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杂谈|赵志伟：说“赋”（下）

说“赋”（下）

赵志伟

三、赋的作用与价值

郭绍虞先生在《骈文文法初探》中说：“我们今后可以不再写骈文，学骈文，但在文学史的观点上却不能抹去这一段长期间的历史……”［16］此话同样适用于对赋的评价。赋作为介于诗与文的一种特殊文体，在中国上千年的封建社会中，似乎特别受青睐，不仅历代帝王大都予以鼓励和提倡，有的甚至还亲躬其道，乐此不倦，从战国秦汉到魏晋六朝、唐宋元明清，都不乏善于作赋的帝王。甚至像朱元璋这样没有什么文化的皇帝也喜欢作辞赋，留下了五篇赋。［17］赋不但在汉代占有显赫的正统地位，而且在唐宋乃至清代，还经常作为科举考试的常用文体，所以从汉直到明清，大多数文人学士对于赋都趋之若鹜，把它作为尽忠和晋身的阶梯，还有用来娱情适性的，留下无数佳作。赋在文学史上自有其独特的作用和价值。

1.作用

当代学者在总结赋的作用时说：“赋的这些作用归纳起来，大致有娱乐、政治、社交和传世这样几个方面。这几方面的作用几乎贯穿于赋的整个发展历史，但在每一阶段它的侧重点又有所不同。一般说来，赋的娱乐作用在先秦两汉时表现得比较明显，它的政治作用于东汉以后日见加强，而赋被广泛地用于社交，则始于唐代，它的传世作用又与其本身发展相始终。”［18］

（1）娱乐。赋开始出现时就被用于娱乐。例如战国时楚国宋玉的《风赋》，就是在陪伴楚襄王游兰台时所作。再如汉代司马相如作的《子虚赋》，汉武帝读了很佩服，司马相如经人推荐，被汉武帝召见，“请为天子游猎之赋”，结果大得武帝欢心，被任命为郎。凡游猎、巡守、封禅等重大活动必有赋。赋还可以用于自娱，如张衡作《归田赋》、张翰作《首丘赋》等；赋还可以用来发泄心中不满，具有自嘲的作用，例如扬雄的《逐贫赋》等；文人之间还可以相互调侃，例如蔡邕的《短人赋》、鲁褒的《钱神论》等。

（2）政治。东汉以后，赋的政治作用开始迭现。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颂德讽失”。例如班固的《两都赋》就是“宣上德而尽忠孝”之作，像这样的作品得到了帝王的倡导。缪钺谓：“前人论班固《两都赋》者，多注重其文学上之价值，而忽略其政治上之意义。……明帝时，西土耆旧，犹望移都，盛称长安，而陋雒邑，而明帝及诸权贵则不愿移都，班固逢迎帝意，奏上此赋，拥护都雒之主张。”［19］所以，班固的赋实际还有帮助皇帝平息舆论的作用。当然，赋还有规讽帝王过失的作用。如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扬雄的《羽猎赋》《长杨赋》等是讽刺帝王荒于游猎的，枚乘的《七发》、扬雄的《甘泉赋》等是讽谏帝王溺于声色的，还有些赋是讽刺帝王侈于营造宫殿、惑于仙道的。二是甄别和选拔人才。从汉代开始，文人献赋求官是一个捷径，历代相沿不绝。这种风气从汉武帝开始，一直到唐宋明清。宋代科举诗、赋、文并重，更是提高了赋的地位。明清以后虽然以“制艺”（八股）为最重要，然赋仍然是文人都擅长的文体。“清代康熙十八年（1679）亲试赋于体仁阁，取一等二十人、二等三十人，其中李因笃、冯勖、朱彝尊、潘耒、严绳孙等，都以布衣入选史馆检讨”［20］，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3）社交。唐代科举盛“行卷”“温卷”，除了诗文，赋也是一项重要内容。李白给唐玄宗上《明堂赋》，杜甫在参加科举落第后就曾经给唐玄宗上《三大礼赋》。皇帝和文人之间可以以赋互相“唱和”，文人之间也以赋相互酬答。例如袁枚二十一岁时到广西投奔他的叔叔袁鸿，他叔叔是广西巡抚金珙的幕僚，金珙“一见异之试以《铜鼓赋》，立就，甚瑰丽”［21］。像这样的故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2.价值

笔者觉得赋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价值被低估了。赋有描写祖国大好河山、壮丽景色的作品，也有抨击社会不平、揭露讽刺社会各种丑恶现象的作品，这些作品绝不亚于词曲。被大大低估的原因，在于历来认为赋是统治阶级热衷提倡的文章，它主要是为了歌功颂德，“讽一劝百”的作用有限，又受扬雄“雕虫篆刻”评价的影响，以为赋都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诚然，汉赋大多有“歌功颂德，踵事增华”的特点，所以刘勰批评它“无贵风轨，莫益劝戒”［22］。就其整体来说，历代都有许多有价值的赋。为什么它不像诗词那样流行？主要是因为汉代大赋篇幅太长，典故、词汇太多，一般人较难懂。就今人来说，那些难字死字更是不容易懂。至于历代的各种小赋、文赋自有其价值在。

（1）歌颂祖国山河。左思的《三都赋》、孙绰的《游天台山赋》即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即使到了明代，还有胡俨的《匡庐赋》、丘浚的《石钟山赋》、王世贞的《玄岳太和赋》、王守仁的《九华山赋》、李时勉的《北京赋》等。

