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李老师。让您见笑了。”说着她转过头去，用攥成团的面纸轻轻在脸上按了几下，然后转过身来，眼睛红红的，一脸歉意地微笑。
其实我也想说声对不起。不是我一个电话把她打过来，她此刻不会这么尴尬，也不会如此难过。
小陈开学以来延续了上学期的低迷状态，玩心重，作业差，注意力涣散。他爸爸一向很忙，我跟他妈妈打电话反映情况。上个星期他妈妈还赶过来，问我如果她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孩子，孩子会不会有进步。
“当然。”我说。
她拧着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点头说：“谢谢老师！这学期我会多加努力的！”像个孩子对着尊敬的师长许下承诺一样。我心里也涌动着暖流。我相信小陈会脱胎换骨的。
谁能想到只是几天时间，她竟因为儿子上课用手机看电子小说而被我“请”到学校来。
小陈脸红红的，有点害怕，有点内疚。
“你答应妈妈用功学习的，为什么要骗我？”
“我怕你玩手机影响学习，把手机收过来，你竟然偷偷拿走？”
“妈妈一次次信任你，一次次原谅你你。你却一次次让妈妈失望，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是个有涵养的母亲，性情温和，每一次叩问都是和风细雨却又掷地有声的。小陈仍是红着脸，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我不清楚他这个样子是否能打动他妈妈，反正我是见怪不怪了。这也是个铁石心肠的孩子。在他妈妈来之前，我连哄带吓跟他谈了一阵子，他已生出“免疫力”，半滴眼泪也没下来。
现在他妈妈的眼泪下来了……
这是让我这个男老师尴尬又伤感的场景。一个母亲在孩子的老师面前留下懊悔、歉意、尴尬、迷茫、无助的眼泪，她们在同事在朋友面前展示出来的尊严该何处安放？
我也是一个母亲的儿子，我觉得对一个儿子来说最无用的表现就是自己犯了错，让母亲愧疚得泪流满面。可是，这样的母亲却常常在我身边出现——
小天的妈妈请我跟小天说作业写好后主动跟她看看。说完这话，她眼睛一红，说：“老师，我觉得自己真没用。”
小磊的妈妈因为小磊又一次逃学去网吧，咬牙切齿地说：“我夜里想到你老子不学好，你又这么不学好，我都想死了算了。我省得活一天被你们折磨一天……”然后背过身去，扶着墙，嚎啕大哭。
……
这些哭泣的母亲身边都站着一个木头疙瘩一样的儿子，他们高矮不一，胖瘦不同。还有一个百感交集不知所措的男班主任。
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孩子能走到妈妈身边，扶着妈妈的肩膀哭着说：“妈妈，我知道错了！我们回家吧。我会改！”
我小时候也犯过错，最让妈妈生气的一次是上一年级时我嫌早饭迟了，气哼哼地去上学。妈妈随后到学校喊我吃饭，我跟她怄气，不肯从学校出来。她一气之下，把我从教室连拖带拽带到校门口。很多家长围着我们。我愤怒地打她拽住我不放的手。她火了，用另一只手拧我耳朵。我也火了，大吼着：“你再打我，我大了一定也打你！”周围有很多人笑起来。妈妈在笑声中撒开手，我在笑声中跑进校园。我后来听邻居说妈妈是一路红着眼睛离开人群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懂事的。但是我知道那天我的无知深深地伤害了妈妈，让她在其他大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当我有一天明白做儿子的应该保护自己的母亲。儿子回报给母亲最好的礼物就是让母亲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母亲这样的礼物，但至少我会避免让她因我而劳神，更不愿她因我而留下伤心的眼泪。
“你是个男子汉。妈妈将来要你保护。可是，你现在不努力将来拿什么保护妈妈呢？”我对小陈说。
这话又戳中了他妈妈的泪点。她立即拿面纸蘸眼泪……
此刻，我多想小陈能给妈妈一个拥抱，让妈妈的眼泪落在那个坚实的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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