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满天（七十二）

霞光满天（小说）

张玉冰

七十二

       小霞本能地意识到傅应明让她找清纯女学生去歌舞厅陪舞是害人的事，她不敢说出来。她要是不给找到合适的女学生，傅应明会不会骂她？傅应明的表哥会不会不高兴？小霞惆怅起来。晚上孩子突然大声哭起来，小霞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抱着孩子查看怎么了，傅应明烦躁地骂道：“催命鬼！天天晚上嚎哭！催命啊？”

       小霞说：“娃哪里不舒服吧？怎么会突然哭呢？”就坐着抱着娃哄觉觉。傅应明叹了口气，说：“回来后天天晚上他都这样，开始要妈妈呢。他奶奶说妈妈叫狼吃了，他就大声哭，一边喊着要妈妈。他奶奶说再要妈妈就把他也扔出去给狼吃了，他才不喊妈妈了，光是哭。”

       小霞听到是婆婆把娃吓坏了，不敢说啥。抱着娃，抚摸着娃的脊背，默默垂泪。娃闭着眼哭了一会，渐渐安静了，抽动了一下鼻子，睡踏实了。小霞怕把娃惊醒，抱着不敢放下，靠着床头半躺着坐了一夜。

       傅应明前脚走，后脚杨霞就急吼吼地回来了。她是闻说傅应明真的把娃撂在老家，而且撂给边小霞带着，她沉不住气了，赶了一天一夜回来，直奔学校跟小霞把孩子要走。

       孩子到底是孩子，刚开始看到妈妈，还怯怯地缩回小霞的怀里，拿眼偷偷瞧妈妈。杨霞见到小霞，难为情地叫了声“边老师，我对不起你，可是，乐乐我得带走。”

       小霞能说什么呢？

       杨霞决然地把乐乐带走了，边小霞觉得心里比房子还要空落落。上完课回到房子，无抓无捞， 失了神。

       开学了，婆婆把大儿子傅应平的孩子星星领了来，让边小霞带着上学。婆婆说：“我怕你心慌。有个娃娃绊在脚跟前，就不心慌了。”
         小霞没有思想准备，见星星把他所用的东西都搬来了，不忍心叫侄子回去，只好说：“也行呢。”
         星星刚进门，就要喝水，拿了小霞的杯子从铝壶里倒了水，咕嘟嘟喝了，把杯子随手放在一叠作业本上，小霞怕湿了作业本，就说：“别放本子上。”
      星星茫然地看着边小霞，婆婆叫星星：“要听你岁妈的话，好好念书，将来像你岁大大一样考大学，到上海的深圳去工作。”小霞奇怪地瞅了一眼婆婆，婆婆也不理会她，说：“星星说他想吃食堂里的炒面，你领我们去吃吧，我晚上还得回去呢。”

