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记实小说：东方金字塔（四）

长篇记实小说 ：《东方金字塔》

东 方 金 字 塔

刘昌金 著

第 四 章 出兵德阳

.......二 桃园坝中心小学，校长办公室。李志学把文件衣放进抽屉，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准备回家。这次县里组织和动员社会各方力量，参与德阳白马关修渠。报名的年轻教师不少，尤其是副校长张维康，在学校领导班子中，他年龄最小，又是“工、农、兵”中“农”的代表。修渠是农业上的大事，按道理他去也合适。不说文化层次，当然没有半点瞧不起这些进驻学校“工、农、兵”代表的意思。去年秋季，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张维康以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身份，走进桃园坝中心小学。提升贫下中农子女文化，各公社开始办初中，凡愿意上初中的孩子，报名就入校。没校舍，教学班就办在公社中心小学内，统一定名为“五.七”中学。学校挂两块牌子，也有挂一块牌子的。校领导都不离教学，张维康给初一学生上政治课。一些教师和学生在下头虽有微词，但总体还过得去。他要求去德阳这事，与公社党委李书记，是不是该先通个气呢？周一学了县委和县革委的文件，今天已经是周三了。这时，桌上的了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 “我找一下李校长，李志学。”这声音好耳熟，李校长马上回答：“我就是李志学，请问你——？”对方哈哈一笑：“我是李建成，校长同志，什么都别说，马上来公社。”学校就在江边，向东往坝中央走不远，就到场镇，公社机关在东边的场口上。看样子，公社两委刚开过会。李志学与往外走的一一打过招呼，直奔党委书记李建成的办公室。“李校长，不好意思。下班了，还把你叫过来说工作。”书记一边用杯子给校长倒开水，一边说。校长接过杯子，道了声谢谢，便开口：“李书记，我正好有事要向你汇报——”没等校长说出来，书记先卡住了话头：“打住。校长同志，对不起。时间紧迫，请先听我说。”校长只好听书记先说：“今天上午十一点钟，县工程总指挥长，董晓民同志又来电话，叫我们赶快把教导员的人选，定下来，报上去。”“教导员不是由郑副书记担任吗？”郑副书记名叫郑健民，八年前，因工作突出，群众基础好，从长堰村支部书记，提拔上来任公社党委副书记。“文化大革命”，因他二叔的“历史问题”在档案中，他未补充说明。造反派认为他不老实，给他带上一顶“走资派”帽子。这次全区干部调整，让他去德阳，也算是一次特殊的劳动锻炼。这事李志学知道。李书记说：“郑健民昨晚半夜，突然发病。今天上午，我们两委主要领导都去了医院。县人民医院的医生说，郑健民在短期内不能工作。董指挥长知道后，要我们把新的人选，马上定下来。你们桃园营上德阳白马关的时候，一天也不许延误。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们是刚开完了会。”趁书记喝水的当儿，李志学想，谁会去接这个位置呢？书记开口了：“校长同志，刚才我们两委成员，经过认真讨论，研究决定，由你接替郑健民同志的工作，担任我们桃园民工营的政治教导员，参加白马关修渠会战。”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李志学不知所措。看校长脸上疑惑的表情，书记又补充道，口气严肃、认真：“校长同志，论年纪，我该叫你哥。家门哥，兄弟这回没跟你开玩笑。让你来担任这个教导员，是我的提议。现在你有啥子，就冲我来。”没想到是这样，这事情也太突然了嘛。我一个小学校长，去当啥子民工营的教导员嘛。看校长那气呼呼的样子，书记的口气软了下来：“家门哥，这事事先没跟打招呼，是我的不对，我在这里，郑重地向你道一声歉，我的家门哥。”“莫给我扯那些莫得用的东西，书记大人。县委和县革委的文件我学了，自信领悟能力比你也差不了多少。”“那是当然，”书记笑了笑，“家门哥，在这桃园坝上，我就是一个大老粗。哪能跟你这个大秀才，知识分子相比。你理解得不错，按县委和县革委文件的精神，这次担任民工营教导员的人选，必须是公职人员中的党员。就我所知，目前组织上己正式决定，担任民工营教导员的，几乎都是公社党委副书记。我们当初决定，派郑健民同志去德阳，也正是基于这个精神。可现在情况有变——，”“其他不是还有——”“家门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董总指挥长在电话里头再一次强调，你们桃园坝民工营，这次一定要给我做好。这是啥意思，你是搞教育的，比我懂，家门哥。”李志学不好再说什么，组织己经决定的事，作为党员，有意见也得先执行，这共产党人的基本觉悟。他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大，又回到这里工作。对脚下这片土地，他太熟悉了。过去如何教育、引导学生，从现在开始，他要思考：如何去教育、引导这些农民工，到了白马关工地，以最大的热情，拿出最大的，早日完成修渠任务。回到家，妻子见脸色，便知道他心里有事。李志学说了去德阳的事，她便有些愤愤不平：“昨年就已经'复课闹革命’，怎么还把你当'臭老九’，弄起去劳动改造？”“话莫说得那么难听，公社要去三四百，全县是好几万，难道都去劳动改造？这是去修渠引水。”妻子还是不服气：“我晓得是修渠引水，你是教书的，教书是你的本行。公社里头，书记、副书记，主任、副主任好几个，凭啥子叫一个教书的去。”“这事，我开始也想不通。”他顿了一下，这才又说道：“这不事出有因嘛。公社原来是确定郑副书记，郑健民去德阳，也报上去了。可现在，人家生病住院去不了，组织上才决定，让我去顶替他的位置，作我们桃园民工营的教导员。我是党员，怎么也得服从组织安排。”妻子不生气了，但还有些耽心：“志学，你在学校待惯了，现在却要天天和农民打交道。这些人没文化，觉悟低，自私，狭隘，思想保守，做事情又不讲道理，一天只晓得瞎胡闹。你去了，管得住他们吗？”“雅芬，这些话在屋头说了，也就算了，外头可不要说。农民作为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这中间有你说的自私，狭隘，瞎胡闹的，但他们绝大多数善良、纯朴、吃苦耐劳。我们教师，算是知识分子吧，文化水平也都比农民高吧。但在我们这些人的中间，难道就真的没有自私，狭隘，瞎胡闹的？这就叫'人上一百，五马具全’”。妻子晓得他有所指，也就不再反驳。李志学放缓了口气：“雅芬，人心都是肉长的，毛主席提倡知识分子要与工农相结合。去德阳修渠，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想，管理、教育农民，跟我们教育、引导学生，是一个道理。只要我们用真心，真诚去对待他们，就没有我们做不好的工作。”王雅芬知道说不过丈夫，也就不再说了。她只是劝丈夫：“志学，你也是快满五十的人了。到了工地，注意安全，做啥子都悠着点，不要太累。要是郑书记出院了，能够抽身，你就早点白马关从回来。”......五

