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
光
满
天
小霞在无声的世界里睡着了，飞霞家的床铺松软舒适，宽展，不似她的蜗居，窄而短的硬板床，床架和床板是从学校领来的，床板尺寸短，接了一块废弃的破旧黑板。铺盖是她上学的旧铺盖，孩子没有了，孩子的尿味还存留着，现在每天晚上得闻着傅兴的汗脚馊味。
跟了傅应明，至今连一床新被褥都没有置办过，学校发的床单枕巾，质量不好，粗糙的化纤质地，后勤管理人办福利时图了个颜色鲜艳。而飞霞的每间房屋一个情调，所有房间统一的色系和风格。小霞睡的这间，就有欧洲中世纪贵族的品味。
小霞安然睡了一觉。
春霞却被窗外奇怪的咕咕咕的声音搅扰，没怎么睡好。天快亮时，更是被一阵咕咕咕的声音吵着了。她问飞霞，什么声音。
飞霞招手叫她到阳台上去看。
整个阳台外挂着三层鸽子房。黑灰色的，淡灰色的，白色的，斑点的，各种羽色的鸽子挨挨挤挤，吵闹不休。飞霞笑道：“我忘了给你们说，我家里养了一大群信鸽。”
飞霞见春霞靸着拖鞋跑来看，来了兴趣，指着一只灰黑色的鸽子说：“这是黑老鸦，喜飞最喜爱的品种。”又捉住了一只脖子上有绿色光泽的灰鸽，反倒过来给春霞看鸽子的眼睛，春霞说：“这鸽子的眼睛怎么会是红色的？跟兔子似的。”
飞霞说：“这是观赏鸽，你看它的眼睛里面的沙。”
春霞完全没有鸽子的常识，笑道：“咱们县上也有人养鸽子，一对乳鸽卖几十元呢，比鸡肉贵。有的产妇炖鸽子汤补养身体呢。”
飞霞说：“那是肉鸽，喜飞的这些鸽子可贵了。那一对鸽子是喜飞从美国买回来的，几万块钱呢。放飞过一次，从海南岛飞回来了。他打算拿到美国放飞呢。”
春霞说：“那还不完璧归赵了？真正是放了鸽子了吧？”说完哈哈笑了。
飞霞说喜飞老家的人都爱养鸽子，他家里祖辈养鸽子出了名。他的太爷爷就是看自家鸽子在空中飞旋，仰着头看了好久，转着圈看天空，头晕跌倒，后脑勺磕到房门台阶上，去世了。
小霞起床了，过来找她们俩，见她们在阳台上看鸽子。也来了兴趣。说：“梅兰芳就是一直盯着鸽子看，练就了一双灵活的眼睛。”
春霞想起了放鸽子的话，就说：“小霞再不要回傅家去了！傅家对你不利，你想想看，你们那年要不是回傅家掌过年，你那个娃儿也不会出事，你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的。你前几年得的那脏病，还不是傅应明传给你的吗？他负一点责任了吗？看病都不给钱，还诬陷你！这次你又为他家里收麦子，弄聋了吧？要是不离开傅应明，我看你死在他手里呢。再不要回傅家掌，那是你的凶地！”
飞霞想阻止春霞，春霞不管不顾，直戳戳地数落小霞，可惜小霞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飞霞摆出了好几样世界名牌化妆品，让给姐妹们用，小霞不知道咋用，就把自己包里的郁美净拿出来抹脸。春霞毫不客气地一样一样拿起来要往脸上涂，飞霞帮她选，三人洗漱完。飞霞说：“我带你们参观我的菜园子。”
春霞说：“你真是农村人的秉性，还丢不掉从土里剖食。”
飞霞说：“怎么可能丢掉本分呢？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老坟台走出来的农家女。”
飞霞引着小霞和春霞上了楼顶，近一百平米大的一片菜地里，韭菜一畦，红葱两行，茄子几架，豆角几架，黄瓜几架，西红柿几棵，辣椒一片，芫荽一方，边上一圈南瓜秧罩着，一角有一棵桃树，另一角是一棵樱桃树，见缝插针都是各样花卉，一片葳蕤花光。小霞啧啧称赞，真没想到飞霞这么能干，这楼顶上哪来的土？
飞霞说：“喜飞雇人背上来的。花草和菜种子都是喜飞在各地买来的。你看看这种辣椒跟咱们小时候的辣椒有区别吗？”
春霞凑近一看，说：“咦？不一样。这辣椒怎么五颜六色的，好漂亮。”
飞霞说：“是太空椒。”
小霞在一边欣赏一盆兰花。春霞说：“城市里能有这么一片菜地不容易呢。”
飞霞说：“喜飞说：咱俩都来自农村，都喜欢农村本色生活。弄这片土地，也打发了闲暇时光，自己种的菜也绿色无污染。”
小霞问：“菜地要施肥呢，你的肥料哪来的？”
飞霞说：“鸽子粪啊。”她指着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土堆，就是她清理的鸽子粪壅土发酵呢。
春霞说：“我们待在农村，还不如你呢。我一年四季都不到菜地送一个脚踪。你还种菜呢。”
小霞看了一会兰花，又摘了几个熟透了的西红柿，说：“中午我给咱做西红柿面片。”
飞霞笑道：“好极了。”又问春霞，“你猜猜一棵西红柿树一年最多了可以结多少颗果实？”
春霞说：“一棵西红柿树，能结多少个西红柿？我不知道。多少？”
飞霞说：“叫你猜呢，放大胆子猜。”
“二十个？不超过三十个吧？”
飞霞说：“正常情况下，可以结一万多个，你信吗？”
春霞说：“天哪？那不是树精了吗？”
飞霞说：“就是，植物的潜力很大。我们培训的时候，培训老师说的。我也不信。培训老师说，人的潜力跟西红柿一样，有非常大的潜力，就是没有被挖掘出来。比方人脑，实际使用的才占总脑容量的百分之十都不到，要是全部开发出来，人就不得了。”
春霞说：“那咋开发？”
飞霞说：“理论上就那么一说。当时我就想，小霞窝在老家，要是出来发展，说不定能激发了潜力，做很大的事情呢。她其实很聪明，又爱读书，做事很认真。一定能干出点名堂的。现在，唉，可惜了这么个人。”
春霞来气了，说：“她啊就是死脑经，连傅应明那个王八蛋都舍不得离开，还离开老家，离开她的那个工作呢？我以前给她说过几次，叫她跟我干，凭她的身段、脸蛋，当个营业员卖服装都赚发了。可是她不敢，死守着那点干巴巴的工资。人，思想观念不改变，就什么也做不成。我就给我儿子说，将来从事经济金融类工作，千万别当教师，当教师就当傻了把人。”
说到这，飞霞轻轻笑了一下。春霞赶紧道歉：“我说的不是你。”
突然楼顶上一道亮光刺来，姐妹仨抬起头，漫天霞光绯红，这个清晨，成为她们最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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