨,你看咋样?”粮食局长还是摇着头说:“不成。”潘金禄问:“那你说咋样才能成?”粮食局长说:“只有省粮食局的文件才成。”潘金禄指着粮食局长鼻子骂道:“你他妈的长的猪脑子还是狗头啊,啊,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眼看着已经饿死了那么多人,你这个粮食局长压着库房里的几百吨粮食,就是不肯拿出来救命,你说你还是个人嘛?”短短的几句话,已经把潘金禄累得气喘吁吁的了,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和全县的普通老百姓一样,也是一天靠着树叶、草根充饥的,好在他有时候到乡下,趁着翻山越岭的时候,能在山上找一些橡树子儿等东西充饥,还没有饿死。他看看面前的粮食局长,觉得和他再磨牙也是白的,就朝他摆摆头,叫他回去。粮食局长晃荡着自己瘦弱的身躯,一步一晃地走出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刚出门,就赶紧用手扶住了墙。

粮食局长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

粮食局还有粮的信息像个魔鬼一样地纠缠着潘金禄,他靠在椅子背上,脑子像个高速旋转的机器,想用办法把粮食局里的粮弄出来救县里群众的命。现在的关键是咋样弄通粮食局长,这家伙是个牛板筋,脑子里死认政策和原则,如何把他的思想做通了,就能把粮库门打开。到底用个啥法儿哩?这念头折腾得潘金禄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肚子饿得也睡不着,他就不停地喝水,喝了尿,尿完了再喝。在不断地喝水和尿尿的过程当中,一个绝妙地办法在他的脑子形成了,只等天一亮,他就准备实施了。

为了蓝山几十万人的身家性命,他已经管不了更多的了。心里的主意已定,瞌睡一下子就来了,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他像神仙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飞过了层层叠叠山峦,飞过了五彩斑斓的云层,来到了一个富丽堂皇地大宫殿,到处是高大的楼房,宽阔的街道,他走进一套房门口,高级玻璃门就自动打开了,一看,里面窗明几净,屋顶上亮着电灯,茶几上摆着电话。他觉得自己饿极了,看看屋内无人,就赶紧溜进了厨房。屋主人好像知道他要来似的,在厨房的餐厅里摆好了菜肴,篮子里盛着一股麦香味儿白生生的蒸馍,碗里有香喷喷的白米饭,还摆着几瓶香味扑鼻的白酒。他顾不上吃菜,也来不及喝酒,抓起篮子里的蒸馍就吞。三下五除二,一个白蒸馍就吃到了肚子里。当他去拿第二个蒸馍的时候,突然发现,篮子里的蒸馍又满了,和他刚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拿起一个,篮子里就跳出一个,他再拿起一个,篮子里又跳出一个。他惊喜地扑过去,把篮子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也没看出有啥特别的地方。想着县里还有几十万人快要饿死了,他一把把面前的蒸馍篮子也抱到自己的怀里,跪在餐桌前,说,对不起主人,我们县里几十万人马上就要饿死了,把您的魔法篮子借给我用用,等我救活了蓝山的百姓,我一定给您再送回来。他顾不了别的,抱住蒸馍篮子转身就朝回走,没想到,刚转身出门,一脚踏在空中,掉了下去。

潘金禄一惊,醒了过来,正想着梦哩,听到外面有人叫门。“潘书记,潘书记。”他一开门,“咚”一声,一个人从门外滚了进来,吓了他一跳,一看,正是要找的粮食局长。粮食局长像个干扁的窝瓜,脸上尽是一道道的皱纹,双手抱在怀里,手里握着一串钥匙,人已经死了。靠门站着的办公室主任,说:“粮食局长,饿死咧。”潘金禄感动了,粮食局长掌管着上百吨的粮食,自己却活活饿死了。上哪里找这样恪尽职守的人哩,只有在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人们的觉悟才会这么高啊!他对办公室主任说:“通知粮食局,叫他们把局长好好安葬在粮库旁边。到时候开个追悼会,我也去参加。”他明白粮食局长的心思了,他深深地向粮食局长鞠了一躬,从粮食局长紧握的手里,取出了那一串钥匙。

