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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忠贤||长篇小说《天堂画》连载下部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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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二章

中国和越南打起来了。

听到这消息,最紧张的莫过于潘家的人。立志和立强被秦汉雄带走不久,他们从北京来信说已经在北京军区当了兵。还在信里递了穿军装的照片。当时,激动得樱桃流了泪,拿着照片看不够。见人就说立志出息了,当兵了。只有潘金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立志与他无关,是旁人的娃一样。王霞也高兴,但和樱桃不同,在旁人面前,她和大家一样高兴,但心里总有些失落,毕竟立强不是她的亲生儿。过去虽然和立强、立美的关系相处得不错,也没有发生大冲突。在人们眼里,她是个比亲妈还好的后妈。潘金禄在单位上,平时很少说儿子的事,只有回到村里的时候,人们见面打招呼,才会说起他的大儿子,心里高兴是自然的,但表面上很平静。潘满仓就不一样了,每当说起孙子,他总是一言不发,嘴里美滋滋地噙着旱烟锅子,笑眯眯的看着说话的人,心里洋溢着幸福。潘家上下都盼着立志和立强能有更大的出息,将来在部队上当个大官。没想到,不到一年,就传来了部队打仗的消息。

在樱桃的催促下,立仁先后写了两封信,一直没回信。听人说,县塬上有个当兵的,在打越南的时候牺牲了。惹得樱桃和王霞哭哭啼啼的,整天问潘满仓咋办呀咋办呀?潘满仓心里也打鼓,但他表面上平静如水,对儿媳妇说:“熬煎啥哩,熬煎也不顶啥。部队上把啥都安排好了,用不着咱操心。”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也在替两个孙子担惊受怕。

正是准备春播的时候,天气突然变得阴冷起来,灰蒙蒙的,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夹着细细的懒洋洋的雨点儿。让人感受到了倒春寒的味道。这时候,潘金禄领着一个中年女人找到了侯家大院。这叫侯国梁一家吃惊不小,侯鹏飞、桃花、侯国梁和媳妇巧莲都过来和潘金禄打招呼,潘金禄心思重重,嘴里“哦哦”了两声,指着旁边的客人,嗓子干哑地说:“这是咱县上民政局李局长。”侯鹏飞几个就跟李局长打招呼,几个人礼让着坐下了。桃花对儿媳巧莲说:“巧莲给客人倒水招呼,我去给咱换豆腐做饭。”李局长对潘金禄说:“老顾问,你说吧。”潘金禄礼让着说:“你说吧。”李局长顿了顿,说道:“是这,你们也都知道咧,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越南,为了称霸世界,大肆侵略我国领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了打击越南的嚣张气焰,我英雄的人民解放军对越南进行了猛烈还击,不但夺回了让越南侵占的国土,还打到了他们的首都河内。狠狠地打击了越南的嚣张气焰。但是,在撤回国内的时候,牺牲了不少战士,潘立志同志就是其中的一个。”李局长刚说到这里,侯鹏飞就打断了她的话。“咋,立志牺牲咧?”李局长沉重地点点头,说:“他虽然牺牲了,他是我们民族的英雄,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侯国梁说:“难怪两个表嫂听说和越南打仗,整天哭天抹泪的,说半年都没收到立志、立强的信了。原来他们打仗去咧。”

