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2022
HELLO SPRING
坟
台
张玉冰著
HELLO SPRING
粉粉尽量躲着婆婆，能不打照面就不打照面，实在躲不过就默然无语。婆婆骂啥都不接口，即使骂粉粉跟人胡跑鬼混，粉粉心里没有鬼，也不做任何辩解。
县上要推广波尔山羊的养殖，在坟台村试点。年轻人打工走了，留守的都嫌麻烦；几位放羊老汉已经无力承担起圈养山羊的重任。树青被选中做养殖户。县上的技术员来做动员，说：“选你有几点理由，一是你家是独庄，院落大；二是你家老人过去就是有名的养羊专业户，你也放过羊，有经验；三是你……”技术员是个中专毕业的年轻小伙子，他脸红耳赤像是在背书一样动员树青养这种引进改良的波尔山羊，树青没有听完技术员的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因为之前这个消息已经在村上传了一段时间了，桂兰与树青都想争取到自己家里来。国家投资钱，给你买来羊，帮你盖羊圈，给你教技术，还有啥不愿意的，这么大的便宜事！
把老品种羊卖掉后，树青很怀念那群羊和自己放羊的日子。
树青觉得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放羊！树青放羊，自由散漫，天高地阔。看那流云聚散，听那风声雨声，观察羊群性情。羊是最可爱的动物，羊也是最有爱的动物。羊吃草时遇到开放的花朵都会嘴下留情。羊都知道嘴下留情呢，可是桂兰却不留口德。他以前看她可怜，看在她为自己家生养了儿子的份上，看在她不嫌自己家贫困，无私奉献了自己的全部财产，使得这个穷家一夜之间翻了身，改换了面貌；看在她苦力治家，也不图回报的份上，树青不忍心对她不好。树青本性的善良厚道也决定了他容让着桂兰。
桂兰从怀了顺子，尤其是生了顺子之后，性情大变，乖戾暴虐，越来越严重，树青想叫桂兰去医院看看，桂兰根本不去。树青没办法，写了信给郝医生，他相信郝医生会给他回信的。果然过了好久，郝医生回信说他进修去了，信是辗转才看到的。郝医生建议他带着妻子到省城来，他会安排自己的同学帮助他们去看精神病科的。可是桂兰说啥都不愿意去省城，也不去县医院。树青看着桂兰胡作非为，肆意摧残儿媳妇，树青苦苦规劝桂兰，但是桂兰说翻脸就翻脸。遇到桂兰犯病时候，他干脆觉得她就是魔鬼。他有时候想救恩，要是再能听到福音多好啊。
树青深深地悔过，希望自己能给妻子引导，可是魔鬼的力量也很大，他软弱无力，他也无依无靠。他对儿子对儿媳妇深深地歉疚，对桂兰无奈。现在母亲也身体不好。树青感到累，却无力改变现实，他觉得谁也无力帮助他。这种无力感让他厌倦，他觉得对啥都没有兴趣，唯有羊群，纯洁的羊群，他愿意把自己放养到羊群里。所以即使桂兰不同意，他都要坚持养羊呢。
然而桂兰同意了，桂兰觉得是个大便宜，不占白不占。之外桂兰也怕树青离开家，怕他离开她。现在出外打工和做生意的太多了。起初桂兰觉得那些出外打工的人家都是穷户，后来发现不完全是这样。打工者似乎爱上了离乡背井，似乎不喜欢呆在村里，在外哪怕是多么辛苦艰难，也不愿意再守在家里过舒服日子。有些风言风语就传了回来，谁谁在外面有人了，甚至谁谁都五十几岁了还跟外面的女人有娃了，成了家过了日子，家也不要了，娃娃老人都不管了，连过年都不回来了。桂兰越来越惧怕树青也学样子，怕她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有动摇。养波尔山羊正好可以拴住树青。
树青拉砖拉水泥，叫了大工，自己当小工，在技术员的指导下羊于旧圈处修建了现代化的羊圈。
修羊圈时，需要平地基，树青挖着挖着，挖出来一个洞穴。他刚要把洞口掏大了看个究竟，小技术员急于建成羊圈回去给领导交代，催着树青说：“赶紧堵上。水冲下的一个洞嘛，没啥！”树青虽然心有疑窦，暂且撇开。建好了的羊圈亮堂、新潮，让树青心里舒服。