（2）描写战乱给人民带来的苦难，表达人类细腻感情。例如建安时期王粲的《登楼赋》、六朝时鲍照的《芜城赋》、江淹的《恨赋》《别赋》、庾信的《哀江南赋》等都是历史上的名篇。这种作品历代都有，如唐代李华的《吊古战场文》、萧颖士的《登宜城故城赋》，宋代晁公溯的《悯孤》，明代吴宽的《哀流民辞》等。

（3）讽刺奸佞弄权误国。晋代陆机的《豪士赋》，唐代裴泌的《美人赋》、皮日休的《忧赋》，宋代刘克庄的《诘猫赋》，明代王世贞的《老妇赋》，等等，都属于这类作品。［23］ 

（4）刻画世间小人，抨击无耻之徒。例如曹植的《蝙蝠赋》讽刺“形殊性诡，每变常式”“明伏暗动”的阴类，阮籍的《猕猴赋》“体多似而匪类，形乖殊而不纯。外察慧而无度兮，故人面而兽心”［24］也是如此。其他如晋代傅咸的《叩头虫赋》、宋代欧阳修的《憎苍蝇赋》、明代刘基《伐寄生赋》、杨慎的《蚊赋》等都是刻画小人入木三分、令人印象深刻之作。这类作品历朝历代都有，尤其在一个朝代处于政治昏暗或者末期时尤多。如唐末、明末时就出现过许多批判社会现实的赋作。

四、赋的影响

由于上至皇帝下到文人学士的爱好，尤其与科举考试入仕有关，所以，善于作赋者，代不乏人。赋也深刻地影响了其他文体。现代学者瞿蜕园指出：“到了南北朝，乃有所谓'文’'笔’之分，而赋实际上已代表了整个的'文’，如这时的诏令、奏议、书札等，除了不用韵以外，其他形式上也都与赋的区别极其微细；至于用韵的颂赞、箴铭、哀诔，乃至七、连珠等则区别更少。所以在骈文盛行的时代，赋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25］ 

作为中国古代一种独特的文体，赋有极其悠久的历史和丰硕的创作成果，它的影响不仅仅限于文学，而且对中国古代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都产生过重大的影响。它是介于诗和文之间的一种文体，直到清代还是文人喜欢写的一种体裁。在今天它仍然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祖国灿烂的文学，是我们学习汉语言文化的宝库。

五、关于赋的集子

历代赋文的著录和汇集，都是从正史如《史记》《汉书》和各种类书开始的，但是它的保存和流传主要还是依靠各种文集的编撰与印行。下面我们就现在容易寻找的各类文集略作举隅：

1.古代

（1）《文选》又称《昭明文选》，是梁太子昭明萧统领衔编撰的古代诗文总集，原为三十卷，唐代李善为之作注，析为六十卷。收录了自东周至梁八百年间的各类诗文三十八门类，赋据其首，在六十卷中占了十九卷。共选入赋家三十一人、作品五十六篇。包括京都、郊祀、耕藉、畋猎、纪行、游览、宫殿等十五个门类。

（2）《文苑英华》，是宋代四大类书之一。宋太宗时由李昉等人奉旨编成，共一千卷，目录五十卷。它的体例与《文选》相仿。赋置于各类文体之前，门类趋于繁琐。共收一百五十卷，类别由《文选》的十五种增加到四十二种。“所收赋作达一千三百七十余篇，其中有三分之二以上是律赋，是迄今为止保存唐代应试之赋最多也最全的一部诗文合集。”［26］ 

（3）《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是清代严可均编选的，共七百四十六卷，赋也是居各体之首。

（4）《历代赋汇》，清康熙年间陈元龙奉旨编刻，正集一百四十卷、外集二十卷，又逸句二卷、补遗二十二卷。这是一部空前浩大的赋文总集，分为三十类，共收赋作三千零四十二篇。

此外，清代还有许多个人编选的集子，如张惠言的《七十家赋钞》、李元度的《赋学正鹄》等。

2.近现代

（1）瞿蜕园选注的《汉魏六朝赋选》，收贾谊至庾信的赋作二十篇。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于1964年初版，1979年再版。选注者是资深古典文学专家，注释详略得当，文字典雅。此书方便实用，堪称权威之作。

（2）刘祯祥、李方晨的《历代辞赋选》，收屈原至清代张惠言三十九家四十九篇赋作。由湖南人民出版社于1984年出版。

（3）黄瑞云的《历代小赋选》，收先秦至清代抒情小赋三十七篇，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86年出版。

（4）毕万忱等主编的《中国历代赋选》，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本书共四卷：先秦两汉卷收录作者十六人，赋作四十一篇；魏晋南北朝卷收录作者三十二人，赋作五十四篇；唐宋卷（含金元部分）收录作者四十四人，赋作六十篇；明清卷作者三十四人，赋作四十二篇。

近年来，关于赋的研究之作也有很多，限于篇幅，此处从略。

参考文献：

［16］郭绍虞.照隅室语言文字论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388.

［17］孙海洋.明代辞赋述略［M］.北京：中华书局，2007：5.

［18］ ［20］［23］［24］［26］曹明纲.赋学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268，286，288，292，328-329.

［19］缪钺.冰茧庵文史丛稿［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90-91.

［21］郑幸.袁枚年谱新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54.

［22］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6：80.

［25］瞿蜕园.汉魏六朝赋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前言3.

（华东师范大学语文教育研究中心   200062）

［《中学语文教学》202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