“可怜的娃也,年纪轻轻,还没活人哩。”桃花刚进门,手里端着笊篱,里面放着两疙瘩豆腐,听说立志牺牲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手里的豆腐也滚到了地上,成了泥蛋蛋。侯国梁急忙起身,把桃花从地上扶起来,说:“妈,你看看你,县里李局长话还没说完哩,你就忍住些。”桃花站了起来,两腿直打颤,站也站不稳,侯国梁赶紧把他妈扶到了锅屋,叫媳妇巧莲照看着。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去找潘金福和樱桃。走进院子,见潘满仓坐在院子里拾掇粪笼。李局长站在院门外,犹豫不决,潘金禄对李局长说:“不要紧,我爹一辈子啥没经过,就怕我嫂子经受不住。”李局长又问。“老英雄真没事?”潘金禄说:“放心吧,没事。”潘金禄先进了院子,叫了一声:“爹,我回来咧。”潘满仓抬起头,看了看儿子,说:“你咋回来咧?”这时,李局长走进院子,对潘满仓说:“老英雄,您好吗?”潘满仓挥挥右手,说:“好着哩好着哩。你是--”潘金禄急忙介绍说:“是咱县民政局的李局长。”潘满仓嘴里“噢噢”的应答者,急忙起身让坐。侯国梁到厦屋里叫来了金福和樱桃,几个人坐在了院子里,说了几句闲话,李局长十分婉转地说了立志牺牲的事。潘金福突然猛地站起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理解似的看看李局长,又看看潘金禄,好像谁骗了他一样。樱桃听完,张大嘴巴,愣怔了半天,刚叫了一声:“志儿啊--。”就晕倒了,刚好王霞和张翠兰进了院门,二话没顾上说,赶紧把樱桃搀扶到了屋里。潘满仓听完,伸长着脖子,一双眼睛痴呆呆愣着,泪在眼睛里慢慢地滚动着,但他紧紧地咬着牙关,两腮高高地向外鼓胀着,潘金禄急忙“爹,爹--”喊叫了几声,李局长想到里屋去看樱桃,又看到潘满仓愣怔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咋办了。就喊潘满仓:“老英雄,老英雄,你没事吧。”潘满仓还是咬紧着牙关,咽下了一口唾沫,张开嘴说:“没啥没啥,你们不用操心我,快去看樱桃去。”潘金禄问:“爹,你真的没事?”潘满仓挥动着右手,说:“没啥,快去看你嫂子去。”几个人赶忙涌到了厦屋。苏醒过来的樱桃,眼里涌动着泪水,无声地大张着嘴,可能是想哭喊,可就是没声。王霞跪在炕里面,流淌着眼泪,不停地在樱桃的胸脯上搓摸着,张翠兰眼里流着泪,拉着樱桃的手,劝她说:“哭吧他婶,想哭你就放声哭吧。”樱桃伸长了脖子,颤了几下,突然哭喊了出来:“志儿呀--。”一声没哭完,又晕死过去了。几个人慌忙掐人中,王霞跪在炕上,抱着樱桃的双肩,扶坐起来,又放下去,来回折腾了几次,樱桃才又醒了过来。

院子里的潘满仓,嘴里噙着烟袋锅子,咋也憋不住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顺着紫黑的脸夹无声地淌到了腮下,他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又仿佛石雕铁铸一般。潘金福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啊啊啊”大声哭喊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滚落在场院的尘土上,慢慢的卷成了尘土疙瘩。

这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潘满仓愣了一下,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叫了几声“金福,金福。”潘金福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潘满仓说:“来人了,把眼泪擦了,坚强些。”说着,就朝起站,不由自主地晃了几下,他努力镇定自己,站稳了脚跟。潘金寿进来了,后面跟着立德和立春,随后,立仁、立莹、立凤也跑了进来,他们一看潘满仓和金福的表情,就啥都明白了,几个孙子扑进潘满仓的怀里,抱住他哭喊:“爷--。”哭成了一团,潘满仓默默的拍拍这个的肩,摸摸那个的头,哽咽着说:“娃呀,你哥他,为国--尽了忠,光荣哩。”这时,张虎娃、牛棚、柳承业、侯鹏飞、桃花、巧莲、明慧、明珠也来了,潘满仓对几个孙子说:“毛主席说,人固有一死,有的重于泰山,有的轻于鸿毛。你哥他--,是比泰山还重的人。你们都应该向他学,为了国家,舍生取义啊。”正说着话,柳继忠、柳继孝后面跟着一大帮子人来了,大家都涌在院子里,谁也不说话。这时,潘金禄和李局长从里屋出来了,潘金禄平静地说:“乡亲们,感谢大家关心。这位是咱们蓝山县民政局李局长。”李局长朝前站了两步,庄严地说:“各位乡亲,潘立志同志积极响应祖国号召,英勇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作战。战斗中,他英勇善战,狠狠打击了越南的嚣张气焰,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英雄,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也是咱们蓝山县和三官庙的骄傲。”李局长简短地几句话,叫三官庙人以有立志这样的英雄为荣。牛棚问:“局长,我们现在能为我们的英雄做啥事,你就说吧,只要我们办得到。”李局长说:“明天,县上的书记县长都要到三官庙来,为潘立志同志召开隆重的追悼大会。我们现在需要修建英雄潘立志的坟墓。”牛棚说:“知道了,李局长,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为立志修一个最好的坟墓。”侯鹏飞说:“我们还要为立志立个玉石碑,刻上他的英雄事迹,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都记着他。”院子里的人都说:“对着哩对着哩。”张虎娃说:“走,我们马上就干。”说着,就朝院子外边走,后边立即跟上了一大群人。柳继忠颤巍巍地朝外走,嘴里喊叫说:“等着等着,我还得给我娃看个好风水哩。”潘满仓上去拦住了,说:“老哥,您年岁大了,就在家里歇歇吧,叫他们年轻人去。”柳继忠眼里含着泪,说:“满仓兄弟,大饥荒以后,我就没给人看过风水。这两年,这个请那个叫,我都谢绝了。但今儿个,我一定要给我娃看个好风水。我知道你们共产党不信这一套,但我就是想给娃尽个心,也不枉风水先生这个头衔。”说完,倔强地走了。

