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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老坟台(50)

2022

HELLO SPRING

张玉冰著

织锦缎棉衣

01










HELLO SPRING

       粉粉在娘家过年了。

      大年三十,树青两口子和转梅三个冷清清的。老人去世三年内是不能贴春联的,所以,这个家里外都冷落凄凉。老母亲的亡灵请回来,牌位摆在窑里的条桌中间,树青面对着灵位,供上献饭,眼泪就淹过了心窝窝。
      各家各户一大早贴完对联、门神,就将家畜的头和臀抹上红。环县乡俗是新年早晨要“出牺”牲口,不然牲口们会患上抑郁症的。初一早晨刚吃完饺子,各家都将牲畜摘掉笼头,哟吼到滩里去自由舒展一番。于是各家各户的马、骡、驴、牛、羊、狗,全都被赶出圈,集中在沟底。老坟台村里的赵会计放响几声炮,惊得牛羊牲口四散奔跑;现在牲口少了,满村不过三头牛两头驴。奔得有远没近了;羊也不过百只,懒洋洋地挤做一堆不愿意跑远;倒是一群狗,互相交颈求好,追逐撕咬着。每家的大小人等齐聚沟畔,说说笑笑,比新衣,看热闹。桂兰把转梅打扮地像花儿一样,领到沟畔。
      桂兰身着织锦缎棉袄,上面再罩一件织锦缎罩衫。建秀笑着逗转梅,叫转梅去跟娜娜和妞妞两个姐姐玩。转梅不肯,扯着奶奶的衣襟不松手。桂兰对建秀说:“你看看我们粉粉那个野货,过年都不回家!连她自己下的崽子都不管了。

      建秀知道大妈要骂粉粉了,赶紧岔开话,说:“大妈这织锦缎罩衫花色好看的,做得也合适。

      桂兰揭起罩衫给建秀看她底下穿的棉袄,说:“这棉袄和罩衫都是我做的。现在你们年轻人都不穿了,都买太空棉和羽绒服了。依我看,还是棉花装的衣服好。

      建秀说:“大妈你里外都是织锦缎啊。你光把织锦缎棉衣穿外面就行呢。可以不套罩衫。

      桂兰说:“我夸呢么!我夸我有呢么!

      建秀听出大妈的话音不对,赶紧去看自己的两个女儿。娜娜作为姐姐,却不知道让着妹妹,姐妹俩正在抢糖呢。

波尔山羊

02













       粉粉在娘家过年,娘家妈和弟弟都高兴。

      初一早晨吃过饺子,弟弟将驴打出圈,跟母亲和姐姐抱着娃到门畔“出牺”,村上的人看到粉粉就大惊小怪,个个都过来说:“哎哟,粉粉咋在娘家过年呢?”“人都说女子出嫁了不能在娘家过年,你们这咋还……”

       耿其琴搪塞了几个人后就不耐烦了,叫粉粉回去不要再出来露面了。粉粉看见人家低头说话,以为是在议论她和她婆婆家里的事情,心里不安,就抱娃回去了。


      正月初七刚过,县农技推广站的小刘就叫树青把羊圈收拾收拾,波尔山羊马上就要投放到各个养殖点呢。树青终于盼来了他的羊,赶紧堵上羊圈的洞。树青再次到洞口往里面瞅,他想到了五奎,想到了人为财死的悲剧,叹了口气。
      正月十五,树青家来了一辆车,小刘送来了五十只头颅黑褐色浑身洁白的波尔山羊。树青一看这群健壮可爱的羊,一下子喜欢得不知道怎么说了。小刘看着树青满眼是笑,知道他选对了人,得意地说:“让你久等了。现在大冬天的,草料得你去买。

      树青说:“玉米杆多得是,这都不愁。就是封山育林呢不许放羊了,羊这家伙,圈养容易得病。

      小刘说:“是啊,是啊,你是土专家了。注意观察,有啥事你给我说。
       树青每天早上起来就跑到羊圈,一呆就是一天,他对羊有爱情似的,每天厮守着羊,恋恋不舍。他觉得最善良最温顺的羊是世间最美好的动物。他觉得羊的眼睛平静地像坝里的水一样,澄澈,柔美。羊的叫声温和甜美,他觉得羊只会叫“妈”。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善良柔弱地像羔羊般,却被不孝的他们气死了。他难过得心痛了好久,而他拿老婆没办法。医生说胃溃疡基本上都是气出来的病。母亲一生和善软弱,忍气吞声,有委屈只是憋屈在心里,可不就憋出病来了?
      树青把玉米杆攒集到羊圈外。他把一抱玉米杆散放进羊圈后,羊儿们就优雅地踱步过来,低着头,用嘴唇抿住杆子上的叶片,咬断,抬起头,上下牙对磨,很有风度地咀嚼着叶子。羊们不争不抢,不打不闹,不发脾气,不谩骂对方。它们一直都和和气气地生活在一起。他们这一家人要是有羊这么和气就好了。树青有时候给它们喂玉米粒,它们也不糟蹋,吃得干干净净的。树青把玉米粒放在手心,伸手出去,一只大羊,过来看了他一眼,低头专心地吃起他手心的玉米粒来。树青感觉到羊湿漉漉的嘴唇让他的手心痒酥酥的,羊鼻子里喷出来的气热乎乎的。


