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满天（小说）
张玉冰著
1.冒名顶考
苟飞鸿在上高中之前叫苟小兵，他有个堂弟叫苟小军，是堂叔家里花了八千块钱陕西买来的娃。小军上小学时，村上的孩子叫他“抱疙瘩”。他回去问奶奶，奶奶摸着他的头说:“我娃是抱疙瘩咋了？我娃没有谁家娃吃得好，没有谁家娃穿得好？再谁说你是抱疙瘩，你就骂他，就说我是抱的你爸的兄弟。”
小军再听到同学喊他“抱疙瘩”的时候，他就自豪地说:“我是抱疙瘩，抱下你爷的兄弟。”
小军从小能说会道，还会举一反三，他玩性大，不把学习放在心上。凡是农村孩子能玩的他没有不会的，滚铁环、爬树掏鸟窝不说，他还捉蛇，让蛇在水坝里游泳。他捉了鸟将鸟腿揪断，拽腿上的神经，鸟爪子就抽动着屈伸变化各种姿势。爷爷奶奶娇惯着他，爸妈对他深不得浅不得，普天下的养父母恐怕都是这样吧。
小军靠着聪明顺利考入一中，与苟小兵同班。小兵的踏实刻苦，被小军视为“死学”。
初中毕业后，多数孩子都报考师范或者中专院校，希望早早毕业分配，有个正式工作。小军和小兵都报考了陇原师范。小兵考上，小军落榜。考上师范的小兵听说毕业之后就得定向分配，去乡下当小学教师。他不想当教师，不愿意去报名。队上人都说他太傻，有了铁饭碗不端。
小军落榜，唯一的出路是继续上高中考大学，一想还要苦读三年，头都大了，他希望马上脱离中学的苦海。他对爷爷奶奶说:“考上师范的咋不是我？我要是小兵就好了。”
小军的妈妈建秀心里嘀咕:我儿子本来就是别人家生的，却能给苟家顶门立户。那么别人考上的师范，也就能让我儿子顶了上吧。她大胆地提出这个想法，得到了家里人的赞成。
于是堂弟兄俩换了名字。苟小军顶替苟小兵去师范报名。苟小兵则改名苟飞鸿上了高中，三年后考入京城的名校——农业大学。
2.堂堂乡长
苟小军在师范，与鄂翠霞谈了四年风花雪月的恋爱。分配工作时，女同学分到县城周边或者沿川，男生一律进了穷山僻壤。小军分配到南湫乡里的中心小学，鄂翠霞分到了三十里铺小学。
当意气奋发的小军背着行李来到南湫，他傻眼了。落后，贫穷，土苍苍的乡下，一下子让他欲哭无泪。
而他的堂哥去年高考后，如飞鸿冲天，已经在北京的名牌大学钻研去了，他像是被流放到边鄙了，他后悔没有上高中考大学。
他不愿意进教室，睡在校长亲自为他打扫干净的宿舍热炕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得想办法调出去。得调到平川里，得调到鄂翠霞一个学校去。
第一周小军就没有上课，悲伤着他的悲伤。写信给翠霞抱怨他的悲惨处境。翠霞来信叫他安心工作，说她一定不会因为他的工作偏远而变心另嫁他人的，四年的感情是神圣的，值得珍惜的。翠霞不说这话尚可，说了这话，敏感的小军就预感到不妙，他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啊。
半个月过去了，终于领到第一笔工资，苟小军觉得不能白领共产党的工资，他开始上课去。校长给了他五年级的数学和全校的艺术课。
一天数学课上，苟小军转身在黑板上验算题，突然有一颗粉笔头从后面飞到黑板上，砸在他的手旁边。他本能地一转身，看到了班上的调皮捣蛋鬼宋瓜娃一脸坏笑，手里正要发射第二颗粉笔头。宋瓜娃每天带着一帮小伙伴，雄赳赳气昂昂地横行在南湫乡镇街道。小军心里早就想治治这个毛头小子，他心想:老师我小时候比你还霸道呢！他一个转身跨步下了讲台，一只手就抓在宋瓜娃的胸襟上，一把举起这个瓜娃，丢在课桌上，一巴掌就下去甩在那肥嘟嘟的屁股上。宋瓜娃愣了，全班同学都愣了，没人敢出大气。
宋瓜娃没有哭，没有叫，冷笑着说:你打！你打！你是个好的，你就打我！
我们的苟老师，血气方刚的苟老师被激怒了，接着“啪啪啪”，几巴掌如疾风骤雨，好像要把他最近憋在心里的闷气都要发泄在瓜娃的屁股蛋儿上。打完他吼了一声，“滚下来。”然后向全班警告道:“今后谁再跟在他后面当狗腿子，当心我打断你们的腿！”