箭王坡上,柳继忠颤抖着双腿,手里端着个罗盘,使劲地睁着风浊无光的眼睛,看来算去,把位置定在一块过去整修出来的平地上,他想叫潘立志背靠巍巍青山箭王岭,站在高高的坡上,看着潺潺不息的灞河水,看着绵绵不绝的三官庙人,肯定会过上好日子。这地方,的确是最好的坟地,但潘金禄觉得不妥,说:“过去为了修这块地,三官庙人流了那么多血汗,立志太小,不能占这平地。”牛棚听了,高声说:“我们也是中国人哩,既然不能上前线打仗,难道还不能给咱们的烈士一块平地安身吗。如果在这事上谁有意见,那就不是人咧。”跟前的人都喊叫:“应该应该太应该咧。”于是,整个三官庙男女老幼全出动了,背砖的抬砖的挑砖的,背水泥的抬水泥的,还有挑水的提水的,功夫不大,从三官庙的街巷到村后的箭王坡上,络绎不绝的人蚂蚁一样来来回回的往返着。他们谁也不说话,没有了过去的嬉笑和打闹,连平日最爱开玩笑的张驴儿,也哭丧着脸,只急冲冲地往返着。柳叶手里提着个黑色的瓦罐,里面的水晃晃荡荡,她走走,就让到小路边上歇着,叫别人先过,其他人走到她的跟前,也不和她打招呼,径直上去了,下去了;柳继孝弓着腰身,肩膀上的一条牛皮绳上捆了八块砖头,前边四块,后边四块,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鼻子里的清鼻涕像架子上的细挂面一样,细细溜溜的稀拉着;村里的学生娃娃们,有的手里抱两块砖,有的用脸盆端着半盆水,细嫩的小脸蛋上,充满着崇敬。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招呼,砖头和水泥都是他们自觉自愿从家里拿来的。远远看去,就像地上的蚂蚁搬家一样。

在张虎娃和大家准备墓穴的时候,侯国梁已经和村里的其他人,在潘家的院墙外面搭起了灵棚,侯鹏飞用白广告,在一条黑色挽幛上写下了挽联:巍巍箭王埋忠魂,滔滔灞河放悲声。村里没人会做花圈,张翠兰领着几个妇女扎了一个,放在了灵棚里。虽然不那么正规,在三官庙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花圈中间放着潘立志递回来的照片,照片上的潘立志穿着一身翠绿的军装,领口上有两块红红的领章,头上带着黄军帽,上面有一颗鲜艳的红五星,一张稚嫩的娃娃脸上洋溢着勃勃生机,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薄薄的嘴唇闭的紧紧的,似乎有些紧张,又似乎有些激动。谁看了这张照片,都会喜欢这个靓丽的小伙子。可他却把自己刚刚开始的青春,永远地留在了祖国南疆。

潘家大院在樱桃细如雨丝的哭泣声,潘金福的叹息声,潘满仓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中,迎来了黎明。