羊还没有送来，树青日日盼着他的羊群，听说波尔山羊是一种优质的肉羊，产量高，出栏快。树青不图这些，他好像与羊有感情，他可能就是一只羔羊。
———— HELLO SPRING
谷雨一过，点瓜种豆，一场及时雨，土冒地酥。粉粉开始点种菠菜、芫荽、萝卜蛋、虹豆，育辣子苗、茄子苗。又在去年的荞麦地里种了西瓜和香瓜。春雨又落了两场，菠菜尖尖的头儿探了出来，芫荽尖尖的叶子也探了出来，萝卜翠绿的秧子冒出地面，辣子与茄子苗苗密密麻麻地，长势也不错。粉粉整日趴在地上，与土地低语，她全部的精神跟大地的精神一致。她懂得付出，也希望得到回报。大地有情，草木有情，粉粉想，草木若是无情草木便不会荣发、孕育、结果，土地若是无情耕耘便不会有收获，人生若是无情人生便没有希望，人便不会勤劳了。你若爱，土地也爱；有的人却不一定像土地这么实诚，你即使将心挖出来给她吃了，她还嫌味道咸了淡了！
春播开始后，粉粉呆在地里的时间多，转梅基本由桂兰看着，小女孩的嘴巧得不得了。桂兰看小孙女跟前跟后，说话嘴甜，特别会看眼色，她常常被转梅哄得气色转和。转梅爱吃肉，桂兰给转梅做好吃的，顿顿饭里有肉，还把自己碗里的肉都挑给转梅。渐渐地，转梅成了桂兰的小跟屁虫。
桂兰教转梅：“谁好？”
转梅嘟着嘴说：“奶奶好！”
桂兰问：“你是奶奶的啥？”
转梅乖巧地说：“我是奶奶的打心锤锤子，摇心铃铃子，心肝宝贝子。”
桂兰眉开眼笑，用她那半个脸蹭着转梅的脸蛋儿，转梅咯咯咯地笑欢了。
一次病倒了，粉粉和公公拉着奶奶去看病，奶奶是胃溃疡，医生说要住院输液。粉粉陪着奶奶在医院输完液，想起自己不知不觉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例假，顺便检查了一下，得知又怀孕了。她惊愕之余，细想与顺子那一夜的温存。粉粉不知这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好或者怎样的坏。她不由得摸摸肚子，希望这是个男娃，不是为坐月子能吃上鸡蛋，而是为顺子，公公婆婆只有顺子一个，顺子太孤单了。婆婆公公的心也没有别的去处，要是再有一个儿女，公公婆婆还可以转移注意力，另有依靠，粉粉就可以不用天天面对他们。只有子女稀少的家里才知道孩子多的好处。
人世经常这样，人旺财不旺，财旺人不旺。顺子家在十里八乡都是富裕人家，可是顺子是个独苗。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虽说有叔父树红，有平子这个堂兄弟，毕竟隔个层层就是个棱棱。粉粉想与建秀成为好妯娌，好姐妹，但是建秀始终怕惹火烧身，躲着粉粉，很少到坟台上来。
婆婆画花的营生也没了顾客，各种门帘、窗帘、苫单早都有机器绣的成品，即使鞋垫也有画好花样的，大大小小各色各样，人们直接买了现成的。单衣棉衣也是买成品，没人再求桂兰画花做绣品了，更没有人找桂兰剪裁缝制衣服了。桂兰的茶饭也不再有人赞美，好些出去打工的人，各地风味小吃遍尝，不再稀罕桂兰的厨艺。有些人家红白喜事都是在街上买馍馍买油饼，在街上花钱雇一个厨师，一套做饭设备全活着，不用动用全村人借东借西的请厨子大师了。甚至有些人家直接在街上馆子里包饭，白事、红事、娃娃满月、订婚的、赎身的、过关的，馆子里一顿饭，事情就过了。桂兰已经早被人忘掉了，她的能力不再是人们不可或缺的。
桂兰很少上街了。
文字丨张玉冰
素材丨秀米贴纸
图片丨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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