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老街拼老命

这条老街没有街名，它的名字就叫“老街”，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旧社会开始就叫“老街”，连导航地图上都是这个名字。从我们住的老院子走最近的石梯，步行走下山坡到老街的一处街口，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散步路程。老院子不是我们自家的，那是老妈家族里不知道拐了几道拐的一位太祖的祖屋。我小时候跟了老妈到山里来耍，一路上都被要求鞠躬行礼，向“祖祖”、“太奶奶”、“太爷”，“大爷”……七大姑八大姨，以及不知道大几大的伯伯舅舅等等长辈问好，反正路人几乎都是亲戚，其实，如果验DNA，可能只有好几个零的点几的比率。后来，老房子的这一家，儿孙们都很光宗耀祖，早几代就纷纷飞出了山林，就算落户到各大城市的，也混得算是当地土著了，不是什么凤凰男女。然后，他们又陆陆续续润了出去，去当海外赤凤凰了。那些在异国谋生的前辈，或兄弟姐妹们都不稀罕这山里的破房子，他们在各处的好山好水之间都添了好房子，差不多都是小红帽外婆家的那种木头房子，又便宜又环保又童话又没有狼。但鉴于祖屋的风水好，他们也不希望房子垮踏了，所以一直托付本家亲戚维护着祖屋，免得哪一天被风刮倒了，就没了那块宅基地。但由于他们一堆人责任不明确，祖屋的维护费常常被忽略了，或者到账不及时，让乡里乡亲们很是垫付了不少资金周转费，所以这高龄老屋一直被各种嫌弃。也不清楚是什么机缘巧合，祖屋的门钥匙转来转去，被转移到了我老妈手里。起初老爸老妈很是兴奋，花了老本，很是出了点资金，把老房子彻底整修一番，然后呼朋唤友高调入驻，炒热了好些日子的人气，但不到一年，老人家就住得郁郁寡欢了，发现自己原来当不了陶渊明。首先，山中岁月是单调又单调，重复又重复，少有惊喜，偶有惊吓。并且，山里一点不缺人情世故请客送礼，吃席都搞不赢，烦死个人！其次，周围虽然都是些城墙倒拐拐的亲戚熟人，但哪里去寻那些：每天可以在小区里打麻将、打KAOKAO、下象棋、广场上舞红扇子、望江公园喝花茶、油菜花地挥纱巾、花果山上唱红歌、一折甩卖海外游的毛根儿朋友和摆得拢的圈子。还有，就单单是盛夏时节的各类飞虫，就让人受不了，就算是每天晚上都有萤火虫在夜空中画满浪漫，也浑身痒痒得遭X不住。另外，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的时候，躲进祖屋求温暖的，不仅仅有杰瑞的好基友，还有白娘子的闺蜜。所以，然后嘛，这祖屋的门钥匙就到了我的手里。我反正是辈分极低、脸皮很厚的小辈，平时也就周末节假日来住上几天，提前一年就预付了一笔每日杂费给邻居，比如：清洁费、浇花费、开窗通风费、出太阳晒被子等日常费用，如有突发开支另算，以人格担保绝不拖欠，这个样子，就又省力又省钱，就图一个每一次进山可以轻松入住。哪像老人家们，什么事情都要算一下：如果自己来做就可省下好多金钱，结果是把自己累得怀疑人生信念，钱没省几个，人被折腾得够呛，还打消了“种菜田坝头，悠悠见南山”的情怀。俗话说得好：有钱乡下是净土、没钱乡下尽吃土。这可不单单只是说咱乡坝头，其实，环游地球冲出宇宙，都如此。别被那些诗和远方的情怀给说神经了。摆了半天老屋子的闲龙门阵，又说回老街。有一段时间，当那座风雨九孔石桥对岸，平坝坝那一代的新社会的旧乡坝头，被打造成了新主义新农村，能打能造的都洗白得差不多了，相关部门就一路打过石拱桥来，准备把半山镇也给改造了。最初，是把在老街那条主路上躺平了好几朝的青石路面给撬起来，全部扔到河坝头。然后，又要锯掉那几棵不知道有多少岁数的银杏树、黄桷树、皂角树、各大街小巷的杂七杂八的树，说是要扩街修路，建造有科技含量的下水道工程，还说要给老街取三个新名字：祥和上街、祥和中街、祥和下街。老街周边那几条小巷，几代人都乱喊名字，什么元宝路、抵拢巷、倒拐街、烂泥口……就分别命名为：祥1巷、祥2巷……直到无限祥和。这一下老辈子们不干了，谁敢动那些挂满红布条的风水树，他们就要和谁拼命，管你什么批什么文，几把夺过来，给扯个稀巴烂，他们可不怕什么约谈喝茶，正好有地方养老有人送终，反正也没有儿孙辈在当地当公务员，光脚杆杆的，哪个还怕他个CHUANCHUAN.就在正邪两道僵持不下之时，镇上有一大户的后代，在外面经商多年混了个“红顶”，就返回家乡修整祖屋加固祠堂回馈乡里，一路上鞍马劳顿，才刚下车，就被祖宅门口白花花的水泥路闪花了眼。“红顶”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安稳一口，就被各房长辈们拉着手，痛述了好几天的风水啊龙脉啊这些封建迷信学说。于是，“红顶”一怒为祖先，动用了多年的各路人脉，轻轻松松地，就劝服了相关部门，让那些正在各处撬路砍树的队伍都撤退了。随后，这些队伍又杀了回来，只是这一次，是把老街上刚铺的水泥路面给撬了，把扔河坝头的青石板都捞出来，拖回老街重新铺上，另外又运回好几大货车的青石板，把主街周围横七竖八的小街小巷的烂路也都给铺平了。然后，“红顶”找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把他家祖宅原汁原味地翻修一新，就像是他家先人最开始修起来的那个样子，门口立了个牌子，上书：私家祖宅，谢绝参观。此番风波之后，有好几户大户人家也开工动土修整老屋，都不再给房子外墙贴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洗手间瓷砖了，就算是房梁柱子是水泥的，也给整成凑近了看都像是木头的，水泥屋顶再加装青瓦翘檐铜铃铛红灯笼。那些普通人家，虽然没实力改造老房子，但有样学样，比如家带店的，就把菱花窗格、木头门槛、木头门面什么的，全部保留着，当金属防盗卷帘门拉上去的时候，里面的店堂，还是有点从前的样子。再后来，有关部门就深刻了解了彪悍的民风和保守的民意，如果再有这改造那规划的时候，都顺着风水来。

山居流水账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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