312国道上,一阵轰隆隆的汽车马达响过之后,先是公社的领导和干部来了,紧接着,有几辆小汽车和大卡车也来了。从小车里下来的是蓝山县的李书记、杨县长,卡车上是县机关的干部代表,还有一辆车上拉着县里各部局送的几十个花圈。他们在民政局李局长的引导下,迈着庄重的步子,走到了潘满仓的院门口,书记和县长从身后的干部手里接过一块牌匾,上面有木刻的四个大字:“满门忠烈”,潘满仓一看,愣怔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说:“书记县长啊,我们承受不起这个啊!”李书记高声说:“老英雄,县里研究过了,你们潘家完全可以称得上忠烈满门了,打日本,你老丢了一条胳膊,潘顾问抗美援朝浑身是伤,孙子打越南,保卫祖国献出了年轻生命。你们说,咱们县还有哪一家,祖孙三代为了国家,流血流汗牺牲性命。这四个字既是蓝山人民对你们潘家的赞赏,也是你们用鲜血和生命浇铸的丰碑啊!”几句话说得潘满仓的眼泪下来了。李书记握着潘满仓的手说:“老英雄,你要节哀呀。”然后和杨县长依次握住潘金福、樱桃、潘金禄、王霞、潘金寿的手,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潘立志是我们国家的光荣,请你节哀。”后面有个人,怀里抱着一个骨灰盒,说:“这骨灰放在那达?”樱桃听到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扑抓过去,哭喊:“志儿啊--”,一把从那个人的怀里抢过来,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突然,撒开了手朝地上瘫倒。跟前的人急忙上前,有的扶住了樱桃,有的接住了她手里的骨灰盒,放到了灵棚里。几个人忙把樱桃搀扶到了她屋里。这边,李书记和杨县长走到了灵棚跟前。灵棚两边跪着立仁、立德、立莹、立凤、立春,还有侯鹏飞的孙子明智、明慧、明达、明珠、明丽,他们身上全都穿着白孝服,中间的桌子上堆放着亲友们送来的香表、火纸、鞭炮、纸钱和猪头、全鸡等祭品。李书记和杨县长分别上前,点燃了香表,插在香炉里,然后庄重地三鞠躬,其他干部们也像书记县长一样,先点香,再鞠躬。之后,在李局长、潘金禄、潘满仓的陪同下,书记和县长爬上了箭王坡,他们仔细地察看了潘立志的坟墓选址和墓穴,十分满意。说:“我们就是要让我们的烈士看到他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的好日子,让烈士放心安息。等我们开完了追悼会,安葬了烈士,你们要在这修建一座亭子,立个石碑,把烈士的生平和英勇事迹刻上去,每年清明和重大节日,都要组织大家到这里来,祭奠我们的烈士。我们不但要自己牢记,还要教育我们的子子孙孙,幸福生活是烈士们的鲜血换来的。”跟在旁边的李局长点头答应。

县里的领导们察看了一番,回到了潘满仓院子时候,“满门忠烈”的匾牌已经挂在了潘满仓的院子楼门上,书记和县长仔细地看了一下,满意地点着头,进了院子,坐在凳子上,和潘金禄、潘满仓说着闲话,询问家里有啥困难,要不要政府帮助解决。李书记对潘满仓说:“我们知道你是老英雄,古人说得好啊,老子英雄儿好汉嘛。”潘满仓说:“书记县长过奖了。古人都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家有了难,不管哪个中国人,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决不能过那种亡国奴的日子。”杨县长听了,激动地伸着大拇指,说:“看看,真不愧是老英雄,阶级觉悟就是高啊!”正说着话儿,民政局李局长进来说:“追悼会准备好了,在墓地开追悼会,然后就安葬。”书记和县长站了起来说:“那咱们走。”几个人说着,就朝院子外面走。潘满仓看到立仁在前面打着引魂番,立德怀里抱着骨灰盒,他快步上前,从立德的手里接过了骨灰盒,要自己抱着。潘金禄一见,上前拦住他说:“爹,他是你孙子,晚辈哩,你咋能抱骨灰盒哩?”潘满仓执拗地说:“他是我孙子没错,他还是革命烈士哩。立志为国家献出了性命,我送他最后一程,咋不成?”旁边有人劝他不能抱,有人又说能抱,潘满仓也不管旁人咋说,抱着骨灰盒跟在立仁的后面就走。其他人一看,也没了办法,就跟着上了箭王坡。

箭王坡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都是得知潘立志牺牲的消息后赶来的。坡上用土堆出了一个平台,平台的后面放着几十个花圈。潘满仓把怀里的骨灰盒轻轻地放在了小台子上,用右手轻轻地擦拭了面上的灰尘。擦得那么轻柔,小心细致,就像给孙子擦去脸上的脏污一样,似乎手稍微重那么一点,孙子会疼痛一样。眼泪无声地涌出了眼眶。他急忙用右手抹了。