      过了十五,建伟骑自行车送粉粉和娃回老坟台。桂兰脸拉下没说啥,建伟放下姐姐的东西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学校。粉粉觉得冷透了。她把娃的小被子都不敢揭开,把娃仍然裹着放在炕上,她抱了柴草烧炕。时间长了没睡人,炕烧过有潮气。粉粉只好上炕坐着把娃抱在怀里,怕娃受了潮湿。桂兰见粉粉回来就上炕坐下了,开骂起来,难以入耳的脏话,打着滚卷进门,钻进粉粉的耳朵,全都沉到她的心底。粉粉再次觉得她好可怜好悲哀,回到这个家来是多么不明智。她就不应该再进这个家门。

      树青晚上才进大门,见到粉粉窑里的灯亮着,就过来看孙子,刚走到粉粉窑门口,觉得桂兰的眼睛跟着他,他犹豫了,停下脚步,怔怔地发呆。然后又回到自己的窑里,他不知道粉粉和娃娃好着吗,他想孙子的心刚被羊夺去了,现在又被孙子夺回来了。他晚上睡不着。这个家几时能安安生生的不吵不闹,婆媳几时能和和气气的,让他这个当公公的觉得自在不难堪呢?他不知道咋做,他没有办法让粉粉和桂兰和好,他觉得这对婆媳关系弄僵,归根到底是桂兰不好,桂兰怎么会越来越不讲理,越来越没人性了呢,因为一个不讲理的人,一家子鸡犬不宁,桂兰在这个家一手遮天,她的手不大,却严严实实地压迫着每一个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女人啊,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可是苟家这个天不是女人顶起来了,而是被一个女人压塌了。在一个家里女人是多么重要,简直可以说能影响几代人:贤惠的女人能让人公婆儿孙舒心,家庭和美幸福;不贤惠的女人,就像个搅屎棍子,搅得鸡飞狗跳,几家子的浆水都不得酸。树青苦恼地翻来覆去睡不好,不知道从何下手治理他的家。他也见过山里有买媳妇的人家,怕媳妇跑掉,下死手打媳妇。桂兰娘家沟里甚至有一家用狗铁绳把买来的媳妇拴在窑脑里,把买到手的外来女人生生折磨成疯子傻子,那疯傻女人有一次还跑到老坟台来,撞进苟家院子里来,冲着桂兰叫妈,被桂兰赶了出去。他听那女人口音像川妹子,看那可怜的女人蓬头垢面,树青想不通乡下那汉子怎么忍心恶待这个不知娘家在哪里的外地妇女。

      他对比了桂兰,桂兰在苟家,简直受的是顶礼膜拜的待遇,却也疯涨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可能是她真有了精神病,他想把桂兰送到大医院精神病科看看,但是他一个人能把桂兰弄进医院吗?顺子要是回来,也许他们能够商量着。

满月,一片荒凉

03













———— HELLO SPRING

       夜里,月亮又大又圆,银辉匝地。万籁无声,除了偶尔有烟花闪放在空中,花炮的声音好久才传来,听起来钝钝的。树青家里除夕到十五都没有人放个炮,没有一点过年的喜气。树青睡不着起身出门去,不由得走过去看看他的羊。夜里,羊们更加安静,几只羊默默无声地站着;大多数卧着,似乎睡着了。树青又走回院子,看到粉粉和桂兰的窑里灯都亮着。他不明白女人的心,他一辈子都没有和女人深入交往过。在兰州看病时候接触过的漂亮川妹子温柔体贴,今天忽而忆起,感觉缥缈得像是月光一样无影无形了。他跟那位针灸科女医生聊过天,这是他见过的最有高贵思想和崇高境界的女性,可惜,几十年倏忽而过,他从没有跟她们再联系过。她们都像今夜的月亮,女医生就是高高在上的明月皎洁神圣,川妹子就像流泻的清辉缥缈轻俏。她们都像世外之人。

     桂兰生了顺子,犯了病后,他对这个女人更多的是恐惧。自从他与川妹子的事情被桂兰知道后,夫妻俩就分居了。桂兰时时刻刻拿这事呛他,让他难堪。时间长了,桂兰似乎忘记了川妹子的事情,眼前的儿媳又单身独处,桂兰胡说八道,让树青这个老公公心里很别扭,让媳妇儿心里苦闷。树青盼着顺子早早回来。顺子回来了似乎家里的疙瘩就全都解了。

