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李猛：一只鹌鹑

一楼车库，有户人家养了一只鹌鹑，就装在铁笼里，摆在门外。

那天停车时，我见到这只鸟。它静静地呆在笼子里，一动也不动。这只灰色的鸟如果在乡野，一定和它的伙伴们撒欢呢。此刻，它却静静地呆着。我有些替它难过。这昏暗的车库里，没有同伴，也没有阳光。它是被主人捉到的，关进了笼子？还是主人把它从市场上拎着笼子买来的？我不得而知，似乎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我知道车库里有一家有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晚上下班迟的话，能听到他嬉皮笑脸地跟他父母亲说笑。白天我很少见到他，即使周末也不见他的踪影，但是能在车库听他笑几声。也许就是这男孩随父母亲去花木市场，见到这只鹌鹑，觉得很可爱（其实鹌鹑并不可爱），央求父母亲给他买下来。年轻的父母亲觉得孩子蜗居在阴暗潮湿的车库里，实在可怜，便买一鸟儿与他为伴。

鸟儿有没有成为男孩的伙伴呢？我看没有。我每天进进出出车库，总有两三回，从来就只见鹌鹑不见男孩，也不见男孩的父母亲。

有一次，鹌鹑突然叫了，是那种好听的会转圈的声音。我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家伙叫得这么好听。它的声音很清脆，里面有天空的颜色和芦苇的气息。

原先，我小时候在乡下与伙伴们钻进芦苇丛找蓝色的小甲虫，常常听见这种清脆悦耳的声音。我曾以为是翠鸟叫的。没想到原来是鹌鹑的同伴们叫的。那叫声放在迷迷茫茫、郁郁葱葱的芦苇林里，该多好听。它从近到远，带走暑热，留下苇叶碰撞发出的沙沙声。

那时的天地只有芦苇林那么大，抬头也只见一片蓝天。可是，我却觉得天地好大。我的心能随着那一声婉转的鸟鸣飞到很远的地方去。那里也有一片茂密的芦苇林，也有一群孩子，也有这样的鸟鸣声。

它又叫了一声。声音里依旧有天空的颜色和芦苇的气息。我悄悄走到它跟前。它并没有躲藏，而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我。原本它的毛色就是灰暗的，在这阴暗的处所里更显得灰暗，不细看，会觉得它是只乌鸦。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笼子摆着食盆，吊着水槽。它是衣食无忧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它的叫声里没有凄切与悲凉。可是，它不向往蓝天吗？

要是它的主人能带它出去晒晒太阳该多好！它会更加快乐地鸣叫。

然而，我始终没有见到它的主人。

有一天，雨下得很大，车库返潮，一进去就有股发霉的味道。可是，那只鹌鹑依旧静静地呆在笼子里。笼子依旧静静地呆在那里。鹌鹑没有叫，一声也没有。

前天下午，我去车库找书，不经意间看鹌鹑。鹌鹑不见了，只有空荡荡的一个笼子。鹌鹑去哪里了？我不得而知。

今天再去车库，笼子也不见了。是这户人家搬走了吗？我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更没有听到男孩的声音。

也许搬走了吧。

我愿他们不再回来。愿他们有一个更好的住处。愿男孩有更快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