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冰著
九十七
01
边小霞吐完，想喝水，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水杯，飞霞给她的保温杯很好用，出门带水又保温又轻巧，可是她昏昏然出门，啥都没想起带。她记起这个亲戚是她婆婆的娘家侄媳妇，是傅应明的表嫂。
小霞忍住恶心，问：“表嫂，有水吗？我喝一口。”
表嫂到帐篷边上拿了自己的罐头瓶子，给小霞。小霞也顾不得什么，抿了一口。
表嫂说：“你拿献的了吗？”
小霞说：“啥？”她没听清。
当她明白自己应该买点烧纸和点心什么的食品，献在供桌上，而她没想到时，她羞愧地说：“我忘了。”她觉得自己又要被人讥笑了，傅应明知道后又要骂她了。
她就掏出钱，央求表嫂，“嫂子知道附近有没有小卖部？帮我买点来。”
表嫂看她这样，就说：“我去掌脑里买点去，你是媳妇儿，该换了你守着才是。晚上不敢打瞌睡，防着猫狗。”
小霞看书上说死尸怕猫狗，会诈尸，就“嗯”了一声。
表嫂接过一百元，说：“有五十就够了。”
小霞说：“嫂子看着买吧，随你买。”
表嫂又安顿她：“这把铁掀，晚上攥在手里，不敢大意。”
小霞不明所以，又“昂”了一声。
02
表嫂走了，小霞又喊了声：“嫂子见应明了吗？见了说一声我回来了。”
表嫂回头说：“他们都在家里忙，这儿就交给你啦。”
风大起来，风刮过，恶臭气稍微淡了点。小霞不敢在帐篷底下待，站在外面迎着风。晚霞温柔的金光罩着山头，山上的杏树全都泛着黄红的柔光。这时，“嘎嘎嘎”的声音从天空传来，一队大雁排着“人”字形缓缓南下。“落霞与孤鹜齐飞”，小霞心想，人们往往错会古人的意思，王勃说的是“孤鹜”不是群体，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大群的鸿雁那么有秩序，人间一切要是像大雁一样行动有秩序不更好吗？多么美好的意境啊，要是眼前没有这个遮蔽着死尸的帐篷，这里该是多么清新自然的仙境啊！风声飒然，像是《秋声赋》所描绘的那样。
小霞寂然无聊，心里默背《秋声赋》：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
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余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
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
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
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
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
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嗟乎！
草木无情，有时飘零。
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
03
小霞巴望着傅应明来陪着她守帐篷，可是天色向晚，田野寂寥无人。冷风砭人骨，小霞无处避风，只好钻进帐篷。风把供桌上的蜡烛吹灭了，她吓得慌神，找不到点蜡的火机。她钻出帐篷向路上望去，见有人来，他期望是傅应明。渐渐近了，是戴着厚厚的口罩的傅兴，他没精打采地来送烧纸和献供。表嫂买了两瓶罐头，一瓶杨桃，一瓶橘子，一包饼干，一刀烧纸，让傅兴送过来，还有找回的零钱三十多。小霞知道钱肯定不合适，也不知道是傅兴藏了，还是表嫂拿了，不好问。傅兴见了小霞，低头摆供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蜡，又点了两页纸。趴下磕头。小霞呆呆地站着没动。想问傅应明来不，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傅兴头都没抬，原路返回了。天色越来越暗，风带着尖利的哨音“嗖嗖嗖”掠过，死尸的腥气臭味基本闻不到了，小霞感到发冷，这里就剩她一个了，她不知道晚上还有人来守么，不知道谁会来看她，或者换她。她冷得发抖，又不敢离开，她绕着帐篷跑圈，迎着风时呛得咳嗽，眼里流泪。她觉得气喘吁吁，她大病之后，又没有吃饭，也没有水喝，身体发虚。
她后悔听了妈的话。她再这样守着就会再次病倒。
她进了帐篷，想找个保暖的衣物披上，地上堆着一个肮脏的旧被子，她拉起来抖了抖土，裹在身上，坐在地上，果然暖和了。困倦袭来，她抵抗着不要睡着，不要睡着！不要——睡着——
她睡着了。
小霞梦见她飘上了天空，天上的不明飞行物黑乎乎地一波波无声地从身边划过去，她惊惧战栗。
一声呼哨，尖利地刺穿人心，狗咬狗的纠缠声打断了她的梦境，她感觉有人在帐篷底下喘息，她问：“谁来了？”。那人忽地一下窜出去，蜡烛被扑灭了，她想拿傅兴留下的打火机点亮蜡烛，想看清楚是谁，却听到几只狗撕咬起来。
到底是来了，猫儿狗儿都来了，她摸起铁掀，追出去几步，想吓跑狗，另一只狗却从后边钻进帐篷，衔了一根什么跑了出去。她丢出去的铁掀，没有砍到狗身。她去捡拾铁掀，返回来时，三只狗同时扑向帐篷底下的那堆零碎的骨肉，叼着跑得远远的了。供桌上浪迹一片，大大小小十几只狗你来我往，横冲直撞，一时三刻把死尸瓜分豆剖，所剩无几。
小霞“哇哇哇”大哭起来，阴风扑面，打得她气上不来。她虚汗淋漓，踉踉跄跄跑向傅家掌的家里。
小霞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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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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