“李校长，李教导员，你是文墨人。你说我们这个渠修好以后，水流不流得到我们桃园坝上去？”“我可是听说，这渠跟我们没得半毛钱的关系，我们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对头，李校长，你说说看，我们将来用不用得到，这渠里头的水？”二十多天过去，天气愈来愈冷，民工在下边的议论也愈来愈多。这天来到二连工地，正好长堰村民工们中途歇息，见面便说起了这些。到工地那晚，李教导员睡猪圈的事，他们深受感动。加之教导员说话做事，都是那么平易近人，民工们同他越来越近乎。李志学想趁大伙儿休息，把这些问题说一下。闷在心里久了，难免产生情绪，影响劳动积极性：“民工同志们，这条渠修好后，水流不到桃园坝，我们桃园坝上的人，用不到这渠里头的水。”“为啥子？”问话的叫陈怀仁，二十三四，石匠。“小伙子，不为啥子。因为这是两条不同的水糸，属于两个不同的灌区。这么给你们说吧，这条渠里的水，要从岷江河引过来。它经德阳到铜山，最后流到我们县的南三区。我们桃园坝要用水，只能从江油高头，引水下来。”“唉！说了半年天，还真的是在为别个，做嫁衣裳罗！”说话的是陈怀仁的师傅王久安。“对头，对头，我们来这里做活路，纯粹是在搞空事。”七八个小伙子附和，李志学微微一笑：“民工同志们，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社会主义，就是一个大家庭，一方有事，八方来支援。说远点，当年我们去江油高头支援炼钢。说近点，这两年农业学大寨，改造梯田，修塔子山水库，不都是这样吗？将来我们东路的武引渠上马了，人家也一定会来支援我们的。修渠引水，是一项十分庞大的工程，人少了，根本就不得行。就说我们桃园坝吧，西边就是一条大河，可我们坝上的人浇地插秧，为啥子用不上这河里的水？王师傅，您年长，经历的事情多，最清楚。”王久安有点难为情，徒弟一再鼓动，他笑了笑：“教导员，其实，我也说不好。”他狠狠地吸了两口，一边把长烟袋在身旁的石头上轻轻抖动，一边吐着烟雾，说：“我也是听我爷爷说，这桃园坝啊，先前还莫得啥名子，它只是涪江河东边的一个土坝坝。三国时，那刘、关、张三个人，来到这个坝坝上，见坝上风水好，就点起香火，跪下来，结拜为生死兄弟。莽张飞怕自已记性不好，以后忘了，就在他三个人跪拜的地方，栽下了三棵柏树。柏树长大后，周围的人一到热天，都到树脚底来躲荫凉。老百姓为感谢张将军栽树的美德，就在这三棵柏旁边，修了一座'三圣宫’。听说，这个宫里头，最早还有阴阳界，除了刘、关、张三人的单身塑像，还有三顾茅庐，桃园三结拜等。当时，张三爷从阆中去成都，都要从我们古城过。他每次走到我们桃园坝东南的山垭口，都要立住马蹄，向西南看一会，山脚滚滚西来的涪江水，那地方后来人就叫它望水垭。“后来，说是到了宋末元初，'三圣宫’内又增添了岳母刺字，安安送米，十殿阎君，观音塑像等。每年的五月十三，农历，说是刘、关、张三人的结义之日，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来'三圣宫’烧香，祈求平安。这一天，无数人在'三圣宫’烧香后，抬着关帝圣君在坝上游行。到了大清乾隆年间，桃园坝上，又多了一个'磨刀会’。”“王师傅说得不错，”李志学及时地插了进来，“可这'磨刀会’是怎么来的呢？”王久安摇摇头：“我只晓得，农历五月十三这一天，很多人到'三圣宫’专门朝拜张三爷，烧香后抬着张三爷磨刀那个形象游行，祈求老天爷下雨，保佑千家万户平安，不遭旱涝灾害。”“王师傅，从大清乾隆年间到现在，已快两百年了吧？人们游行求雨管用，遇上天旱，这雨求下过来吗？”王久安和小伙子们都摇着头。看着这些纯朴的庄稼汉，李志学说：“中国有一句古话，求人不如求己。毛主席说，自力更生，改造山河。