那可是救命的钥匙啊。

潘金禄打开粮仓,让各单位领导写下了生死状,想尽一切办法,搞好粮食生产,秋后把借去的粮食一粒不少的还到粮库来。

在潘金禄忙着借粮救人期间,他并不知道,他三官庙的家里已经断粮一个星期了。杏花把队里分的一点儿麦麸子,熬成了汤水,她自己舍不得喝,给儿女们喝麦麸子汤的时候,她自己端着一碗白开水,躲在锅灶后面,悄悄地喝了。金福、金寿两个心粗,没在意她娘的举动,金枝明知道她娘没喝麦麸子汤,她也不问,她知道,问了,娘也不会说。金叶几次询问杏花,杏花都说:“我也喝着哩。”就把六七岁的金叶哄过去了。

眼看着家里要饿死人了,潘满仓还是一点儿音讯都没有。为了叫娃活命,杏花急得挪出挪进,不停地摔,也找不到一点填肚子的东西。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心一横,眼一睁,怀里揣着一把砍柴刀,拄着拐棍,颤抖着腿上了一箭穿。在山上转悠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能吃的东西。山上能吃的东西都叫人过好几遍,连能吃下去的野草、树皮都找不到了。累得她大口大口喘气,饥饿的肚子直往紧里缩。她爬到一汪水潭跟前,想喝几口山泉,却猛然发现水里游动着十几条小蝌蚪。饥饿的她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不加思索爬下去,慢慢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掬捧起小蝌蚪,闭着眼,拼命张开小嘴,吞下去。肚子一下子充盈起来,随机感觉就像蠕动着千万条蛇一样,翻江倒海起来,阵阵恶心直涌咽喉。那些吞下去的蝌蚪还没有死,把她的肠胃当成了游泳的水塘,正在胃液里挣扎着。她按住干瘪的胸,使劲咬着牙关,不让刚吞下去的蝌蚪们吐出来。过了一会儿,肚子慢慢安静下来了,她又爬下去,狠劲地喝了剩下的蝌蚪,把肚子灌饱。这才站起来,可猛然想起,咋把蝌蚪全吃了,咋没给家里的孙子孙女们带回去?“哎哟,这老不死的,咋就知道自个儿饿哩,几个孙娃子都快饿死咧。”她懊悔地打着瘦得仅一张皮的脸颊,慢腾腾朝山下走。快到山下的时候,杏花突然看到不远处躺着个女人,身上还爬着个娃。她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们早就死了。她走到跟前,在他们的身上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就在她转身刚要离去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了心头:人肉!人肉也是肉啊!她为产生这个可怕的念头惊讶了半天,这是她做梦也不会到的问题,怎么这么容易在她的脑子里产生了?

这可是作孽呀!她抽打着干扁的头。

她强迫自己扭过头,快离开这。走着走着,又走到了他们跟前,耳边不停地响着一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的心也在不停地应答着:就是的就是的,何况这是几条人命哩。她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手却不由自主从怀里抽出了砍柴刀,神差鬼使地从女人的胸、腹、臀,从娃的臀上,割下了几块已经失去了水分的人肉,胡乱地扯了女人的破衣裹了,塞进宽大的衣襟,跌跌撞撞摸到家里。进锅屋,摸着黑,流着泪,把怀里的人肉掏出来,放到锅里,散了盐,悄没声息地在锅下点了火。

时间不大,杏花看到一团亮光慢慢向锅屋移来,便立即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着说:“饶了我饶了我吧,我没办法呀!”樱桃忙说:“是我呀娘,你咋啦?”她见满脸泪水,惊恐不已地跪在地上扶住问:“娘,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娘?”杏花从惊恐中醒过来,拢拢头发,说:“没啥没啥。”肉味儿刺激着樱桃的鼻腔,她顾不得了,揭开锅盖,见正煮着肉,转惊为喜:“娘,这是从哪弄来的?”杏花转过脸,结结巴巴地说:“在,在山,里。”饿极了的樱桃没注意杏花的神情,高兴地说:“乃我赶紧把他们都叫来。”转身就见金枝几个

【末完待续】

作者简介:

许忠贤,男,1963年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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