     小霞本来想着自己做点便饭吃，知道是婆婆自己想吃炒面了。就从褥子底下拿了十块钱，领着婆孙到街上，星星见啥要啥，叫奶奶给他买。小霞也为难，婆婆哪有钱买？可是自己也没有闲钱，只装作没听见。吃饭时，婆婆说星星：“你以后需要啥，叫你岁妈给你买。奶奶跟你大和你妈一样，哪有钱？穷得贼打鬼。”
      星星说：“我要新书包，还有新球鞋，还要……”
        婆婆说：“先吃饭，我走了你岁妈领你买好的去。”
      婆婆再不提给钱的事情，明着叫她掏钱嘛？星星先吃完饭，站起来跑到橱柜前看里面摆着的熟牛肉。小霞也吃完了，站起来给婆婆端了一碗面汤，婆婆看她放下面汤，咽下一口饭说：“你去把牛肉买些，我带回去给你爹吃。我们在这里受活，你爹肠子都熬干了呢。”
      小霞的钱付过三碗炒面，剩下的只够买四两牛肉。婆婆说：“怎么这么一点？”小霞闷闷地说：“牛肉贵得很。我们平时都不吃。”
      饭后回到房里，婆婆拿了自己的衣服，又翻看了小霞的各个抽屉，又将柜子门打开，把包袱都丢到床上，见有傅应明的一个背心和一件旧衬衫，嚷道：“我记得应明以前的衣服多着来，你都送给谁了？”
        小霞纳闷地说：“没有啥衣服啊，好的他都带走了，几件旧的你不是都拿回去了吗？你找哪件呢？”
        婆婆说：“我看有星星能穿的吗。”
        小霞说：“星星哪能穿大人的衣服？”
        婆婆说：“这会子到县上念书，没有衣服穿咋能行呢？”
        小霞看婆婆为难，又见星星的衣服脏兮兮的，若有所思地说：“不行了，我去买一件给他穿。”
        婆婆马上说：“那你买个大点的，今年穿了明年还能穿。不要买那穰的。”
        小霞不知道钱在哪里，心里不舒服，没言传。
         看见奶奶要走，星星站起来要跟回去，被奶奶骂道：“你来念书的，回去打牛后半截去吗？念个大学，和你岁大大一样走南闯北。”
        小霞送婆婆出了大门，看着她去寻到村上的奔奔车走了。
         回到家小霞看着星星，说：“你来了，咋睡呢？”
          星星爬上那个床，说：“我睡这。”
          小霞说：“我睡哪？”
          星星说：“乐乐睡哪的？我睡乐乐的地方。你爱睡哪睡哪。反正我睡这。”说着就把乐乐的被子扯开盖到自己肚子上，鞋也不脱仰躺下去。
         小霞见星星没有一点教养，心里不悦。可是也没有敢发作。

       晚上小霞跟星星一床睡了。她叫星星洗脚，星星不洗，黑臭的脚熏得小霞难过了半夜。
          第二天，小霞到日杂商店，买了新书包和新笔盒，又去百货商店挑来挑去，也没有买件价钱合适的小孩子衣服。
          小霞把星星带到主任跟前，甄主任说：“你侄子也算是直系亲属，就放在快班吧。”主任开了条子，叫小霞去报名。小霞领着星星又去班主任跟前报名，交了三十多元的书本费和学杂费，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钱。
         提水时候，小王老师说：“我见又来了一个小孩，边老师，我看你开个托儿所算了。托儿所现在能赚钱得很。”
         小霞说：“一分钱都没有交来，报名费都是我交的。”
         小王老师说：“何必这么苦你呢，你叫他们家把钱粮拿来嘛？你白白给他带？不说你吃不吃，他难道吃风屙屁去？”
          小霞说：“我咋说呢？要他们自己拿呢，不拿，我咋张口呢？”
          小王老师说：“真正是死不自觉！一个接着一个送来，你是他家的短工还是长工？”
          小霞怕星星听到，赶忙进房子关了门。
           
         半学期里星星周末跟同村的同学趁人家的奔奔车回家，有时候拿几个馍馍，大多时候赤手空拳来，急忙忙才补写作业。小霞以微薄的薪水，盘算着开支，不敢叫星星缺了营养。半学期，星星的脸色红突突的，加上不再迎风冒雨，白净地像个城里娃。
         忽一日老大傅应平骑了摩托来县城，顺便过来看星星，小霞赶忙打火做饭，特意买了肉包饺子，傅应平坐在沙发上等吃，一边对小霞说：“儿子星星怎么瘦了？怎么脱头发了？”
          小霞大惊，结结巴巴地说：“瘦，瘦了？”“脱，脱头发？几时脱啥头发？”
           傅应明沉着脸说：“星期天娃回来，洗头，我看脸盆里脱头发了，我问你咋回事？”
           小霞的脑子里嗡嗡直响，半天不知道咋回答。正好小王老师端了饭碗站在门口，听到了，直着嗓子说：“边老师的头发一把一把地脱呢，你看她以前是多么厚实的头发，这一年头发薄成啥了？”
            傅应平愤愤地瞪着小王老师，不说了。吃了三大碗饺子，傅应平突突地一溜烟回家了，只留下一房子难闻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