涪江从坝子西边流过，可河床太低，坝上的人，就用不到涪江河里的人。于是，桃园坝上的人，想通过'磨刀会’，祈求老天爷下雨。求来求去，还是莫得用啊。两年前，党和政府组织三合区的人，修起了红旗堰。我们从老马高头，分了一股水下来，这就是永河堰。其实，它只不过是一条水沟，只有坝中间的才用得上它的水。我们长堰村，一多半的土地在山上，要想彻底改变靠天吃饭，只有搞一些大中型水利设施。”面对着这群善良、纯朴的庄稼汉，教导员趁热打铁：“民工同志们，在我们桃园坝这块土地上，历来不缺忠勇之士。远的不说，就说三十几年前，坝上青年张开云，他看不惯这人世间，有钱人成天不干活却住高楼、穿绸缎，穷苦人每天累死累活却没房住，连件破衫都没多的，的不合理现象。张开云不顾个人生死，站起来跟地主恶霸作斗争。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去和这吃人的社会博斗？后来，他找到了党组织，这才纵终于找到一条穷人翻身求解放的正确道路。他入党，为避免本地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受党委托，到葫芦溪去开展革命工作，积极发展进步青年入党，壮大革命力量和党的队伍。不久，他成为我们古城县地下党，葫芦溪党支部的书记。在北上阆中开会的途中，不幸被国民党军统特务发现。被捕后英勇不屈，牺牲时还不三十岁。“在张开云同志的血没有白流。抗战时期，在张开云同志大无畏牺牲精神的影响和鼓舞下，我们桃园坝上，不少男儿报名参军，长途跋涉，到缅甸前线去打日本鬼子。这中间最突出的，就是桃园富谷坝，景家大院的景世模。他英勇善战，屡立战功，回国后的升为国民党的少将军长。解放大军南下入川时，他不贪恋荣华富贵，率领一万多国民党官兵，在北川县城举起义旗，重新回到党和人民的怀抱，为建设新中国作贡献。“民工同志们，今天，我们的条件好多了，不需要大家拿起枪上战场，跟敌人真刀真枪地干。现在这个修渠工地，就是我们的战场。有些民工同志认为，修渠引水是好事，可我们桃园坝又用不上这渠里头的水，来这里修渠是吃亏了。这些看法有些太狭隘，我们应该把眼光放大，放远一点。前两年学习、背诵'老三篇’，大家还记不记得，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这篇文章中说过，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人，他宁愿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不远万里，来到条件十分艰苦中国，帮助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最后还牺牲在中国的抗日战场上。人家一个外国人，能做到这样，想想我们自己。今天这个渠，我们是用不上，但我们县南路及部分西路的地方，将来用得上。他们有了水，日子好过了，将来北路修武引渠，他们又来支援我们，那时，大家的日子也都会好起来。“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修渠，既是为别人，也是在为我们自己。早一天把德阳这里的渠修好，让岷江水流到县里去，我们北边的修渠引水工程，就能早一天动工。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李志学和农民兄弟打成一片，脏活、累活、险活抢着干。有机会又讲一些家乡的人，家乡的。他讲的这些，民工们喜欢，也愿意听。这样，桃园坝民工们的心，就慢慢地聚拢过来，一心用在水渠建设的工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