下午，他刚要到灶上去打饭，校门口进来一个老头子，看起来有七十多岁。看到老头怒不可遏的样子，校长夫人急急迎上去问候，说:“校长去县上开会了，不在。宋叔你有事吗？后天他回来了我叫他去你家里。”
老头子怒道:“我不是找校长的。我找新来的那个崽娃子！”
小军听到找他的，纳闷什么事呢。老头就扑了进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抡胳膊。小军顺势一个趔趄，腿磕在凳子腿上，凳子腿上有一个破损处，一根钉子直刺刺剐破了他的裤子和腿。血就出来了。
小军轻敌了。他没有想到看着这么大岁数的老人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有那么灵活的动作。他一下子火了，大声抗议，“你是谁？你打我干啥？我跟你远无怨近无仇的！”
几位年轻老师跟进来劝架，刚还在院子里说说笑笑的老教师们都躲进宿舍隔着门帘屏声静气地观察着架势。
老头恶语相加，劈头盖脸，从小军的八辈子先人问候起，直让小军无以还嘴。小军自小到大，从来没被人如此辱骂过。
老头子的骂声戛然而止，一口痰阻住了气，可是怒气还没歇。一位老教师赶紧递上茶水，劝他别跟新来的毛孩子一般见识。
老头子缓过气，又开始数落小军，声嘶力竭地训道:你还是国家培养的干部！你还是人民教师！羞你先人去！你啊不知道《教师法》规定了不许打骂学生吗？
这次重开骂局，持续了一个小时不止。劝架的人陆续撤退了。
小军气恼不已，也吼道:“你有完没完？”
老头说:“小伙子，我是干啥的你知道不？”
小军说:“我知道你是个不讲理的二货！为老不尊驴吃草！”拔脚出去上厕所。
小军刚蹲在厕所坑上，老头跟了进来，站在他眼前继续骂。
小军没想到老头居然跟进厕所骂他，真是忍无可忍，提起裤子，站起来撸了老头子一把，在那张老脸上扇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老头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头杵进粪坑，大声呼救，“新来的老师打人了，打了学生，还打家长！”
小军失去了理智，吼道:“我把你个驴日的老怂，你把人磨得连拉屎都拉不成！”
这时，几个老教师赶紧进来，把老头子从粪坑边搀起来，教训小军说:“年轻人啊，你咋能这样做人呢？赶紧带老人上医院检查吧，别是把骨头打断了吧？！”
小军气恼地说:“打死我抵命！”
校长夫人也黑着脸，慌了神，一叠声地埋怨小军，给老人赔礼道歉。转身悄声给小军说：“快给乡长老爹磕头下跪，赔礼道歉啊！”
小军理都不理，回到办公室抓了一件衣服，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老头子去了兰州，接着又去了西安，最后去了北京。检查费、车费和一切盘缠花销都算到苟小军头上。
苟小军一年的工资都不够报销老家伙一个月的胡花乱整。
苟小军还听人说：乡长痛哭流涕道“我，一个堂堂乡长，我的孩子和老爹在学校里被人打，被人骂！我连老人孩子都保护不好，我当的什么乡长啊！”
小军第二年就被调到南湫乡最偏僻的村学里去了。那里的路，连摩托车自行车都骑不成，经常在雨后就断了路，一些地方要手脚并用才能通过。村学只有一个老师，那就是苟小军！放学了，学校就他一个人伴着孤月清风。野狐与狼偶尔光顾一下校园。苟小军气愤地告诉鄂翠霞：“苏武牧羊还有一个汉节支撑着，我这是什么！窝囊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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