      粉粉也睡不着。炕上的潮气让她难以忍受,孩子好像有点受凉,咳嗽发烧。粉粉抱着孩子不敢合眼,要是在娘家,妈就看了孩子,她该睡觉时候就睡着了。粉粉看娃烧得脸蛋红红的,不安生地吭吭哧哧,她更焦虑了,抱着娃半夜坐着。她想起了许多:她纯洁无瑕的爱情,她痛苦无望的婚姻,她绝望无聊的处境。她也在心里等顺子回来,可是顺子回来到底对她好呢还是不好,她都没有底。所谓爱情,谁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粉粉好像意识到爱情与幸福是人的一种能力,而她没有这个能力,或者说她无法施展自己的能力。她觉得谁也无力帮助她得到幸福。顺子回来的话,要是听从婆婆的话,或者听信了村里人的传言会怎样呢?置之不理吗,还是为粉粉讨回清白,还是躲避?粉粉想着顺子那么犟驴一样的人,不会置之不理的,那么和他的母亲较量一番吗?顺子从小到大都对母亲温顺惯了。做人之难,粉粉体会到了,她仅仅是普通的农村女人,她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多少见识,没有人指导她解决家庭矛盾和内心困惑;她无法有效地倾诉心中的负面情绪。她觉得她还没有长大呢,她怎么就一下子从一个天真烂漫闲云野鹤的少女变成了寡言少语忧心忡忡的女人了。


      月亮的明光透过窗户和门缝挤进了窑里。粉粉看娃稍微安静了一些,她下炕去,想到厨窑里给娃烧点开水喂点药。她轻轻地把娃放在被子上面,又用娃的小被子盖住。她刚一出门,吓了一跳,老公公呆呆地立在她的窑门口,她刚要张嘴叫“爸”,又噤声了,她一低头走到厨窑里去了。老公公跟了进来问:“娃乖着吗?”

      粉粉凄凄楚楚地说:“烧得很。”

      老公公说:“有药吗?”

      粉粉说:“有呢。我烧点开水给娃喂药。”

      老公公说:“我壶里有开水呢,我给你提去。”

      老公公走了出去,粉粉站了一会,忽然就哭了。
      老公公把暖水壶提出来给粉粉,粉粉进窑里给娃把“小儿安”喂了,过了一个小时,孩子的烧渐渐退了。粉粉心下一松,就歪倒睡着了。早晨起来,转梅跑过来看弟弟,好像有灵性,娃娃见到转梅,就开心地笑了。转梅拿着馍馍喂在弟弟嘴边,说:“吃,吃。”弟弟哪里会吃馍馍?

      粉粉说:“弟弟小呢,不会吃馍馍,你吃。”

     转梅看见妈妈抱起弟弟喂奶,她眼巴巴地看着。粉粉摸了一把转梅的脸说:“想妈妈了吗?”

     转梅打了一下粉粉的手说:“不想,妈妈是大坏种,不要脸。”

    粉粉一把推开转梅,说:“去!你也骂妈妈!”

      转梅哭了起来,跑去找奶奶伸冤。

      桂兰破口大骂粉粉,粉粉一声不吭。

      粉粉奶完了娃,下炕收拾窑里的卫生。她打开了自己的箱子,也没有几件衣服,她懒懒地收拾归整了一下,将顺子的两件旧衬衣拿起来,在怀里抱了抱,又放下。她翻到了顺子来的几封信,她无心再看。顺子好像也不会安慰她,说来说去就是叫她忍让。她不知道这样的忍让得多少年,要是婆婆活到七十岁以上,那么粉粉还得忍让三十几年,三十几年啊!现在粉粉才二十出头,她能忍到五十岁吗?这样下去,她的一生有什么意义,她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奶奶忍让了一辈子,最后也还不是落了个吊死在门框上吗?粉粉浑身颤栗。她翻了翻,看到她给婆婆织的毛衣,初嫁时候满心欢喜的她,为给婆婆织毛衣,她跟建秀求教,跟村上别的女人求教,织了拆,拆了织,反反复复,才织成的毛衣,拿去给婆婆,热脸贴了个冷沟子,婆婆阴阳怪气地说:“哦,你织了一件毛衣,满世界地炫耀,害怕人不知道你孝顺婆婆呢!还织了拆,拆了织地,我怕没有那么难缠吧,看把你费事的!我消受不起,你爱给谁给谁去!”

       粉粉苦笑着求告:“妈,我真的不会织毛衣,才学呢。你不要嫌弃。”

      桂兰说:“我不要,我嫌毛衣有股子骚毛气呢!有脏腥气呢!有怂腥气呢!”

      粉粉气得一下子眼冒金星,差点倒在地上了。今天粉粉拿起毛衣,嘿嘿笑了一声,狠狠地扔到箱子底下,重重地拉下了箱子盖。

      日日夜夜的煎熬,到了开春,顺子来了信,说是自己快要回来了。粉粉心里越发苦闷,顺子回来,面临的就是婆婆的谗言,虽说顺子曾经说过要好好待她,但是谁知道呢,一面是亲妈,一面是媳妇。顺子能怎么样呢,要是真心向着粉粉,家里必有一场苦战。粉粉心里疲惫,已经无心再战,无力招架了。她一次次地想到死,每天每天,她看到老坟台上安卧着的土馒头,她甚至都向往着躺进去!躺进去,外界的一切纷争与恶俗,一切的谩骂与污蔑就都隔了一层厚土,再也听不到了。

文字丨张玉冰

素材丨秀米贴纸




图片丨网络

中文字体思源黑体

数字英文Liberation Sa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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