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隐者不遇

晚上儿子嫌无聊，我说：“抄一首唐诗吧！”他欣然应允。他很利索，拿出纸来，让我给他写。

他不喜欢看书，当然也不喜欢读诗，可能是我前几天跟他约好每天读一首诗的缘故，他答应下来，即便不情愿，也乖乖地看我写一首。所幸，他“描”诗的兴致比读诗高。我呢，就认认真真地在白纸上写一首简单的古诗，诸如《静夜思》、《春晓》之类。我用红笔写，他用黑色勾线笔描，一边描一边念。当然很多字他念不对，我纠正，他也虚心接受。

今天写什么呢？灵光一现，就《寻隐者不遇》吧。以前给他读过，明白如话，估计不要怎么解释他也能听懂。

寻隐者不遇

      贾岛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我一边写，他一边读，字基本上都认识。我写的时候，突然想这么简单的一首诗，为何有这么长久的生命力，为什么代代相传，经久不衰？我曾经思考过《静夜思》《春晓》两首诗，知道它们好就好在通俗、明白，用精炼的语言道常人之所想，言常人之欲言，说白了是它们一直能引起所有人的共鸣。当然，这两首也各有技巧，只是这种技巧是大智若愚，大音希声，看似没有技巧，其实是最大的技巧。妙就妙在这些地方。那么，这首诗呢？

近两天在看台湾著名画家、学者蒋勋的《蒋勋说唐诗》，他说唐诗的意义在于在某些时候，与我们的生活相映照，不经意间与我们当时的经历、情感相吻合，从而引起我们深深的共鸣与感动，一下子慰藉我们的心灵，诗意了我们的生活。我在北龙港支教时，有一年春天，夜里醒了，听到绵绵春雨润万物的声音。第二天，我被一阵鸟的欢唱声吵醒了。脑海中一下子浮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诗境，顿感春光之美好，生命之美好。原本苦涩的支教生活，一下子有了光彩。这就是唐诗的魅力!

想着想着，我心里竟有些感动。当我把“云深不知处”写好后，竟打了一个快意的寒噤。我没有过顿悟，刚才竟有点顿悟的意味。奇妙的很！不知不觉地我到这首诗呈现的诗境中神游了一番，似乎我就是贾岛。我慕名去拜访一位隐居的高僧。翻山越岭，来到高僧住处。在一棵劲拔的古松下，我见到了一个小童子。我问：“孩子，你师傅呢？”他好像不喜欢我这样问话，带着些不满，带着些高傲，说:“我师傅采药去了。”早闻名高僧淡泊名利，德行高尚，普度众生，果真是这般德高望重！心里有些怅惘，忙问：“去哪里采药了？”“在这山上啊！”童子一指。高山巍巍，云起茫茫，这……这高僧究竟去何处找寻啊？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努努嘴巴，意思是就在这白云深处，你自己找吧！

我想贾岛要寻的隐者未必就是高僧，可能是就是凡尘处士，也可能是其他身份，但是我情愿把这隐者理解为高僧。他是去参禅还是去问道？我不得而知，可能就是想交友。不管怎么，他一定乘兴而去，结果“不遇”，是否败兴而归呢？我看不是，王子猷雪夜访戴访的不就是个兴致？贾岛寻隐者寻的何尝不是个兴致？既遇童子，便是对兴致有了个交代。如果他想问道，童子的三句答话，何尝不是隐者的答语。你来与不来，我都在这里。你运气好，遇到我。运气不佳，便遇不到我。但是我就在这山里，你想来找，兴许也能遇到我。你耐心等，兴许也能等到我。也许，你根本就不需要遇我，心思便已化解。那你就相当于遇见了我。若是你心机过重，欲望太强，悟性太差，遇见我又怎样？同样无功而返。我想贾岛听了童子的答话会愣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哈哈一笑，接着望着悠悠山岚、苍苍松柏而入神。兴许，他还会想起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吟一句陶潜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或说一句“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对，也许就是“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儿子已经一笔一划地描完了。他有没有寻到自己的隐者？我想，他有。他的隐者就在他的笔画里。而我要找的隐着呢？

我突然动了机心，想趁机教他《题李凝幽居》。他摇头，说：“我不想写了。”

好吧，老爸我寻隐者不遇，还要继续修行，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