站在坡下的群众,有的手里拿着剪出来的纸钱,有的手里拿着三根燃起的香火,在杨县长的主持下,长辈列于前,晚辈列于后,亲朋列于前,群众列于后,中间站着三官庙学校的学生。杨县长手持焚香三根,高喝一声,“革命烈士潘立志同志追悼大会现在开始--,.奏乐--。”站在山坡上的民间乐手们,吹响了手里的喇叭,敲响了手里的锣镲,手里拿着纸钱的人,把纸钱使劲地抛向了空中,随着一种悲哀低鸣的乐声在箭王坡下飘荡,满天飞舞的纸钱,穿行在香烟缭绕的空气中。一阵阵山风吹起,三官庙四周的山峦呜呜咽咽地悲鸣起来,就像男人低声的哭吼,灞河里的水声也似乎比平常大了许多,细腻而又婉转。樱桃一声“志儿,慢走啊--”的哭嚎,惹得桃花、王霞和村里的女人们也跟着哭嚎起来。那一声声细婉哀怜的哭声,混合着悲哀低鸣的乐声、风声和水声,一下子揪住了人们的心,一种深深的悲痛从心里升腾起来,站在最前面的潘满仓、潘金福、潘金禄、侯鹏飞也忍不住眼泪,行行清泪如灞河河水一样流淌不止。在悲哀的气氛中,杨县长带着哭腔高喊:“一上香--。”所有的男女老幼把手里的焚香高举在额前,向潘立志的骨灰作揖,下跪。“二上香--。”人们再次作揖,下跪。“三上香--。”人们又作揖后,把手里的焚香插在面前的土地上。杨县长又喊:“拜--。”祭拜的人齐刷刷跪在地上,连潘满仓也跪在了孙子的骨灰前,右手拱到前额,下拜前额俯触地面,杨县长一声喝,“起--”,祭拜的人群才站起身。

李书记致悼词,举行安葬仪式。

回到家里,当民政局李局长把潘立志的抚恤金递给樱桃的时候,樱桃浑身颤抖,把手藏到了身后,李局长只好递给了潘金福。潘金福有些胆怯地看了看,接了过来。

整整两三个月,潘家都生活在悲伤和哀痛当中。直到繁忙的夏收抢种,他们才慢慢地回到了过去的样子。

生活依然十分贫困,但潘家谁都不愿意动用潘立志的抚恤金。

深秋时节,三官庙四周的山上成了清一色的灰白,五颜六色的树叶儿全都落了。收完了包谷豆子的地里,满是疮痍,好像刚刚打了仗还没打扫的战场。正在地里种冬麦的人们懒洋洋地扶着犁,提着斗,剩余的人,有的站在旁边懒洋洋看着拉牛犁地,有的蹲在地上,抽着旱烟,女人们就三个一伙,五个一堆,说着家常闲话。

这时,何文斌手里拿着一张报纸,高声喊着跑到地头。“国家要恢复高考了。”正在地里干活的人们,谁也没听明白,也都没在意。他们心里关心的是农业方面的政策,如果有了变化,看看对他们有利还是没利。见没人理他,也没人激动,何文斌跑到候国栋跟前,说:“你快看国栋,国家要恢复高考咧。”候国栋愣愣地看着何文斌,说:“高考!高考咋咧?”何文斌抖着手里的报纸,定定地看着,说:“唉呀,国家恢复高考,就可以考大学了呀!”候国栋接过他手里的报纸,见是一张《人民日报》,上面刊登了一篇《就今年高等学校招生问题,教育部负责人答记者问》的报道,宣布恢复高校招生考试制度。

当天晚上,村里的一帮青年集聚在侯家大院候国栋的家里,讨论着参加高考的事情。潘金生问候国栋:“你参加不?”候国栋说:“我不参加了,上中学的时候,一心想考个好大学,到了跟前却不让考咧。如今,娃都这么大咧,还考啥大学?再说,扔了这么些年咧,考也考不上咧。”信心十足的潘金生听候国栋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子,唉声叹气地说:“唉,咱们三官庙如果你考不上,我看没人能考得上咧。”候国栋说:“那不一定,你在医疗站里,成天抱着个书本不放,肯定能考上。”这一下,又点燃了潘金生的希望之火,他鼓动候国栋说:“国栋哥,咱们一块考吧,有你在,我还有些信心,你如果不参加,我觉得啥希望也没咧。”候国栋说:“算咧,我不想折腾咧。人么,咋活都是一辈子。”

