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满天（六）

霞光满天（小说）

六

割糜子

        老师还带他们去掰老玉米棒，掰向日葵的大圆盘，去挖洋芋。

    糜子地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远了。春天老师们领孩子们去开荒地。用镢头掏地，没有施肥，老师们直接就撒种了。春雨过后，老师们又带他们去锄了一回草，此后再没管过。秋收时候，老师要求孩子们拿着镰刀，背着绳子去割糜子。

    到了地里，一地的麻雀“哄”地一声腾起，摇荡的糜子穗显得有些轻飘，稀稀疏疏的糜子棵间地上全是糜子壳。

    老师说：“麻雀真是一害！我们给它们种下了！”大家用手去捏糜穗，大半已经被麻雀吃得空瘪了。小霞说：“糜子黄了要挡雀呢。”

    老师白了她一眼，说：“我把你派来挡雀，你能成吗？”

    小霞说：“这么远的路，我不敢来。”

    老师说：“你不敢来，他也不敢来。你叫谁来挡雀？”

    小霞不吱声了。

    老师们商量了一下，说：即使糜子已经被鸟雀吃得差不多了，也得收割回去，能打多少算多少吧，还可以收一把糜草烧炕、做饭吧。

    老师们蹲下身子示范，叮嘱孩子们被把手割破，也叫会割糜子的高年级学生教二三年级的小孩子。

    边小霞刚刚割了一会儿，镰刀把就把细嫩的手掌磨出了水泡，她的手抓不住镰把，疼得眼泪汪汪的，坐在堤埂上，这时她想起了妈妈经常唱的小调子，就哼哼起来:

正月里来女哟望娘，

婆婆说起待客忙，

见客想起我的娘，

眼泪滴在菜碟上。

二月里来女哟望娘，
婆婆说起担水忙，
担水想起我的娘，
眼泪滴在缸沿上。

三月里来女哟望娘，
婆婆说起种地忙，
种地想起我的娘，
眼泪滴在粪筐上。

……

    不知啥时候，女生们也应和着齐唱起来，从一月唱到十二月，每个季节的农事都唱到，眼泪就流了每一件农具和家什上。小霞心里就苦苦的，不跟着大家一起唱了，仿佛那悲苦的农家妇女就是她的前世今生。她的眼泪就要流到田苗上、镰把上、河畔上、线蛋上、犁拐上、糜穗上、衣裳和锅台上、磨棍上。
    女孩子们唱完了这首曲子，又唱《走西口》。大家唱着悲怆的调子，却都嘻嘻哈哈互相打趣着，都没有伤感，只有小霞一个人心酸眼涩。她打小就那么爱动情，多愁善感。

    回家的时候，老师给每个孩子的背上都架了一捆糜子。小霞负着那捆糜子，从山上下坡，糜子的软穗子刷着她的脸，湿糜杆溻在她的背上。她脸上的汗珠子滴落下去，砸在地上的干土里。越走越重，渐渐地看不见同学们了，小霞甚至听不到任何人声了。她害怕起来，希望老师在后面跟上来。因为她背负起糜子捆开始挪步时，还看见老师在给别的孩子扎捆呢，老师应该在她的后边呢。可是老师咋没有跟上来？

天色忽然就暗下来了。小霞听到头顶的老鸦呱呱呱的叫声，满心的恐惧。她借着一个土坎靠着休息了一下。扭头看看四周，连一个人影儿都不见了，她意识到自己迷路了。抬头看到一只鹰盘旋着，似乎要俯冲下来；一只鹞子也似乎要趁人之危，还有花鸨……她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哭，她奇怪是谁，后来发现是她自己。这时天已经黑了。巨大的惊惧让她发抖。她丢下糜子捆，手里只握着镰刀，向沟外跑去……
    回到家里时，弟弟妹妹告诉她，她妈已经跑到学校去找她了，她爸则从另外一个沟里进入迎她去了。
    小霞没有把糜子背回来，还把绳都丢弃了，她吓得不敢去学校见老师。在家里呆了一天，她妈沈梅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认为她遇见了不好的东西，就用筷子蘸水给她“送”了一下，晚上又和她弟弟去沟里给她叫了一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