“你这是啥话,啥叫咋活都是一辈子。”侯鹏飞突然走进了屋子,他对几个年轻娃笑笑,坐在他们让出来的板凳上,说:“毛主席早就说过,有的人重如泰山,有的人轻如鸿毛。张思德、白求恩、雷锋、王杰这些英雄人物,像你们这年纪,早就立下了雄心大志,报效国家了。所以他们的一生,才是辉煌的一生。作家柳青有一句名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考大学,这就是你们人生的紧要处。考上大学,你们才能为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在我们国家,现在和将来都不会缺少种庄稼的农民,但缺少科学家、教育家、文学家。科学家对国家的贡献会更大。所以,你们都要去考,只要国家政策允许,都要去接受祖国挑选,如果考上了,好好攻读,将来好好为国家做贡献,如果考不上,回来种地,也不丢人。”候国栋为难地说:“可是我--。”侯鹏飞取下了他的眼镜,掏出怀里的布子擦拭着,说:“可是啥,你必须考,不但你要考,国梁、国蕊,还有你儿子明智、明达,你侄子明慧都得考。从今儿黑来开始,家里的事情,地里的农活,你们都不要管咧,集中精力复习,准备考试。”潘金生激动地摇着候国栋的胳膊说:“考吧,你看姑爷多支持啊,再不考,就对不起姑爷咧。”候国栋苦笑着说:“哪有父子同堂考试的?”侯鹏飞笑着说:“咋没有,古代父子同堂考秀才,考进士的多得很哩。”侯鹏飞的劝说让候国栋终于点了头。

听说可以考大学了,潘满仓扳着指头算来算去,只有立仁、立美和立德上过高中。但从学识上看,当时搞的开门办学,整天在村里劳动,没学好。回到家里,也没人管,就没学。如今,有了考试的机会,可几个孙子的文化程度都不成,不但赶不上候国栋、侯国梁,就连赤脚医生潘金生也赶不上。但他不想放弃这机会,就把几个孙子叫到了自己屋里,对他们说:“国家恢复考大学咧。我想,你们几个都上过高中,文化程度都有了。好好复习复习,考大学去。”立仁一听,说:“爷,你也知道,我念书本来就不成,高中才上了一年多,还成天在地里劳动哩,也没学个啥。再说,这几年,我连书本都没摸过,咋考呀?”立德不说自己能不能考,对潘满仓说:“爷,你刚知道叫我们考哩,其实,我姑爷的学问大,他才应该去考大学。”潘满仓听了,一愣,说:“你姑爷,何文斌?”立美说:“对呀,我姑爷是最有学问的人,他去咧,一定能考上。”潘满仓听了,觉得几个娃说得有道理,但他的嘴上说:“先说你们三个考大学的事。从现在开始,你们啥活都嫑做好好复习,有啥不会的,就去找你姑爷或你姑老爷。”潘满仓虽然平时对孙子们都很慈祥,也狠少发火骂人,孙子们对潘满仓都有一种心底里的敬畏,对潘满仓说的事,没人犟嘴。就嗯嗯地答应了。

晚上,潘满仓跑到何文斌家里,让他考大学。何文斌不考,说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一定考上大学才有好前程,才能给国家做贡献。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教好学生,而不是上大学,在没有围墙的大学里锻炼,也照样能成才。不管潘满仓和金叶怎么劝,何文斌说他主意已定,不会考大学的,潘满仓气哼哼地回了家。

这一天,三官庙已经结婚生子的候国栋、侯国梁领着儿子,怀着紧张、渴望的心情来到水陆庵人民公社报了名。

侯鹏飞跑到县教育局找来复习资料,用复写纸复写了几份,分给众人。又出了高考模拟题,一考,候国栋的成绩最好。

高考一个月后,候国栋被西北大学录取,潘金生被西安医学院录取,潘立美被渭南师范录取。

三官庙一下子沸腾起来了,大家奔走相告,就像自己的娃考上了大学一样。

【末完待续】

作者简介:

许忠贤,男,1963年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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